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混沌的夜晚,一个模糊的夜晚,一个没有清晰记忆的夜晚,一个没有真切感觉的夜晚。然而冷红知道,那样的夜晚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只有一次。所以,无论那个夜晚是多么不堪回首的朦胧和怎样不能言喻的暧昧,她都不可能忘记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是的,那是个夜晚。
冷红是美雅洗浴中心的售票员。
来到这里之前,冷红已经在星苑市换过三种工作了。
在一千多口人的大青庄,冷家不仅是姓氏听起来最冷的一户人家,同时也是人丁最冷的一户人家。——这里的人丁当然指的只是男人。合村人只要一说起冷家,几乎从来没有人喊过名字。“老冷”“冷叔”“冷婶”“冷家那大闺女”“冷家那小闺女”“冷家那双胞胎”……这样粗略地指认全凭着冷家在大青庄独一无二的姓氏而不用担心出错,以致于很长时间里没有人准确地知道他们一家四口的名字。这种状况因冷红和冷紫上学之后的出色表现而稍有改观。一次,在课间休息的时候,她们的班主任笑着说:冷红,冷紫,你们俩的名字挺有意思的,是不是你们家太冷了,所以就特别希望你们俩能够大红大紫地热闹一下?
不是。冷紫说。
为什么?
我想,爸爸妈妈肯定不只是让我们来热闹一下,而是希望我们将来好好学习,长大了有出息。
我不觉得。冷红说:我想他们可能只是想着这两个名字好记,又经常连在一起用,正适合我们姊妹俩吧。
要是象你说的那样,那干吗不叫咱们冷花冷叶?冷紫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
要是象你说的那样,起个名字就啥都有了,那咱们班的张统宇将来就一定能够统一宇宙了?
看着姊妹俩争吵起来的可爱模样,班主任不由得笑了起来。她拍了拍姊妹俩的肩膀:家长给你们起什么名字,不一定就是让你们必须成为什么人,而只是表达了他们的一种愿望。比如薛小敏,就是希望她机灵敏捷,刘壮,就是希望他健健康康的,这些都是希望,希望和现实之间常常还有很大的距离,但是很有可能变成现实,懂不懂?
懂。冷紫点点头:比如说我考了九十分,我的目标却是一百分。那一百分就是希望。我下次多考十分就行了。
班主任赞许地看看冷紫,又看看冷红:冷红,你有什么希望,也说来听听。
我不说。
为什么?
嘴里吐字都会讲,若要去做难断肠。冷红说:说有什么用?
谁告诉你的?班主任惊讶极了。
我妈。
面对着姊妹两个,班主任一时间居然无话可说。只是此后逢人便讲:“冷家这两个丫头,不简单!”
可是,无论两个女儿怎么聪明漂亮,冷裕德总是有些不足意。他从来没有把两个女儿的同时降生看作是老天格外的眷顾,相反,在他的心思深处,还浓浓地埋藏着一丝因一窝生出两个女儿而被淹没的自卑感。要是两个儿子就好了,或者有一个儿子也行。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心里念叨过。那年九月的深夜,当乡卫生院的医生大汗淋漓地从手术室走出来,对他说“你媳妇子宫受创十分严重,再也不能生育”的时候,他一下子便瘫软在了地上。天要塌下来了。我要断子绝孙了。本来在大青庄就无依无靠的,这下子便抬不起头了。没有了香火苗儿啊。没有了顶梁柱啊。对不起列祖列宗啊。他就这样傻傻地哭诉着,在刚刚种进麦子的地里呆了一夜。几天之后,他默默地拉着架子车把妻子和两个女儿拉回了家。
“哎,老冷,看不出来,你可真能干啊,一箭双雕啊。”
“这个法子也 挺省事儿的,传授传授经验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