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卒(五)
九女城望楼中,黄射举目眺望。
“怎么样,那个魏延放出来了没有?”
“早就放了,说不定这时候已经到了营寨……少将军,我估计邓稷那些人,怕是凶多吉少。”
“哼,若真如此,正好省的我费手脚。”
黄射舒展了一下身子,转过身准备走下望楼。
“寯石,我要去和育阳令商议事情,这边就拜托你多费心思。我记得今天还有会两批粮草过来,你直接点收就是。大概天黑前我就会回来,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吧。”
“那义阳屯……”
黄射想了想,露齿一笑,“随他们去吧。传我命令,任何人不得过去阻拦,就让义阳武卒好好的疯狂一下。呆在营中时间久了,总要放松一下才是……恩,此事你立刻安排,别出差池。”
“喏!”
陈就看着黄射离去,转身向义阳屯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轻轻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邓稷啊邓稷,看起来,你这一次真的是把少将军惹恼了!”
……
邓稷的脸色苍白,全无半点血色。
义阳武卒给他带来的震撼,堪称从未有过。
仅不足五十人,竟然流露出千军万马厮杀一处的惨烈气势。破旧的衣甲,明晃晃的枪矛,还有那一声声撕裂苍穹的暴喝,都让他的心灵,生出莫名战栗……这义阳武卒,真锐士也!
原以为义阳武卒就是一群兵痞!
曹朋也没有想到,黄射会把他们扔到一群悍卒当中。
身旁的驽马,受到那股兵势的压迫,希聿聿暴嘶不止。若非曹朋死死抓住缰绳,这匹马估计就会惊了……
而邓稷和王买身边的两匹马,也显得不太平静。
摇头摆尾,不时喷出响亮的响鼻,前蹄哒哒哒不断踏踩地面。
它们和驽马的反应不一样,更多的是一种兴奋。大黑和大花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老马,对于这种兵戈之气,再熟悉不过。有句话说的好,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两匹老马在瞬间,似有一种重归战场时的感觉,沉寂已久的热血,在这一刹那间,似乎重新苏醒,感到无比雀跃。
“阿福,怎么办?”
邓稷一手紧握铁剑,指关节都露白了。
曹朋扭头看了一眼,却看到那三十七名囚徒,竟远远的站在后面。马玉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正和旁边的人交谈。和曹朋目光相触,马玉咧嘴一笑,嘴巴开合,似乎是说:“保重!”
操!
曹朋啐了一口唾沫,锵的一声,拽出钢刀。
“姐夫,冲进去!”
“可是……”
“姐夫,往回走是死,往前走还有一条生路。我们身后面,正有人盼着咱们倒霉,现在调头,日后你我再无抬头之日。”说着话,曹朋厉声喝道:“虎头哥,上马……咱们冲过去!”
王买二话不说,翻身上马。
只见他抬手抄起铁戟蛇矛,两脚一磕马腹下的大带,蛇矛呼的平举,“挡我者,死!”
一声厉喝之后,王买跃马冲出。
“姐夫,跪着生,站着死,你自己选择。”
曹朋也跨坐马上,迎着义阳武卒冲去。邓稷嘴巴张了张,突然间一咬牙,翻身上马,拽出铁剑。
三个人,三匹马,面对着十倍于己的义阳武卒,面对着林立的长矛,竟毫无惧色的冲了过来。
站在最前面的长矛手,也不禁愣住了!
这几个家伙,可真有胆子……
“架矛!”
队伍后面,响起一个浑厚声音。
长矛手不再犹豫,身体微微向前一顷,左手钩镶护身,右手长矛架起,口中不断一连串爆吼声:“杀,杀,杀!”
随着三声爆吼,长矛手躬身前进三步。
进退间,格外有序。
哪怕是曹朋这个从未见过冷兵器厮杀的人,也能看出这些人,绝对是久经沙场,身经百战的悍卒。
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
难道因为他们悍勇,自己就可以退却吗?
