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角 徐贵祥.rar 仰角TXT下载 不下雪的冬天不像个冬天。干硬的风裹着黄沙从原野的尽头席卷过来,只几轮撕扯,那些曾经繁茂的枝桠便成了彻底的裸体,在狂风的粗野弹拨下,如同破旧的琴键一般,发出嘶哑的吼叫和苍老的呻吟。一个漫长的季节就这么萧萧瑟瑟地在北纬30-40度和东经110-120度之间的辽阔地区匆匆而过,直到冬日将近,春风似乎已从南方逶迤而来,那守望在天上沉默了多时的雪花才急忙抓住冬季最后的时光,先是飘落几片花瓣似的雪绒,尚在空中遨游之际就被碾成水雾,落在干燥的地皮上不留任何痕迹便没了踪影,然后再下,似乎天穹本来就是由这些雪片凝成的冰罩,眼下终于剥落破碎,毛茸茸如柳絮般颗粒硕大的雪团,摩肩接踵轰轰烈烈地压了下来,在地面上丝丝毫毫地增加着海拔高度。喧嚣的风沙沉寂了,在干硬的风中忍受了一个冬季的植被意外地有了湿润。一夜之间,九派河以北和京广线以西方圆数百里广袤的山峦和原野上,便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绵软的雪毯。世界倏然安静下来,只有无垠雪域无声蔓延,涟漪一般扑向天涯。
进到山里冬训的兵们心里窃喜。未下雪的那些日子,每日里望着草灰一样乌蒙蒙的天,望着破军帽一样黄巴拉叽的太阳,再迎着粗糙刺骨的北风,手上裂出了口子,脸上堆起了泡子,日子过得从头到脚都是冰凉,喝稀饭咬馒头攒下的那点子热量,连铅笔都焐不热。镍铝合金的计算盘在手里端久了,就冻得粘皮。
这下子可好了,总算下雪了。下雪了,就可以停止野外作业了。而雪一停,杨树就开始绽芽了,到那时候,就开始实弹射击了老兵们很有把握地对新兵们这样说。
跟随一连进山的副营长李建武一脚雪一团雾,一路踢腾着走向半山坡上的一幢独立房。那幢房子原是靶场的警戒站,现在驻扎着师属炮兵团二营一连一班。李建武膀大腰圆,步子也甩得蔚为壮观,要是天晴没有障碍物的话,这四五百公尺的路程,走起来也就是三五分钟的事。但现在不行了。底下的雪还没有结板实,上面又落上一层绒絮,走起来就轻飘飘的,进一步要退回大半步,一会儿就走出了一身虚汗。
李副营长焦躁起来,索性不走了,就在半山腰上喘气,呼呼喷礴的热气像乳白色的云团,出口便四分五裂。再回头俯瞰山下,玉絮飞舞,雪野无垠,空旷旷万里皑皑,莽苍苍天地浑沌。李副营长立马觉得心旷神怡,一股豪情陡然从肚脐眼处炸开,沿胃壁冉冉升起,充溢在胸腔里热热地鼓荡,情不自禁就哼了起来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像,欲与天公试比高……欲与天公试比高……
李建武不是诗人,也不可能有那种经天纬地吞吐乾坤的胸怀,但这并不影响他在这个狂雪滔天的的上午,站在由冰雪耸起并且平空增加了海拔高度的亚热带某个高地上,迸发出“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豪情壮志,这种豪情壮志使得李副营长有机会让自己狠狠地痛快了一阵子。
然后再往上走,一脚一个雪窝,狗熊一般笨拙,乌龟一般执着。走到一个位置上,就站住了,两只手卷成个土喇叭安装在嘴上,扯起喉咙放声喊叫:“谭文韬!”
果然是炮兵副营长的嗓门,久经考验了,一嗓子吼出去,铿锵有力,在雪原上碾出一片喀喀嚓嚓的回声。炮兵副营长在分工上是阵地指挥员,实弹射击的时候,往往需要在几门或者几十门火炮发射的间隙传诵口令,在那一片嘈杂咆哮的世界里下达口令,没有一副坚强有力的好嗓子当然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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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纷纷响应,韩陌阡竟然来者不拒,差不多又喝了小半碗。当真是好酒不醉。
浩浩荡荡的“宴会”在笑谈之中被推向了尾声。
到了最后,萧天英放下酒碗站起来,四下里看了看,说:“好啊,今天这个活动很有意义啊。我这把老骨头幸运啊,跟你们在一起,我也年轻了。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我老人家还没有醉倒啊。各位长官,各位好汉,知道我老人家要干什么吗?”
众学员面面相觑。
韩陌阡笑了,说:“上车睡觉,酒后高歌,革命老传统了嘛。”
“知我者,陌阡也。”萧天英哈哈大笑。
韩陌阡请示道:“首长独唱还是全体合唱?”
“百万雄师唱大风。给我唱出气势来。”
“唱什么歌?”
萧天英说:“好菜好酒,好人唱好歌,当然不是唱阿哥阿妹了,给我唱解放军进行曲。李谷一天天都在唱她最爱的还是北京,我老人家唱了一辈子的歌,最爱唱的还是军歌。唱上三遍,洗心革面。”
韩陌阡回首四顾:“谭师长!”
谭文韬“到”了一声,便站到了韩陌阡的前面。
“你指挥。”
众人心照不宣,自然而然地就拢在一起,形成一个半圆的弧度。
谭文韬起了个头,歌声顿时炸起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
向前向前向前
向前向前向前
向前向前
全体高歌,意气风发,男声女声,粗犷的激越的,都统一在一个高度上,雄壮的歌声裹挟着辣辣的酒香,从别茨山深处的沟壑里腾空而起,越过横亘千年的朔阳关,飘荡在群星璀璨的夜空,扑向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