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两行清冽的泪水,从柯立芝的脸上滑落了下来。
柯立芝和胡佛,已经做了几十年的朋友,他们之间的友谊,是一般人无法理解的。
“安德烈,卡尔文,抱歉,我现在看不见了,一点都看不见了。你们坐下吧。坐下。”胡佛费力地靠在了床上,两旁地护士走过来,给他的背后垫上了靠垫“是不是觉得我这个样子,很难看。”胡佛艰难地喘了一口气,咧了咧嘴。
“不是很难看,是非常难看。你这样子如果出现在电视上,保证绝大多数的美国人都不认识你。有多少美国人能知道他们敬爱的总统,现在如同一个被人吹足了气的足球躺在病床上呢?”柯立芝和胡佛开起了玩笑。
他在强颜欢笑,但是泪水却如断了线地珠子一般滑落。
胡佛没有看到柯立芝地泪水,他被柯立芝的这句话逗乐了。
“所以这么长时间我躲在这里呀。以前我还以为自己只需要在这里面呆上一段时间就能够出去了,就可以和以往那样,到电视台做炉边谈话,或者和联邦政府地一帮人商量新政。但是现在,我恐怕出不去了。”胡佛说到这里,低下了头。
“安德烈,卡尔文,我现在真想走出去闻一闻花香呀!这几个月来,整天泡在药水里面。我已经不记得任何的气味了。我记得梦工厂后面的山坡上,那一股股淡淡的花香就很好闻。可是也没有机会了。”
胡佛匝吧了一下嘴,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我还想吃一口福缘斋的那种饺子,里面有用蔬菜和鸡蛋包的,咬上一口,那个香。那个享受……”胡佛自言自语,时而摇头,时而想往。
我和柯立芝在旁边看着他,泪水潸然而下。
“安德烈,现在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突然,胡佛问了我一句让我摸不到头脑的话。
“午夜。还下着大雨。没有月亮,但是能够听到鸟鸣,就是那种白鸽子。咕咕咕地叫。”我笑着对胡佛说道。
“要是白天就好了,我想在走之前晒晒太阳。”胡佛把头靠在墙上。
“赫伯特,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病,美国还离不开你。”柯立芝扭过去了头去。
胡佛苦笑了一下,道:“卡尔文,我自己地情况我知道。我恐怕连明天的太阳都看不到了。”
胡佛的这句话,让房间里面顿时安静了下来,我和柯立芝都低下了头去。
“安德烈,卡尔文,不要难过。对于我来说,这是解脱。几个月来,我已经被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现在,我觉得有些话,我得跟你们说说了。”
“安德烈,卡尔文。我想请你们原谅我。”胡佛把脸转向了我们,虽然他看不见。
“赫伯特,这话如何说起?”柯立芝诧异道。
胡佛摆了摆手:“我说的是真的。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的确是背叛了你们。卡尔文,没有你,没有安德烈,这个总统我是不可能做地上的,而坐上总统的位置之后,我想自己走出一条路来,和你们呆在一起。我总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一个靠着别人帮衬着才能站起来行走无能的人。经济危机爆发的那段时间,我抛弃了你们,我觉得我自己可以干得好,为了所谓的独立,我甚至还和华尔街财团达成了妥协……”
“赫伯特。这些事情不要说了。没有说的必要。我和安德烈根本就没有多想,不管你做了什么。你始终都是我们两个最好的朋友。”柯立芝打断了胡佛地话。
“可是你们能原谅我吗?”胡佛十分期待地问道。
“能,当然能。”我对柯立芝点了点头,然后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
“那就好。那就好。这样我就安心了。”胡佛露出了难看的笑容。
“安德烈,卡尔文,说实话,我现在担心的,不是自己的死,而是我死了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鲁特曼会接替我的总统职位,他是个老实人,在接下来任期里,肯定能够严格按照我们制定地那个新政的路线走下去,这要新政继续,美国就有希望,就迟早能够走出经济危机的阴霾。但是鲁特曼这个人,在下一次总统竞选中,肯定会输,他没有多少竞选能力。我就怕富兰克林.罗斯福……”
胡佛说这些话的时候,言语十分的沉重。
“赫伯特,放心吧,罗斯福是个聪明人,他不会抛弃新政的。再说,有我和卡尔文在,共和党还是有希望的。”我赶紧安慰了起来。
“但愿吧,不过安德烈,如果让罗斯福成为了总统,共和党威风不再我倒是不怎么在意,我担心你呀。”胡佛叹息了一声,道:“你和洛克菲勒财团闹成那样,又是民主党最大的仇人,罗斯福从担任民主党领袖的那一天起,就已经表明了他不会对你有任何的仁慈,如果他占据了优势,你可就遭殃了。安德烈,我地朋友,你是这个国家的良心,你也是我一生见到的无数人中,唯一的一个内心充满着理想和光明的人。你是一盏明灯,你如果熄灭了,美国会迷失方向的。”
听着胡佛的这些话,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还能说什么呢。这个将要离开的人,在他生命最后的短暂时光里,想的竟然是我地处境,想的竟然是我的安危,我还能说什么呢。
“赫伯特。罗斯福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忘了,我身后有那么多支持的民众,我就是一个不倒翁,即便是他们整垮了我地洛克特克财团,即便是他们整垮了我地梦工厂,只要我还能拍摄电影。我就可以重新站起来。放心吧,我的这颗心,永远不会改变!”
