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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板道:“可是现在还不必。”
铁虎道:“为什么?”
大老板道:“因为我知道他至少直到现在还没有背叛过我。”
铁虎道:“等到大老板知道的时候,也许就已经太迟了。”
大老板道:“绝不会太迟!”
铁虎又问:“为什么?”
大老板道:“因为他也是个男人,无论什么样的男人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都很难保守自己心里的秘密。”
几上有花瓶,瓶中有花。
他从瓶中摘下朵菊花嗅了嗅:“如果那个女人够聪明,又时常在他枕边,就算他不说,那个女人也会知道的。”
铁虎道:“他也有喜欢的女人?”
大老板道:“当然有。”
铁虎道:“谁?”
大老板道:“紫铃!”
他知道铁虎一定不知道紫铃是谁,所以又解释:“紫铃就是那个我从淮河带回来,嘴角上有颗痣的那个女人。”
铁虎并不笨,立刻明白:“也就是今天在床上等着他睡觉的那个女人!”
大老板微笑,他知道自己已让铁虎明白了两件事。
——大老板绝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绝不容人欺骗。
——大老板真正的心腹,只有铁虎一个人。
他知道就凭这两点,已足够换取铁虎对他的绝对忠心。他微笑着闭上眼睛,铁虎就悄悄地退了下去,他相信铁虎一定有法子对付阿吉。而且一定会先去找铁手阿勇,问清楚阿吉出手的方法。
这个人在做别的事时,虽然会显得有点粗枝大叶,可是一遇到厉害的对手,他就会变得比任何人都精明仔细。从十年前他初成名时,他杀人就很少失手过。
大老板虽然闭着眼睛,却仿佛已能看见阿吉在铁虎剑下倒了下去,倒在他自己的血泊中。
屋子里舒服而干净。
大老板从不亏待自己的手下,阿勇也还没有完全失去他的利用价值。
只不过他的手还被包扎着,而且痛得要命。
铁虎进来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希望韩大奶奶能替他找个处女来冲冲霉气。
可是他知道现在来的一定是铁虎。敢不敲门就闯进他屋子的,一向只有铁虎一个人。对这一点他心里虽然很不满意,却从未说出来过。他需要铁虎这样一个朋友,尤其是现在更需要,可是铁虎如果死了,他也绝不会掉一滴眼泪。
铁虎看着这只被白布密密包扎住的手,紧紧皱着眉问:“你伤得很重?”
阿勇苦笑。他伤得当然很重,这只手很可能永远不能用了,可是这一点他必须保守秘密。他知道大老板绝不会长期养着一个已没有希望的废物。
铁虎道:“打伤你的人是谁?”
阿勇道:“他自己说他叫阿吉,没有用的阿吉。”
铁虎道:“但他却打伤了你,杀死了大刚。”
阿勇苦笑道:“也许他在别的地方没有用,可是他的武功却绝对有用。”
铁虎道:“他是用什么打伤你的?”
阿勇道:“就用他的手!”
他本来想说是被铁器打伤的,但是他不敢说谎,当时在场亲眼目睹这件事的人还有很多。
铁虎的浓眉皱得更紧。
他知道阿勇的铁掌功夫使得很不错,无论谁要赤手打伤他这只铁掌都很不容易。
阿勇道:“我知道你一定是想来问我,他用的是什么功夫。”
铁虎承认,他本就不是来探病的。
阿勇道:“只可惜我也不知道他用的是哪一门哪一派的武功。”
铁虎目中出现怒意,道:“你练武练了二三十年,杀过的人也有不少,在江湖中也混得不错,现在别人把你打得这么惨,你却连别人是用什么功夫打伤你的都不知道?”
阿勇道:“他的出手实在太快。”
铁虎冷笑,忽然抓起了他那只被打伤的手,去解手上包扎着的白布。
阿勇脸色立刻变了:“你想干什么?”
铁虎道:“我想看看。”
阿勇勉强笑道:“一只手有什么好看的?”
铁虎道:“有。”
阿勇道:“章宝堂的大夫说,他们替我包扎得很好,叫我这两天千万不能去动它。”
铁虎道:“去他妈的屁!”
