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已经干了,眼睛还是红的,脸颊惨白,令人触目惊心的一张脸。
沈智回到公司,感觉是一身疲惫,从身体到心,没一处提得起力气的,坐下之后定定神,其他人仍在开会,办公室里孤清清的,这世上好像就剩下了她一个。
田舒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仍记得同学聚会上再见田舒的第一眼,那一身的耀眼光芒,与今天坐在她面前悲切哀怨的女人,竟然是同一个人?
那些华服、宝石、名包撑起来的一切,都只是流沙上的纸桥,脚下忽而一颤,便统统跌坠失色,得到不易,褪下的可能更让人疯狂,她害怕这样的田舒,她更害怕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如果与李兆文在一起的,真的是关宁,那在这两个人之间,她该怎么做?
沈智知道自己得找关宁谈谈,但电话拨过去是关宁的助理接的,说关宁在开会,沈智想着要不要发个消息给她,但手指在键盘上徘徊了许久还是收了回来。
叫她怎么开口?难道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跟我朋友的丈夫在一起?”
沈智坐在椅子上头疼,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她伸手去接,那头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我找行政部沈智听电话。”
“你好,我就是沈智。”
“沈小姐,今天在工地有现场会议,请问你什么时候过来?”
沈智张口结舌,“你,你是哪位?”
那边人回答时沈智像是能看到他皱起的眉头,“没有人通知过你吗?我是周晓飞,你现在是我的助理。”
沈智一手拿着话筒,一手打开桌上的文件夹,略一移动才发现那下面不知何时多出一张A4的初步日程表来,日期排得密密麻麻,找到今天,确实有一场现场会议,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在这个时候,她已经无法向电话那头的周晓飞解释自己仍在办公室的原因,也没有时间去追究究竟是谁将这张日程表放到她的桌上,虽然伊丽莎白之前交给她的所有材料中绝对不包括这张表格,但她确实与田舒离开了一会儿,即使这是有人在故意作弄她,她也无话可说。
再不情愿的工作还是工作,沈智说了声抱歉,说她会尽快赶到,然后放下电话就往外赶,下楼发现天气阴沉,路人各个行色匆匆,乌云压得低到眉睫,眼看就是一场大雨。
什么叫人要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沈智总算有了切身体会。
工地在另一个区,出了地铁站还有一长段距离,沈智冒着大雨叫车,开过的出租全亮着红色的顶灯,好不容易叫到一辆黑车,那司机看她一身狼狈还嫌弃。
“当心点,不要把水弄到坐垫上。”
饶是这样赶,等沈智奔到现场,会议已经开始了,工地是刚刚开建的,正在打桩,围墙内泥泞一片,进出全是巨大的土方车,沈智走进大门的时候躲闪不及,泥水溅了半身,走进会议室时无一人不对她注目,表情错愕。
“沈智?”旁边有一中年男人开口。
“是我。”
周晓飞皱眉,向桌上其他人说话,“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助理。”说完向她走过来,示意沈智跟他到外头去。
“对不起,我迟到了,我今天早上才接到通知,下雨,出地铁的时候没叫到车。”沈智抱歉。
“早上接到通知你到现在才出现?第一次开会就迟到,我从没见过这么不专业的助理。”周晓飞是个面目严肃的中年男人,公司特聘的工程项目监理,到工地也是一身西装,说话很不客气。
沈智还要开口,周晓飞再次打断她,“还有即使赶,也要注意一点自己的形象,你看看你的样子。”