我死死地握住了胡佛地手。
胡佛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笑得如同个孩子。
“埃德加,我也有些事情想拜托你。”胡佛对站在旁边的埃德加.胡佛说道。
“总统先生,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埃德加.胡佛的嘴角。坚毅一片,看不出他内心的任何波澜。
这真是一个冷铁般的人物。
“埃德加,我们两个人,认识也有不少年了,自从我当上总统以来,我们之间的合作,也还算得上是愉快。我知道你和卡尔文之间有些矛盾。因为他在当总统期间,有些故意打压调查局地发展,但是你也应该清楚,不管是我,还是卡尔文,对这个国家,是忠诚的,是深爱着的。我希望,我走了之后,你能够保住他们一把。帮助我的后继者鲁特曼,让他们把新政推行下去,这是所有美国民众的希望,如果废除了新政,美国就完了。”
胡佛的语气中,充满着哀求。
认识胡佛这么久,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胡佛这么低三下四过。事实上,他是一个十分要面子的人,当初经济危急中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败却没有找我和柯立芝,无非就是拉不下来面子。
但是现在。当着我和柯立芝的面,身为一国总统的他,竟然向一个调查局的头头如此的低三下四,如此的苦苦哀求。
他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那些成千上万的民众。
“埃德加,我竞选总统的时候。曾经向人民许诺要带给他们幸福和希望,我希望过了很多年之后,民众在聊起我的时候,会说赫伯特.胡佛不是一个骗子,他是一个诚实的人。埃德加,这些,都拜托你了。”胡佛昂着头,等待埃德加.胡佛地回答。
而从胡佛这里,我已经十分明显地感觉到站在我跟前的这个戴着面具的人,不仅仅是一个调查局的头头那么简单,如同柯立芝很早就告诉过我的一样,他是联邦政府中,一支最不可以被忽略的力量,某种程度上说,他的手里,掌握着能让无数人俯首听命的东西。
“总统先生,我也是个普通的美国人,我也希望能够过上好日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埃德加.胡佛笑道。
他地这句话,让胡佛也开心地笑了起来:“那我放心了,那我放心了!”
埃德加.胡佛的这句话,有很深的潜台词,他无非就是告诉胡佛,他不管哪一个派别,他只看结果,只看民众能不能收益。
如果他站在新政这一边,我们的确不用担心什么。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胡佛地情况很不好,时而昏迷,时而苏醒,那些仪器,滴滴滴地响成一片,医生更是忙碌异常。
我和柯立芝站在房间里面,心急如焚。看着胡佛痛苦地样子,那种感觉,简直比煎熬还难受。
凌晨四点多的时候,胡佛再一次醒了。
为了他这一次醒来,医生整整抢救了一个多小时。
“安德烈,把我身上地这些管子拔掉吧,推我到外面去。”胡佛用微弱的声音对我说道。
我看了看旁边的医生,医生对我点了点头。
一帮人走过来,拔掉了胡佛身上的管子把他抬到了轮椅上。把胡佛从床上抱下来的时候,他是那么的轻。
我把他放在轮椅里,推向门外。外面,雨还在下,不大不小,敲击着树木和建筑,发出清脆的响声。
外面很静,除了一些车辆穿过的声音和鸟鸣之外,寂静一片。
我和柯立芝推着胡佛,在走廊的一角停下来。对面是一片草坪。刚刚修剪过,经过雨水的洗刷,发出很好闻的青草味。走廊的旁边,有两颗高大的灌木树,雨水敲击在树干上,会溅落到走廊里。树上面,有一些鸟儿停伫,它们歪着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我们,不明白这帮人到底在干什么。
我抬头看了一下天空,积雨云很少,这场雨应该快要停了。
有些起风,吹在脸上。会觉得有些凉,不过凉风吹在脸上,倒是让人清醒了不少。
这是个宁静地时刻,宁静得可以让你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真是美好的夜晚呀!”胡佛发出了一阵惬意的叹息。
“安德烈,你知道嘛,我小的时候,长长会在半夜的时候跑到走廊里面听外面地声音。那个时候。父亲不在家,只有母亲和我。我睡不着的时候,就喜欢倾听那些声音。现在想一想,在我长大了的几十年里面,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好听的声音。童年的声音。”
“我记得,有天晚上,我看到一片鸽子落在院子的草坪里。白色的鸽子,就像你说得那些白鸽子。我和它们离得很近,它们不怕我,即便是我走过去摸它们的羽毛它们也不怕我。而后来。当我长大了之后,就再也没有鸽子让我摸它们地羽毛了。”
“现在想起来,还是做一个孩子好。但是,那样的时光,永远回不去了。”
“你说,树上的这些鸽子,是我童年的时候遇见的那一群吗?!它们穿过了山川和河流,穿过了时光,在这个时候飞到了我的面前,就是让我听听它们的咕咕声。”
“我小地时候。长长在夜里睡不着。就一个人披着衣服等着天亮。通常也会听到风声,从家里后面的山地里吹来,那些风声,就像是一个人的轻叹,是那么的温馨。”
“我很想等到日出。但是每一次等着等着就趴在床上睡着了。每一次睁开眼睛。眼前就是一片灿烂的阳光。日出对于我来说,就像是捉迷藏的朋友一般。”
赫伯特.胡佛坐在轮椅上。我们站在他的后面倾听着他说得这些话。
这些话,仿佛是他自己说给自己听的。但是却深深地震撼了我。
在我看来,他描述的那个等日出的孩子,才是真正地赫伯特.胡佛。一个敏感而纯粹的孩子。
其实我们每个人,小的时候都是纯粹的,但是为什么长大之后,就变得面目全非了呢?