阿勇闭上了嘴,因为他手上包扎着的布已完全被解开。
看见他这只手,铁虎的脸色也变了。这只练过二十年铁掌功夫的手,现在竟已完全被击碎。
是被三根手指击碎的,他手背上还有着三根紫黑的指印。
——那个没有用的阿吉,练的究竟是什么功夫?
铁虎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我们总算是朋友。”
阿勇赔笑道:“我们本来就是朋友。”
铁虎道:“所以你放心,这件事我绝不会说出去的。”
阿勇笑得很勉强:“什么事?”
铁虎道:“你这只手已从此废了。”
阿勇的笑容冻结,瞳孔收缩。
铁虎道:“只不过我就算替你保守这秘密,大老板还是迟早会知道的,所以……你最好还是赶快给自己作个打算。”
阿勇垂下头,忽又大声道:“我用另外一只手,还是一样能为大老板杀人!”
铁虎冷笑,道:“杀什么样的人?杀比你还没有用的废物?”
他忽然从身上取出叠银票,看也不看,就全都甩给了阿勇:“这些银子你迟早总有一天会用得着的,你好好地收着,不要一下子就花光。”
说完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竹叶青进来的时候,银票还摊在床上。
阿勇正在看着他发怔。
竹叶青柔声道:“我特地来探你的病,刚巧听见你们说的话。”
阿勇道:“你也听见了,听见最好。”
竹叶青道:“不管怎么样,他对你总算不错。”
阿勇道:“他对我不错,他对我简直好极了,所以叫我把这些钱好好收着。”
他忽然大笑:“收着干什么?难道要我用他这点臭钱去做个小本生意?去开个小店卖牛肉面去?”
他疯狂般大笑,用另一只手抓起银票,用力摔了出去。然后他就倒在床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竹叶青了解他这种心情,让他哭了很久,才柔声道:“你只管放心,好好地养伤,无论出了什么事,我都会想法子替你应付的!”
大老板闭着眼,从一只温柔的手里,接过碗参汤饮了。
他慢慢地啜了两口,才问:“紫铃呢?”
“已经到叶先生那里去了!”
“叶先生是不是已经跟她……”
“已经有过一次!”
大老板微笑。
他相信竹叶青一定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无论大老板要人做什么事,都绝没有人敢违抗。
于是大老板又问:“铁虎呢?”
“他出去了!”
“有没有说是到哪里去?”
“他先去看了看阿勇,现在好像是去找韩大奶奶去了。”
大老板皱了眉,但立刻就明白了他这么样做的意思。
他当然不会是去找女人的。
阿吉第一次在城里出现,就是在韩大奶奶那地方,要调查阿吉的来历,当然要去找韩大奶奶,她知道的至少要比别人多一点。
能够想到这一点,就证明铁虎出手前的准备,比以前更精明仔细。于是大老板笑得更愉快。
现在每件事都已在他控制之下,每个人都已在他掌握之中。无论谁冒犯了他,无论谁欺骗了他,都休想逃得过他的惩罚。他的惩罚一向很公平,也很可怕。
铁虎坐在韩大奶奶对面,盯着她的眼睛,直等他认为她眼睛的醉意已不太浓,才慢慢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
韩大奶奶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我知道你这趟差使很辛苦,我这里刚好来了一批新货,其中还有个是原装货!”
铁虎道:“我要找的不是女人!”
韩大奶奶道:“难道虎大爷最近兴趣变了,想找个男人换换口味!”
铁虎沉下脸,冷冷道:“你若醉了,我有法子可以让你清醒清醒。”
韩大奶奶的笑容立刻冻结。
铁虎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够清醒?”
韩大奶奶道:“是的!”
铁虎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知道我要找的是谁?”
韩大奶奶道:“你要找的一定是阿吉,那个没有用的阿吉。”
铁虎道:“据说他是从你这里出去的?”
韩大奶奶道:“他曾经在我这里耽过一阵子!”