黄射把他们征召过来,就是处心积虑的想要取他们性命。曹朋甚至相信,如果今天进不得义阳屯大门,那么黄射一顶‘抗命’的帽子就会立刻丢下来。在军中,抗命不遵,就是死罪。到时候黄射甚至不需要再用任何借口,就能杀了他们……甚至,不会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
义阳屯的大门,就是他们来到九女城的第一次考验!
反正都是一个死,只看你怎么选择。
曹朋重生以来,一直牢记着‘别去逞英雄’的准则。可是当事到临头,他已无从选择了!前世埋藏在骨子里,灵魂深处的倔强,在瞬息间爆发。虽千万人吾往矣……你们又算个球?
汉环刀高高扬起,曹朋催马冲锋。
他和王买一左一右,眨眼间就到了矛阵跟前。
王买气沉丹田,口中一声暴喝,猛催战马,同时双手举矛呼的刺出。铁戟蛇矛破空,发出锐啸,气流自矛脊两侧的凹坑掠过,显得格外刺耳。义阳长矛手说,矛兵在前,有我无敌!
而王买这一击,却是狮子搏兔,全力一击。
蓬的一声,铁脊长矛凶狠的撞在了一名矛兵的钩镶上。人借马力,马助人威!二十天来的桩功,在一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此前,曹朋一而再,再而三的对王买强调骨力,强调丹田发劲。可即便是他讲解的再详细,如果不经过几次实打实的战斗,根本就体会不到效果。
骨架贯通,是桩功的一个重要作用。
在后世一些武技书中,多次提到关节的重要性。并指出骨节者,两骨间之空隙也……此处精神填实,则如铁如钢,气力方全。要求这骨架贯通,如实沙袋,逐层填实,虽软无也可释之坚硬。
而曹朋所修习的太极,也讲求这发劲要‘接骨斗榫’。
强调的是化枪为拳,枪化到哪里?就是到了身体之中。
人的骨架就是一杆大枪,特别是脊椎,经过桩功训练,如同白蜡杆般坚韧,充满弹性。腰胯肌肉力,就在此完成须发,转化为高频杀伤的弹抖力。在枪法之中,叫金鸡乱点头。
王买现在肯定是体会不到这种金鸡乱点头的蕴意。
可是被义阳武卒的杀气所刺激,竟使得他在一瞬间,达到了所谓的人枪合一,劲力相容的境界。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连王买自己都说不清楚,道不明白。
但蛇矛刺出的一刹那,王买就知道:有了!
土铁打造而成的钩镶怎可能经得住王买这人马合一,人枪合一的力道。只听咔嚓一声,钩镶碎裂。蛇矛掠过那矛兵的手臂,凶狠的就刺向了哽嗓咽喉。矛兵的手臂在钩镶碎裂的一瞬间,软绵绵的耷拉下来。眼睁睁的看着蛇矛袭来,矛兵竟然不躲不闪,大吼一声,举矛就刺。
曹朋,在王买铁矛刺出的刹那,也冲到了阵前。
一杆长矛迎面直刺,就见他不慌不忙,抬刀相迎。矛刀相触时,曹朋使了一个巧劲,手肘往下一沉,迅速一收,然后刀口一转,就贴在矛杆上,刷的推了出去。一沉、一收、一推……这是太极中的黏劲。当然了,曹朋现在的状况,还不能把这黏劲发挥到极致。可即便如此,这一刀过去,只吓得矛兵撒手后撤,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与此同时,铛的一声响。
王买的铁脊长矛眼看就要夺走了对方的性命,横里却突然架出一支长矛,硬生生将蛇矛崩开。
而矛兵拼死一击的长矛,也在这时候刺来。
王买在马上突然一伏身,玄之又玄的躲过那一矛之后,铁戟蛇矛顺势横扫,只听铛铛两声响,两个矛兵便被砸翻在地。
“住手!”
一声暴喝响起。
义阳武卒抬头看去,顿时一个个面露惊喜之色。
“都伯回来了,是都伯回来了!”