我看着轮椅上的那个单薄的身影。在我的眼里面,他不是什么美国总统,他只是我的一个朋友,一个叫赫伯特的朋友。
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那些雨水,终于停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如同牛奶一般,又好像薄薄地轻纱一样。
东方开始变亮,由暗黑色变成了灰白色,然后一点点变红。
太阳就要出来了。
先前在树上的那群白鸽子,也啪啦啦地飞了下来,飞到了对面不远处的草坪上,它们在草坪上撒欢,有几只还飞了过来。
“赫伯特,看到了嘛,这些鸽子就是你童年摸过的那些鸽子,它们现在也不怕你。”站在胡佛的身后,我笑了起来。
东方,天色越来月亮,最后,一个火红地朝阳喷薄而出,霞光四射,天地绚烂一片。
“赫伯特,日出了!日出了!”我走过去,拍了拍胡佛地肩膀。
而这个时候,胡佛却没有答复我。
他的头,早已经低垂下去。
我把手指伸到他地鼻下,发现他早已经没有了呼吸。
赫伯特.胡佛,这个童年就没有等到日出的人,临死的时候依然没有等待太阳出来。
不过他的脸上,却满是灿烂、满足的微笑。
有这微笑,也便够了。看了一些评论,有点感触。
这本书写到了现在,已经开始进入最大的一个转折,这个转折,要说是整部书的高潮,应该也不为过。
这是个规模有些宏大的转折,牵扯到梦工厂本身,好莱坞本身,乃至整个美国的进展,一个个人物都得粉末登场,很多事情都要相继发生,要写的很多,而且先前都有一些铺垫,也许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
所以,请大家慢慢看下去,小张在细心地编制着一个这样的大网,为的,就是收网的那一天。
所以,不要急,呵呵,保证不会让你们失望。
第871章 赫伯特·胡佛留下的难题 第872章 又是国葬
我已经记不清楚自己见过多少个早晨,但是让我钟声难忘的,只有两个。而这两个早晨,却又都和死亡有关。
几年前的一个早晨,传统教派的教宗所罗门在黎明中死去,当代表着他的那面旗帜从教堂上面降落的时候,我的心情是沉重的,但是却并不悲伤,因为接下来我看到了一面崭新的旗帜在教堂上空重新升起。那面旗帜留给我的印象如此之深,以至于在很多年后我常常能够想起来。
而1930年五月的这个早晨,当我推了推坐在轮椅中的胡佛告诉他太阳出来他却没有答应的时候,我的心里面悲伤暗涌。
经过一夜的雨水的冲洗,华盛顿的天空是那么的湛蓝,那么的纯净。太阳出来了,如同一个光辉灿烂的火球,霞光万道,充满着希望和新生。
可这样的阳光,胡佛是看不到的了,几十年之前,当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看不到清晨的这轮太阳,现在,他同样没有看到。一缕阳光照在了他的脸上,这个时候,我才惊奇地发现,胡佛原本浮肿的脸,正在慢慢地消下去。
对面草坪上面的那群鸽子咕咕地鸣叫,它们叫得是如此的欢快,有些甚至打闹着飞到来胡佛的跟前。
其中的一只,就落在胡佛的脚下。它偏着脑袋看着胡佛,一点都不惧怕他,好像胡佛在它眼里,和一棵树没有什么区别。
走廊里面一片安静,没有人发出声音。
我、柯立芝、埃德加.胡佛,三个人默默地站在胡佛的轮椅后面,抬着头看着那轮朝阳,如同木雕石刻一般。
良久,我转脸看了一下柯立芝,发现他的脸上,早已经晶莹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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