清晨6点,十七岁的苏芳踏着小雨提着小提琴从打工的夜场赶回家。
之所以这么赶,完全是因为家中没有人接听电话。一想到十五岁的弟弟苏瑞不在家,留那个人一个人在家里,苏芳的心就焦躁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从5站地的旋转酒吧一路跑回来。
在楼下匆匆买了热早点,她觉得脑子都有些混沌,上了三楼,站在自己家门口,掏出钥匙却有几次都插不上锁孔。
门总算是打开了。
一居的房间显得很安静,苏芳一阵风一样冲进卧室,那个人不在卧室里,她有些踉跄的在门口站着,费力的咽了一下口水,转身,看见阳台上的门是打开的。细雨已经打落在室内的地板上。她小心的走上前去,拉开阳台的窗帘,窗帘已经全部湿透了,窗帘那一面,细雨纷飞的阳台前,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靠在轮椅上,他静静的在那里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
不知道他维持这个睡姿有多久了。头发,衣服,全部都是湿透了。男人长着英俊的脸,仔细看,苏芳的轮廓和男人很相似。只是他英俊的脸上,有着一道很深的伤痕。下雨了,他旁若无人的在这里睡觉,像个孩子。即使是秋天,单薄的衣服也不让他对寒冷有任何反应。
雨汇集在阳台的地板上,男人的裤脚已经湿透了。他的赤脚就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任由雨水冲刷。
苏芳心里有些窒息的痛,她轻轻走上前,伸出手,抚摸男人脸上的伤痕。男人的脸冷冷的,没有半点温度。只是似乎感觉了人的体温,男人的眼睛却慢慢睁开了。
“爸爸!”
苏芳的眼睛有了一些欣喜。
男人张开眼睛,神色却不似正常人。他看着自己十七岁的女儿,脸上却毫无表情。
事实上,自从他那天早上出门,执行一个任务,之后负伤,一直都是这个样了。黑社会的一枚子弹擦过他的后颅,活下来已经是天大的奇迹,只是他再也记不起自己,记不起自己喜欢的孩子,记不起对孩子们笑。事实上,已经和活死人没有任何区别了。
三年了。他的女人无法再持续这样痛苦的生活,抛弃孩子们一走了之,至今还是下落不明。这个家庭,如果没有政府的援助,没有女儿的懂事,怕是也支撑不了多久吧。如果生存着是一种负担,那还不如荣耀的死去,但是他现在,连选择死的权利也丧失了。
儿子苏瑞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不回家?他也不知道。实际上那已经不是他可以思考的问题了。
如果他清醒,便知道自己在用什么样的眼神看自己的女儿,那种全然平静的,陌生的眼神,有时候,甚至是一个毫不相关的眼神。
虽然很残酷,但是现实就是现实。
“对不起,回来晚了,让你淋了一夜的雨。先洗一个澡,免得感冒。洗完澡吃一点早餐,我要去学校,中午和晚上琳姨会来照顾爸爸。”苏芳的声音有些沙哑,雨水也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滑。只是她说话的声音是那么柔和,那么好听,就像哄一个孩子那样,她对这个男人温和的笑着,没有一丝尖锐的气浮现出来。她利落的将轮椅推进屋子,关上落地窗,径自去卫生间打开淋浴的喷头。
冷水渐渐变成热水,她轻轻将男人的轮椅放低一些,将男人的头枕在洗手台上,热温和的水洒落在男人的头发上。苏芳的手沾着泡泡液,在男人的发间温柔的揉撮。
洗发精的香味扩散开来。
男人睁着眼睛,盯着苏芳,但是却没有焦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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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错过那一个七年,那么现在是否不会有如此沉重的惩罚?
他知道她的心必定惶恐,在黑暗到来的那些时候,她将他当成另外一个人而放心依托,在那些时刻他才感觉得到她的血肉和魂魄所在,这是多么的可悲。
但是造成这一切的,是他那个残酷的老爹,还有一个残酷的他啊``````
想起过往,心情不由沉痛起来。
她的手却有些错愕的抬起来,轻轻触碰着停留在她脸上的那只手。
这个触感,熟悉又陌生。
“不是阿月。不是大哥``````”她轻轻说。
他眼眸中有了淡淡的苦笑。今日今时,占据着她鲜少记忆的人,不是他了。
“不是他们。”他苦笑着说道:“不是阿月,也不是你口中的大哥。你迷路了。他们找不到你。”
“找不到``````”这样的字眼让她困扰:“他们会担心。”
表情纠结起来。
他注视着这个封闭心灵的孩子,温淡的开口道:“你想见他们,我就帮你找他们。”
“ 我``````不记得你了。”
苦恼的说。
他微微一钝,漂亮的眼眸微沉:“没关系,忘记了``````或许是好事。只要你的身体康复,快乐就好。不记得我也没关系。”
她若有所思,摇头。
没有名字的话,或许醒来,又在梦里。
“``````我是雨。”他淡淡的笑了,有些苦涩。
她仍然为某些事,执着。尽管今日已经完全的改变了。
她有些出神,看着他身后窗外的世界。
雨水打在玻璃上,那是个奇怪的感知。
“雨``````”她咀嚼着这个名字。她说出这个名字,就让她的心感觉到那一种疼痛。
手有了微微的颤抖,不知道为什么。
他不明缘故,捕捉到她神色里那些时刻的怪异。
书房电话响起,打破他的思绪。他起身,返身进了书房,却也觉得自己的心,缓慢的纠结一片。
她说出这个名字,他的心何尝不是疼痛?
只是因为他没有想到,今生还可以听到这个人如此唤他的名字。
迟到七年的寻找,终于是有了结果。一切或许早已经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