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沿海地区发生轰轰烈烈的变化是在近十几年。在这十几年里,很多荒凉的滩涂和土地凭空树起了高楼,树起了城市,变化之神速让人慨叹,这时势真是十年沧海,十年桑田!其实只有在南方生活的人才知道,真正沧海桑田的,还不是城市本身,而是城市里的人的命运。
康嘉薇和陈珊就属于此类。多年前,她们俩背着简单的行囊,第一次踏上新海这块南方热土时,谁也没想到,在经过如此多的曲曲折折坎坎坷坷后,如今的她们会是这个样子。如果当初她们都安守本分地在内地的那个小城教书,那么,她们的命运会简单得多,会因为简单更快乐。
康嘉薇和陈珊来到南方时,新海的城市建设正如火如荼。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金钱和热情泛滥,理性匮缺得几近为零。人们激情澎湃地疯狂着,一切都在躁动着,一切都瞬息万变。炒股,炒楼,炒地皮,炒期货,一切能生出钱的东西,身价总是隔日翻番。而不能生钱的,包括地上的瓦砾空中的尘埃也会凭白无故地生出钱来。这里说“生钱”是一点也不过分的。很多在此前此后都不可思议的事,在当时非常自然非常平常,平常得人们说谁谁谁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千万富翁,大家都会没事地点头,就和听说某某又跳槽一样。
陈珊和康嘉薇就是在这个时期来到新海这个开放的南方沿海城市,她们很快地无可抵挡地被裹挟到那浩浩荡荡的洪流中。
一
康嘉薇和陈珊在新海的一切是从香港老板苏齐和他的期货公司开始的。康嘉薇把赢得苏齐,看作是她和陈珊自混沌初开以来的二十年较量中的最大最艰险最异乎寻常的战役。
康嘉薇把陈珊当作与生俱来的对手,尽管陈珊一直浑然不觉。
在康嘉薇眼里和心里,陈珊从来就是一堵高墙,她怎么样都难以逾越的高墙!那堵墙自幼就横亘在她们俩家之间,很厚。很厚的墙两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天地,在江南那个细长的巷子里,陈珊的家高柱青瓦深宅大院,而旁边那间狭小的门面房里,人叠人地挤着康家薇老少一家。
康嘉薇5岁时,陈珊也5岁。康嘉薇坐在陈珊家院子里的摇椅上,看着头顶的葡萄架,摇着摇着,突然回头一把抢过陈珊手中的娃娃。陈珊泪水涟涟地说:那是我的。康嘉薇说:为什么你有的,我都没有?
这个问题在康嘉薇心里问了20年,陈珊有的,为什么她总是没有。陈珊有姣美出众的姿色,陈珊有永远吃不完的零食永远穿不完的裙子,最让人妒嫉的是,陈珊的父母永远亲昵融洽温情脉脉。而她呢?父亲在与母亲进行了一场浴血的殊死的格斗后,一眼也没看她和两个弟弟,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小巷,走进了另一个女人的家。那个黄昏,父亲走出巷子,两边瓦檐隔出的夕阳照着父亲的背,那佝偻着的背上,衣服上的破洞隐约透着肉光。康嘉薇跟在后面,想喊爸爸,却喊不出声。那年,她9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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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珊笑着,杨刚呆呆地看着陈珊。此时的陈珊已不是十年前的少女模样,笑的时候眼角有了细纹,纤瘦的身材变得丰润,但那个小酒窝还在美还在只是如今的美,不再是那种嫦娥般的高远的清冷的美,而是属于人世间的邻家少妇般的这种美,让人亲近,让人踏实。
陈珊看到康嘉薇又笑了笑,看到有一种微弱的东西在康嘉薇那双暗淡的眼睛后面闪了一闪,那是陈珊非常熟悉的东西,那种东西原来时刻闪烁在康嘉薇的眼睛里,那是不屈。康嘉薇就是康嘉薇,永远是陈珊心里说着。
陈珊来到儿童病室。看到贝贝在特护病房无声无息地睡着。陈珊隔着玻璃,用手势向护士询问。护士在里面捏捏拳头,又伸出一个V字,陈珊会意,也伸出一个V字。陈珊远远地看着贝贝的卷发,一边点头,一边擦眼泪。
陈珊没有去看苏齐。苏齐愿意见她吗?这个时候?以后吧,以后。
陈珊在经过医院长长走廊的时候,想起了小时候的小巷子,那个留着她和康嘉薇童稚笑声的小巷子,那个影响了一生的小巷子。想,等康嘉薇的状况平缓下来后,可以两个人一起回去走走。可是那个巷子还在吗?那斑驳的墙上,留下的字迹还在吗?
陈珊走到医院的草坪上,杨刚站在那儿等她杨刚走上来:怎么样?陈珊说:没事儿!
此时,陈珊感到腹中的胎儿在动,惊喜地说:会动了踢我杨刚的手放在陈珊隆起的腹部,半天也没有移开,说:嘿!这小家伙,才这么一丁点就对我动粗,以后我还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