沈智被训得头都抬不起,身上湿得拧得出水那样,现场简陋,屋子里又没开空调,她浑身冰冷,脚下的皮鞋像是两艘船,动一动就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
“对不起,下回我会注意。”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自己确实是迟到了,沈智又一次低声道歉。
周晓飞还想再说些什么,沈智背后的门又被推开,风雨声大作,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对着周晓飞打招呼。
“周先生,你们都来了。”
说话间,那人大步向沈智与周晓飞的方向走来,黑色外套夹带着雨水的寒意,走到与沈智将近并肩的时候才侧头看了她一眼,就这一眼,让他所有的动作都静止了下来。
沈智也是,其实她从那个声音入耳的那一瞬开始便浑身僵硬,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她不相信,一定是这混乱的一天,这一切的阴冷、潮湿、疲惫让她生了臆想,让她有了幻觉,面前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包括立在她身边,冰冷衣角扫过她手背的那个男人。
不可能,她怎么会在这个地方,遇见唐毅。
“唐先生,里面已经开始了。”周晓飞回应唐毅——这个项目的设计负责人,
唐毅从错愕稍稍回神,对周晓飞点头,又问沈智,“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小姐是我的助理,怎么,你们认识吗?”周晓飞多看一眼沈智,不明白她与唐毅是怎么认识的。
“不。”
“是。”
两人几乎是同时回答了这个问题,然后沈智心中一声呻吟。
所幸唐毅电话响,中断了这尴尬的场面,他接起来听了,“是,我就在门口,马上来。”
合上电话之后唐毅对周晓飞和沈智开口,“项目经理打来的,我们进去吧。”说完又看了一眼沈智半身的泥泞,她已经跟着周晓飞往会议室里去了,他走在最后,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微皱,不自觉地握紧了手。
会议继续,唐毅很明显他是这次会议的主持人之一,与项目经理一起,向施工负责人、监理以及数个政府监管部门派遣专员讲解工程总规划以及分期细节,一个工程要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复杂繁琐,图纸被放大到屏幕上,唐毅虽然年轻,但指点间自有一种自若的神态,即使是在这简陋的会议室里,举手投足也让人移不开目光。
沈智略觉晕眩,低头再去看手上的材料,上面列着与工程相关的单位,负责设计的是一家著名的建筑事务所,就连她这个对建筑行业不太熟悉的人都如雷贯耳,沈智这才想起来,从唐毅在同学会上出现直到今天,她都没有问过他在哪里工作。
她已经尽自己所能,不去关心他的一切了,可命运兜兜转转,为什么又把他推到她的面前来。
会议内容繁杂,一直持续到七点以后,沈智放在口袋中的手机震动数次,都是邓家宁打来的电话,第一个电话她走出去听了,站在会议室门外,压低声音,向丈夫解释自己现在在何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赶回去吃饭,邓家宁说知道了,但六点之后又接连拨她的手机,沈智握着电话踌躇,但看一眼坐在一边周晓飞,思量再三都没敢接。
工作是安身立命之本,最近经济形势不好,已经有数个朋友传来被裁员以及辞退的消息,沈智不敢不小心,更何况这一次伊丽莎白对她的针对如此明显,沈智还没有找到新的工作之前,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找到理由将自己辞退了。