曹朋在义阳武卒停手的一刹那,也喊住了王买。
两人勒马后退,而邓稷堪堪赶到他们身旁。
这一轮冲锋的结果,倒是很明显。义阳武卒不但没有逼退曹朋等人,反而被曹朋等人前进了数步。
双方再次拉开距离,曹朋扭头顺着声音看去。
只见那个刚才带自己过来的青年,慢慢的走上前来。
义阳武卒中,一匹战马冲出。
马上端坐一个黑铁塔似地男子,在青年跟前勒马停下,插手行礼道:“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青年笑呵呵的说:“怎么,我回来不好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黑铁塔顿时急了,连忙辩解。
可越是着急,他就越显得有些结巴。
“好了,唐吉,带着兄弟们先退下。”
“喏!”
黑铁塔二话不说,转身喝道:“义阳武卒,后退廿步。”
话音未落,义阳武卒们便立刻架矛后退。不过人后退,可阵型却丝毫不乱。矛阵整齐,队列森严。
邓稷惊奇的看着青年,结结巴巴的说:“你是……”
“我就是义阳武卒的都伯,不过现在,是义阳屯的屯将。”
青年嘴角滑出一道邪魅的笑容,语气森冷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来历,现在滚回去,老子就饶了你们刚才伤我弟兄的过失。义阳屯,是义阳武卒的地方,绝不会接受你来做节从。”
“滚回去,滚回去!”
邓稷的脸色,更白。
他紧握铁剑,身子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我们要是不走呢?”
曹朋突然开口问道。
青年大笑一声,“不走?那也简单……唐吉,给我备马抬刀。”
义阳武卒一个个面露兴奋之色,更有人高声喊喝道:“大哥,干掉他们,让他们知道,咱义阳武卒不是好欺负的。”
说话间,黑铁塔前来一匹神骏的黑马,手里还捧着一支七尺龙雀大环。
青年二话不说,翻身上马,抬手将龙雀大环抓在手中。只见他走马盘旋,手中大刀一指,“姓邓的,丑话先说在前头,老子不是针对你,这是我义阳武卒的规矩。想进义阳屯的大门,很简单,只要能胜过我魏延手中这口刀,这里四十三名义阳武卒,就认了你这个节从。”
第036章 义阳武卒(六)
魏延一刀在手,立刻让人有一种不寻常的感受!
很难说清楚,那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睥睨天下,傲气冲天?亦或者是一种冷冽的杀意,如同一头正欲噬人的野兽!总之,邓稷的脸色更白,白的有些吓人。他竭力让自己坐稳,想要保持住一丝平静。可是……邓稷知道,自己真的是怕了!平日里,他早上去县衙,坐在公房里处理一些公文,和同伴聊聊天。晚上按时准点回家,有娇妻等候,生活很平静。
他又如何能挡得住魏延这种暴烈的杀气!
那也许是十个人,百个人甚至千个人性命所凝结出来的杀气,邓稷一个寻常书生,焉能承受。
可他不能退!
邓稷虽然还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但他已经明白,黄射征召他,绝对是不怀好意。军中十七禁律五十四斩,他也不是不知道。
正如曹朋所言,他现在后退一步,便立刻给了黄射杀他的借口。
“魏屯将,你这样咄咄逼人,欺人太甚!”
魏延笑了,“姓邓的,你说我欺负你,那就当是我欺负你好了。可我义阳武卒的规矩不能变,你要进来,就必须过了我这一关。否则的话,你从哪里来,还是回哪里去。义阳武卒不要胆小鬼,你们有三个人,只要能让我落马,我就认输……怎么样,你选择哪一条路呢?”
王买大怒!
“魏延,你太猖狂了。”
说话间,他跃马拧矛,就冲上前来。
如果说这次征召,最清楚内情的人除了曹朋之外,恐怕就是王买。
他也知道自己三人的处境,自然不可能向魏延低头。王买清楚,自己不一定是魏延的对手!
