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的时候,甄月儿已是及笄之年。
十五岁的女孩子,却不象同龄人那样活泼好动。平日里哥哥姐姐玩耍嬉戏的时候,她却只爱坐在哥哥的书桌旁安安静静地看书。
从书中她看到许多东西。她最爱看的是一些史论,它们教会她如何处世,如何为人。尤其是那些君王因红颜亡国的故事,总能让她沉思许久。
她也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可她决心要和书中的那些女人不同。她觉得女人所有的不应该只是美貌。一个女子先要有内心的德,才能有外表的美,她的母亲自幼就这样教导她。
除了史书外,月儿也很喜欢看一些华美的诗文。
那些文字,和史书不同。史书能让她的心一直沉下去,可那些美丽的文字,能让她的心一下子飘起来。
十四岁那年,月儿读到了一篇文采能让她一辈子不忘的文章。她把那篇文章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她记住了作者的名字:曹丕。
自从三岁那年父亲死后,母亲每年春天都会去五台山进香。
以往都是由姐姐陪着去。可是自从姐姐们一个一个出嫁后,今年,就轮到月儿陪着同去了。
临行前母亲对她说:“月儿,你也去好好地上一回香。佛祖会保佑你,给你找个如意郎君的。”
月儿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上五台山前,月儿做了一个梦。
梦在佛祖前,她与一人并排而站。
那人高大英武,全身散发着一种盖世的英雄气概。
不知为何却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的目光,象剑一样穿透她。
她身手去摸那人,却遥不可及。
然后惊醒。
原来只是南柯一梦。
第二天上五台山,正殿外站了许多穿着锦衣的卫兵。
听旁边的人说,是曹丞相的妻子也来这里进香了。
母亲在正殿毕恭毕敬地拜佛,月儿却感觉在那些卫兵的目光下很不自在,便一个人慢慢地往偏殿方向踱去。
进了一处空无一人的偏殿,月儿拜在佛像前。
祝愿了一遍母亲,兄长和几个姐姐后,月儿忍不住又再拜,红着脸说道:
“求佛祖保佑月儿早得如意郎君。月儿一定恪守妇德,严谨事夫。”
她说完这话,又拜了几拜,才站起来。
========
“因我现在活着的,并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他的生命。你们用他的名字叫我,也无什么不可。”
至今江陵仍存了这样一种风俗:每年的四月初七,当地百姓都会白绢包上红米做的糕点,挂在树上遥拜。传说是为了纪念那位替周瑜死去的叫做流影的男子。
锦瑟合上书,茫然地站起来。
屋里一片宁静,只有微风轻轻拍打着紫色的窗帘。她又转了一圈,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于是她走去烧了壶水,然后顺手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机里的历史讲坛马上就要结束,那学者穿着美丽的棕色锦花的汉服,用了沉实却饱含激情的声音作结束语:
“周瑜、陆逊,他们二人所完成的只是我们这个民族的光辉史的序幕。但是有谁能忘却他们呢?——有谁能忘却站在江东的土地上、白衣飘飞的都督?……”
锦瑟突然觉得他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悦耳过。
节目结束了,她换了个台。正在播的是当地新闻,女主播穿着碧色长衫,一头青丝如水般泻在肩上,她用了好听的声音说:
“陶朱财富榜排名第七的青年实业家吴宇林·周近日通过竞拍方式以天价购下怀镇及周围村落共三千二百亩的土地。下面是本台记者对他的采访——”
怀镇。锦瑟隐约想到,这正是她所住的地方的名字。
电视画面出现吴宇林的脸,胸前挂着白玉的勋章。他面对镜头,面带微笑,踌躇满志地说着:
“……问我为什么买下这个小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不打算开发商业……也不打算修建任何东西……对,只是让它维持现在的样子……为什么这样?我也不知道……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觉得应当这样做……”
火上的水壶发出尖叫。锦瑟跑去把火关上,再将水冲进茶杯。
散发出白雾的水安静地在蓝瓷花的杯子里荡出旋涡,锦瑟突然愣在那里。
她迷惑地看向手边。多出来的一杯茶,是谁的呢?
不安的感觉再次袭来,有什么东西是不对的。
她环顾四周,是她最喜欢的茶杯,是她最喜欢的茶叶,是她熟悉的小屋熟悉的村庄,然而她突然发现,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失去了。
她忽然感觉到巨大的失落和汹涌的哀伤。
她望向窗外,突然发现,这雍容美丽的世界,并非她所熟悉的世界。
丢了什么呢?忘记了什么呢?
然后她开始自嘲,梦做得太久,竟忘了现实是吗。
这样想着,她低下头,端起茶杯,安静地对着杯中吹气。
什么东西撞在茶杯上,发出“叮”的一声。
她用手指去搜寻,惊讶地从颈上取下,一把琉璃的小锁。
她并不记得自己买过这样的饰物,也不记得什么人曾送过这样的东西给她。
可它分明就在那里,安静地在指间流淌着火一样的红和冰凉的蓝。这种美丽,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
那么小的一把锁,纤弱而脆弱。轻轻一扣,便以为可以扣住爱情,扣住幸福。
以及,所有隔世了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