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江河》txt下载
在数千年的中国文化历史长河上,我所看到的十分有限,正如渚岸望江,有时看到波涛汹涌,有时看到平川缓流,终究只是一时一地的片断。
假如用河流为比喻,中国文化的发展有如黄河、长江。黄河、长江,源头相距不远,都在巴颜喀喇山区,一向北流,一向南流。这两条大河的水系,笼罩了中国的大部分疆域,然后殊途同归,倾泻于太平洋的黄海与东海。两个水域分别在中国的北部和中南部,界定了两个地理环境,呈现了自己的文化特色。
黄河九曲,夭矫如龙,先是昂首北上,接着俯冲南下,然后迤逦向东,倾注大海,带走了万仞黄土,铺散在千里平原,天玄地黄常为中国宇宙的本色。黄河带给中国肥沃的土壤,也挟来一次又一次的洪患劫难。中国人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也积聚了文化的创造力。因此,本书封面以黄河为象征。
只是长江水系,支流复杂,多姿多采,也许更近似文化长河的变化景象。
长江源自巴颜喀喇山下的涓涓细流,先流向西南的深谷,袭夺金沙江,再流入四川接纳沱江、岷江、嘉陵江,汇集了藏边甘青的灵水,始成洪流。从此,大江东流,在冲破大巴山的拦阻时,奔腾叫啸,两岸峰高及天,神女雾掩,巫峡云遮,藤萝垂碧,滩险水急。江水又东,出峡之势,直泻千里,奔入湖广丘陵湖泊,于是浩荡奔放,始成大器。江水又东,一路收容湘资沅澧,以及赣江、清江带来的南方雨流和汉水带来的中原黄土,更有雍容广大的气象:星沉平野,月上东山,远树近山,江渚沙洲,美不胜收。自此东下,江水浩瀚,日月出入其中,隔岸但见山影。过了南京,遂与海通,广陵夜潮,石城汐止。江海相拒相迎,进退之间,或则江水积淀成洲,拦江截流;或则江流冲刷,裂岸崩石。终于大江倾泻入海,一时还不能与海水融合,俨然是蓝色大海中的一条绿色潮流。有大江带来的水流,挟来的数千里泥沙,海洋始能成其大。百川朝宗,天下众流都在五洋七海中泯合,无所区别!
古代战争之时,作战实力系于兵卒的数量与作战能力。周代封建制度下,作战的主力是驾车的武士,步卒只能担任辅助的任务。但是,战车行动受地形限制。随着战争范围的扩大,中国的列国,为了在山林与沼泽等黄土平原以外地区作战,步卒的重要性遂渐渐增加。战国时代,为了北方作战的需要,列国又发展了骑兵。于是,一个大国,往往号称有甲士百万,车千乘,骑万匹。国力稍弱的国家,也有甲士数十万,车数百乘,骑数千匹。维持一支强大武力,耗费不少。齐国用技击之士作战,有功得到赏赐。魏国用有专业训练的军人,装备好,作战力强;但是,军人终身免税,也免劳役,国家的负担甚重。秦国农战合一,每一个男子,在役龄期间,都必须服兵役。秦国百姓都须当兵,为了维持生产力,秦国又招徕三晋百姓,移民来秦耕种,而秦民则参军作战,组成一支征兵制的常备军。秦国军队人数多,却又不必像齐、魏的专业军人,耗费养兵的费用。秦国甚至设计了军功爵的体制:有功的战士,不仅有荣誉,也能获得国家赏给的战俘,作为奴隶。其实,征兵制未必仅见于秦国,战国时代,各国互相模仿别国有关的制度,以厚培国力,那些数十万以至百万的兵员,也只有实行征兵制,方可能召集数量如此庞大的军队。编户齐民的制度,也当因此而普遍出现于各国。
成文法典陆续出现,十分注意公信力
周代封建制下,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统治阶层与被统治阶层的法律地位,判然划分。礼与刑,既不是普遍的,也就不必成文公布于众。在编户齐民占全国大多数人口时,公布的成文法典,陆续出现。战国时代的法家,其讨论的中心是政府运作的技术。于是,法家不仅着眼于建立行政文官制度,也十分注意成文法典能取得公信力。商鞅、吴起……于此均注意到公布的法典,必须具备公平而又确定的两大条件。“徙柱立信”及“处罚王子”的传说,都是描述成文法的特色。
贵族特权的姓氏,一般百姓也可以采用
百姓从封建体制中脱身而出,不再归属于封邑庄园,即必须有一认同个人的标志。在两周封建制度下,姓与氏均是贵族拥有的家族名称。随着封建制度的崩解,有些旧贵族丧失了权力与地位,只剩下姓氏的标志。社会变动及小区离散,一方面出现了游离的个人;另一方面,编户齐民的体制内,个人必须要有其独有的识别标志,于是过去贵族特权的姓氏,一般百姓也可以采用了。战国时代,姓与氏已经不分,其意义已如今日的“姓”。不仅古姓古氏都可作为家族的“姓”,地望、职业、特征、别号……都可被用为“姓”。但是,战国时史料中,还有些人无姓,只用个人私名;甚至秦汉史料中,也不是人人有姓,并且改姓也相当普遍。是以用“姓”为必要的个人识别符号,至秦汉仍未十分普遍。
封建时代,百姓附着于土地,个人是地缘小区的成员。在编户齐民的时代,小区之内不再有大小封君领主,小区又未必有社会组织,于是小区内的长者,常成为地方上的领袖。战国以至秦汉,三老五更,及所谓父老长者,经常出现于记载。养老尊老,以及乡社集体活动,均与重组小区凝聚性,有相当关联。
总之,封建制度崩解后,重组国家秩序,百姓从封建束缚中离解为个人,但又以个人的身份,纳入国家组织。中国历史上编户齐民体制内的个人,不是古代希腊城邦的市民,也不是今日主权国家的公民。齐民,毋宁是许多地位相同的百姓,在统治阶层的统治下,有一定的身份,其权利为国家法律保护,同时也必须承担交税服役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