从魏延抓刀的那一刻所展现出来的气势来看,自己三人之中,谁都不是魏延的对手。
哪怕我不是你的对手,就算拼着受伤,也要让你落马……
王买想到这里,手中铁矛握的更紧。一双环眼圆睁,眼角好像要撕裂一般,口中爆吼,“看枪!”
铁戟蛇矛,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凶狠刺向魏延。
魏延端坐马上,嘴角依旧挂着邪魅笑意。当王买铁矛刺来,他不慌不忙,一提缰绳,战马从容向旁边一跳,躲了过去。
“小子,别说我欺负你,让你三招。”
“老子何需你想让?”
王买如同受了侮辱一样,暴怒狂喝,掌中蛇矛挂着风声,呼呼呼,如同疾风暴雨般,扑向魏延。
“阿福……阿福!”
“啊!”
曹朋蓦地警醒。
就在刚才魏延自报家门的一刹那,他可是真的愣住了。
三国时期的智者如云,谋士成群。荀彧、郭嘉、贾诩、诸葛亮……一个个名字提起来,就令人敬佩不已。除此之外,给人印象最为深刻的,还有那些武将。三英斗吕布,千里走单骑,长坂坡,喝断当阳桥,虎痴斗马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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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是一个金戈铁马的年代,更涌现出无数猛将英雄。
每一个男人,都听说过那些脍炙人口的段子,武夫称雄的时代,这是一个令人无比向往的时代。
曹朋重生于三国,算起来也见过几个名人。
比如说司马徽,比如说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的庞德公……可无论哪一个,都比不得那些武将能让人热血沸腾。
魏延,当属三国时期的一流武将。
虽然在很多时候,他并非以一个正面角色出现,但没有人能够否认他的勇武。
曹朋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九女城大营中,遇到这么一个牛人。这……可是一头大牛!
三国演义中,说魏延长的和关公相似。
红脸膛,卧蚕眉,丹凤眼……
也正是这所谓的明显标志,曹朋从一开始就没有往这方面考虑。
这家伙在十年之后,能和文聘斗个旗鼓相当。即便是在蜀汉阵营里,也仅次于五虎上将那些人,至少能和严颜打个不分伯仲。这么一个牛人,现在可能还没有达到那个境界,却也不是王买能够对付。邓稷喊醒了曹朋,刚想问他该怎么办,却听铛的一声响,吸引了二人的目光。
魏延崩开了王买的蛇矛,大笑道:“小子,功夫不错,可惜非我对手,看刀!”
二马盘旋之后,再次发起了冲锋。这一次,魏延不再躲闪,而是主动催马,拖到扑向王买。
“虎头哥,小心!”
曹朋大惊失色,连忙高声喊喝。
说时迟,那时快,王买和魏延两人就到了近前。
只听魏延大喝一声,拖刀而起。龙雀大环带着一抹弧光,伴随着魏延的一声暴喝,竟有如风雷炸响一般,轰鸣着劈向王买。说实话,魏延这一刀在外人的眼里,似乎是平淡无奇,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可身处刀锋之下的王买,却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魏延这一刀似慢还快,一刀劈出,几乎将王买所有的退路全部封死。等王买反应过来,那口龙雀大环已到了跟前。
森冷的刀锋,迸发出的骇人杀意,令王买无从躲闪。
如果换另一个人,说不定已被这杀意夺去斗志,乖乖等死。
可王买毕竟是个贼大胆,与曹朋修习二十余日八极,令他有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这种变化,源自于王买的精神层面。武有八极定乾坤!可不是一句虚言。能说出这么一句话,需要何等的胆气与豪迈。生死之间,王买毫无半点恐惧。两腿夹紧马腹,双手紧握铁矛,气沉丹田,先前那种骨架贯通的感觉再次出现,口中一声暴喝,铁矛霸王举鼎,朝着龙雀迎去。
铛……
一声巨响,魏延这势无可挡的惨烈一刀,正劈在铁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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