会议终于结束,之后当然地有饭局,沈智跟周晓飞请假,说她今天能不能不去了,周晓飞看一眼她身上的狼狈,终于点头同意,临了又补了一句。
“明天一早与我联系,还有许多材料需要你整理,下次注意点时间。”
沈智一阵郁闷,但仍是应了,然后转身就走,唐毅正与项目经理交谈,一转头正看见她的推门而出,背影瘦窄,大门合起时像是被吞了进去。
沈智独自往外走,路上仍旧在下雨,她拨电话给邓家宁,但这次却是他不接了,料想又是在饭局上,热闹喧嚣,根本听不见铃声。
邓家宁最近越来越忙碌,沈智知道他顺利升了处级,又开始负责一些重要的项目,在局里的地位日渐提升,已经有人恭喜过她,说邓家宁年少有为,她总有一日夫贵妻荣,沈智却不觉得,她只知道,邓家宁的迅速升迁与忙碌背后,带来的是越来越多无法解释的东西,比如他情绪上的暴躁与易变,还有对她的态度。
在沈智舅舅那场因邓家宁而被最终化解的官司之后,沈智不再提起离婚的事情,邓家宁对她的态度也有了微妙的变化,沈智觉得,他的言行之中常流露出她欠他良多的意味,但究竟她在什么地方欠他良多,邓家宁又从不明说,以至于沈智始终感觉一头雾水。
沈智放下电话,想想自己,再想想田舒,最后又想到关宁,忽然间感慨万千。
婚姻是什么?回望当年,自己真是无知者无畏,如果还能让她再选择一次,她无论如何都不会一头扎进第十五章
沈智又拨了自己弟弟的电话,沈信倒是接了,但回答是他还正在赶去杭州的路上,公司紧急出差,沈智万般无奈,只能独自走出工地,雨仍在下,道路泥泞,沈智皮鞋单薄,再加上早已浸透了泥水,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冰窖里。
工地门前除了土方车之外再没有任何车辆进出,路口遥远,沈智立在冰冷的雨中遥望那个方向,绝望油然而生。
身后有车驶来,在她身边停下,黑色的熟悉的车身,驾驶座上的唐毅对她开口。
“上车,我送你。”
数月未见,他仍是老样子,她也是,见面就是需要别人伸出援手的情况,真正是失败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但是于情于理,她都不该接受唐毅的帮助,沈智过不去自己这一关。
沈智摇头,“谢谢,不用。”
“这里叫不到出租。”
“我可以坐地铁。”她与他隔着雨雾说话,玻璃窗已被降下,温暖的热气从车内溢出,蛇一般钻到她的皮肤上,馥郁有烟火气,一点一点将她蚕食。
“到地铁还有很长的路。”
“你可以当作没看见我。”沈智又退了一步,提高一点声音,把话完整地说完。
他沉默,然后车子一动,转眼驶离。
沈智望着车尾那两点亮光,情不自禁地闭了闭眼睛。
雨下得更大,沈智继续向前走,道路中段的几盏路灯都是暗的,不知是坏了还是尚未安装完毕,路面被挖得坑坑洼洼,到处是危险的裂缝,□地向天张开大口,偶尔有土方车经过,溅起浑浊泥水,更是让她避让不及。
又一辆来势凶猛的土方车,沈智向路边让去,但路面崎岖,脚下湿滑,让她的退让更像是一场东倒西歪的惊险秀,未及避让那车已经驶过身边,泥水飞溅,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黑色大车驶回,掉头,在她身边的路上划出一个弧形,轮胎碾过铺满烂泥碎石的路面发出刺耳的声音,然后在她身边嘎然而止,这一次唐毅没有按下车窗,停车之后推门而出,走到她身边打开后座的门,嘴里只吐出两个字。
“上车。”
两个人都站在雨中,车灯只照出前方的一小块地方,除了这一小片光亮,整个世界都是阴冷漆黑的,沈智再也无法逞强,一低头就坐进了车里,五月的天,唐毅车里居然已经开了冷气,沈智禁不住,还未开口就一个喷嚏出来了。
“冷吗?”他开口,从前头递过一盒纸巾来,又把冷气关了,再看她一眼,索性开了暖气。
她强咬着相互打架的牙齿摇头,低头看到被自己所带进来的泥水弄污的米色座椅与绒质脚垫,又说了声,“不好意思,弄脏你的车。”
“没关系。”
又是沉默。
而后响起的是沈智的电话铃声,邓家宁拨来的,劈头就问,“沈智,你在哪儿?”
