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渐笼罩上来,像瞌睡人的眼睛,忽而忽而的,慢慢要闭拢起来。雪花大片大片地飘落,张张扬扬地满天飞舞。
这样的夜是一个温暖的夜,温暖得让人放松,让人闲置,让人倦怠;让人想要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悠悠然地讲一通故事或听一通故事;或是抖开积雪一样的棉被,点上一盏蒙着薄纱的台灯,在那淡紫色的迷濛下?
可是,这样的清淡在这个夜晚是不适合的,因为,这是一个圣诞夜,西班牙马德里的圣诞夜。它的格调是浓烈的温馨,与它适宜的应该是狂欢,大声地歌唱,尽情地跳舞。
屋内灯火通明,宾主尽欢。其间有一个女孩,一袭大红色的长裙,红得极纯极艳极美。乌黑的披肩长发,乌黑的皮靴,乌黑的眸子烧着烈火,闪着星光。她没有客人的拘谨,也没有主人的安然,她就是她,宛然一只怒放的天堂鸟,火红火红的,旋转着,旋转着,便将要在这和祥的夜晚,乘着歌声飞出一室的喧哗,冲破夜的沉寂。
满屋子都是笑声,她的笑声最爽朗;满屋子都是话语,她的语调最高亢。
她是三毛吗?
不,那时,三毛还只是张乐平的漫画中那个顶着三根头发流浪的小孩。
她是陈平吗?
是,又不是,她有陈平的眉毛,却没有眉间郁结的悲戚;她有陈平的眼睛,却没有那抹惊疑不定的惶惑;她有陈平的嘴唇,却没有紧闭时抿住的固执。
她高谈阔论,妙语连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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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入秋,三毛便到了乌鲁木齐,却正赶上王洛宾太忙。乌鲁木齐电视台准备赶拍一部关于老人的纪录片。王洛宾一天到晚几乎完全生活在摄影机的镜头前和记者们的包围中,除了睡觉是一个人以外,连吃饭,都是一大群人吵吵嚷嚷地跟着。
收到三毛的电报后,王洛宾非常高兴,自从和三毛相识以来,初次见面时和三毛的短暂相处的时光令他常常回忆起来便忍不住欣慰地笑,和三毛分别后的鸿雁往来更是他生活的慰藉,丰富了他的生活内容。三毛热情洋溢的文字给他室寂的房屋带来色彩和温暖,使他在炎热的夏季也如沐春风;三毛活泼开朗的性格、达观自信的人生态度让他在生命中再一次感受到青春的甜美。
他怎么会不热切地盼望着和三毛约定的秋日重逢?收到三毛很快就飞抵乌市的消息,怎么能不让他欢喜到心里去?
三毛的飞机抵达乌鲁木齐的时间是傍晚,王洛宾当天还有拍摄任务。可是他不能不去机场接三毛。于是他只好向导演请假,说他要去接三毛。
导演一听到“三毛”这个名字,就像发现了宝贝一样的惊喜,两眼竟闪出光来。他灵机一动:如果把三毛也拍进王洛宾的片子,两个巨星在一起,一定会取得双层名人效应,片子一定更受欢迎。
而且,王洛宾的歌虽然流传极广,甚至在海外传唱,成为世界名曲,但他本人的名字却为少数人所知晓,如果让知名度极高的三毛来为他伴戏,那他的声名肯定不久便会远扬海内外。
导演认为,如果三毛答应帮王洛宾拍戏,那将是对王洛宾最大的帮助。
导演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王洛宾,王洛宾也动心了:他漂泊了大半生,落魄了大半生,埋没了大半牛,将近髦耋之年,他终于有了抬起头来显露自己的机会,他也很想拥有响誉世界的地位,这本就是他早就应该得到的,既便有追名逐利之嫌,也实在无可厚非,谁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观感?谁不希望能得到社会的认可和赞美?就连作风潇洒随意的三毛,不也难以挣脱俗名的羁绊?不断追求淡薄名利这一人生境界的她,不也一次次在观众面前言不由衷?况且俗尘中人,有谁能不为名利奔忙?谁能说追名逐利便说明了一个人的品质不好?不过是人生态度和方式的一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