邓家宁是在饭店走廊里拨电话给沈智的,谭家官府菜,就连走廊都是金碧辉煌的,端着平盘的小姐走过他身边,密封的小罐子里飘出佛跳墙的香气,对他来说却是吃得腻了的东西,闻到就觉得不耐。
请客的是个开发商,规划图纸出来了,非要在邻近居民小区绿化带里建个地下商场的废气排放口,要环保局批个对环境无影响的文件,邓家宁在饭桌上说了,这事儿难度太大,对方就说,“李副局长已经答应了,说是让您给放到绿色通道里特事特办的,邓处就别为难我们了吧。”
邓家宁来吃这顿饭就是李副局长吩咐的,当然知道他们已经跟李副局长打过交道,但再怎么跟上头打交道,审批都是要从他手下经办签名出数据的,他倍感压力,对方看他迟疑,立刻推了一个纸袋子过来,入手不及看就觉沉甸甸的。
“邓处长,一点小意思,好了好了,公事谈到这里,小李,别光看着啊,给邓处长倒酒。”
邓家宁纸袋入手,只想出去透口气,勉强笑着说了声,“客气客气,稍等一下,我先去个厕所。”
说着就出来给沈智拨了电话。
想到自己这几个月来经手操办签字确认的这一桩桩一件件,邓家宁不怕吗?他怕!这绿色通道哪是绿色的,在他眼里,那就是一条荆棘丛生的不归路,可他已经走出第一步了,那就得走下去,无论面前是鲜花灼锦还是烈火烹油,他都得走下去,因为他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
每当邓家宁感到害怕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沈智。
他为什么会走出那第一步?完全是为了沈智!
他是为了这段婚姻为了把她留下来才会这样铤而走险的,他欠沈智的,从他答应李副局长的要求的那天起他已经全都还了,从此之后,都是沈智欠他的,她不必知道他为她做了些什么,但她必须领他的情,必须做出补偿。
这补偿,就是她得在这段婚姻里,完完全全地成为他想要她成为的样子,而他想要的妻子,当然是对他心无旁骛一心一意的,是以她的一举一动,他都要第一时间知道,也完全有理由第一时间知道。
因为他是她的丈夫,为她做出良多牺牲的丈夫!
沈智将脸转过去,看着车窗外的瓢泼大雨回答电话那头的邓家宁,“我开完会了,正要回家。”
“好,我在饭店里,有个饭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你怎么回去?”
“我会想办法,你忙吧。”沈智挂电话,然后回过头,对着后视镜中的唐毅说话,“把我放在最近的地铁站就好,谢谢。”
唐毅不语,转眼将车开上了高架。
沈智急了,“我坐地铁回家。”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你这样会被人赶出来。”
沈智看一眼自己一身的泥水,数秒的默默无语,但立刻再次开口,“那我回公司。”
“你在怕什么?”他突然开口。
沈智一怔,他已经继续,“至少我们还是朋友。”
她低头默默,许久才回答,“普通朋友。”
唐毅看着前方,数秒之后回答,“好,普通朋友。”
工地在郊区,离沈智的公司路程遥远,车厢里开着收音机,交通台主持人不断地用甜腻的声音播报各条高架的拥堵情况,连绵不断的背景音让两人之间的沉默更加突兀,空气里似乎充满了张力,逼迫着沈智,让她不得不开口打破它。
“你……没去吃饭?”
“没什么好吃的,我只是做图纸的,没必要跟那些官老爷搞好关系。”
“你是……设计师?”
要不是在高架上,他几乎要回过头来看她了,“你不知道?”
“我知道,可你什么时候开始负责我们公司的项目的?”
“几个月前,招标成功之后才确定的。”
沈智瞠目,“你没有告诉过我。”
他看她一眼,沈智明白他的意思,这几个月来,他们从未联系过对方,又何来告诉这一说。
唐毅并不是刻意隐瞒了沈智,事实上他虽然知道沈智是在这个公司工作的,但大公司机构复杂部门繁多,再怎么富有联想力,他也不可能想到沈智一个做行政的会跑到工地现场来,她的出现才更让他惊讶。
说话间,车厢中铃声又响,这次却是唐毅的手机。
沈智不想听的,但唐毅的手机接的是车上免提,铃声一响自动接通,扩声器清晰无比,带来清脆的女声。
“唐毅,我已经到了,你什么时候可以过来?”
沈智记得,那是王梓琳的声音,她略觉尴尬,再看唐毅也是脸上表情微变,总有些不自然。
“我还在路上。”
“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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