铁虎道:“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韩大奶奶道:“谁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来的时候就已经醉了,一连醉了好几天,醉得人事不知。”
铁虎盯着她,直到他认为她并没有说谎,才继续问道:“你怎么会收容他的?”
韩大奶奶道:“因为他没钱付账,而且看起来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铁虎道:“而且很年轻,长得也不难看!”
韩大奶奶的脸色居然有点红了:“可是他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铁虎道:“因为他看不上你!”
韩大奶奶叹了口气,道:“他好像什么女人都看不上。”
铁虎又问:“他在你这里做过些什么比较特别的事?”
他每句话都问得很快,显然早已经过周密的思虑。
韩大奶奶却不能不先想想再回答,因为她知道只要答错一句,就很可能有杀身之祸:“其实他在这里也没有做什么,只不过替我们洗洗碗,倒倒茶……”
她忽然想起一件较特别的事:“他还为我挨了几刀。”
铁虎道:“是谁动的刀?”
韩大奶奶道:“好像是车夫的小兄弟!”
铁虎道:“阿吉杀了他们?”
韩大奶奶道:“没有,他根本没有还手。”
铁虎的瞳孔突然收缩:“难道他就站在那里挨那些小鬼的刀?”
韩大奶奶道:“他连动都没有动。”
铁虎的眼角又开始在跳。
他眼角跳的时候,并不一定表示要杀人,有时这也是他自己的凶兆。
他是在贫苦中长大的,从小就混迹在市井中,当然也挨过别人的刀。他第一次挨刀之前,眼角就在跳。
因为那一次他惹了当地的老大,他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个很可怕的对手。
现在他眼角跳得就几乎和那一次差不多。
——这次他即将面对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人用三根手指就可以敲碎阿勇的铁掌,为什么要站在那里,挨那些小鬼的刀?
——他为什么要忍受这种本来不必忍受的痛苦和羞辱?
韩大奶奶在叹气,又道:“那时候我们连做梦都想不到,他会是这样一个人。”
铁虎道:“依你看,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韩大奶奶道:“看起来他好像真的很没有用,不管你怎么样欺负他,他都好像不在乎,不管受了多大的气,他都可以忍下去。”
铁虎道:“他本来可以不必受这种气的!”
韩大奶奶道:“我也听说他昨天晚上杀了铁头大爷。”
铁虎道:“你想他那时候为什么宁可受气挨刀,也不肯出手?”
韩大奶奶沉吟,道:“也许他过去做了些很见不得人的事。”
铁虎道:“不对!”
韩大奶奶道:“不对?”
铁虎道:“他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为你挨刀,对他有什么好处?”
第十八章 判若两人
韩大奶奶道:“没有好处。”
铁虎道:“因为他不为你挨那几刀,你还是一样对他的!”
韩大奶奶道:“我怎么样对他,他根本也不太在乎。”
铁虎道:“他不惜为了苗子兄妹跟大老板拼命,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韩大奶奶道:“没有好处!”
铁虎道:“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见不得人的事?”
韩大奶奶不说话了,因为她已经知道自己的判断错误。
铁虎道:“他这么样做,一定是受了某种打击,忽然间对一切事都变得心灰意冷,他不惜忍受痛苦和羞辱,一定是因为他的家世和声名太显赫,现在他既然已变成这样子,就绝不能再让别人知道他的过去。”
这些话他并不是对韩大奶奶说的,只不过是自己在对自己分析阿吉这个人。
可是韩大奶奶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她一直认为铁虎是凶狠而鲁莽的人,从未见到他如此冷静,更从未想到他的思虑如此周密。
她认识铁虎已有多年,直到现在才发现他还有另一面。他的凶狠和鲁莽,也许都只不过是种掩护,让别人看不出他的机智和深沉,让别人不去提防他。
看到他冷静的脸和锐利的眼,韩大奶奶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恐惧。直到现在,她才真正发现这个人的可怕。
她甚至已经在暗暗地为阿吉担心。不管阿吉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一次遇到的对手都一定远比他自己意料中的更可怕。
这一次很可能就是他最后一战,他以前的声名和光荣,都可能从此随着他永远埋于地下。
——也许这就正是他自己心里盼望的结果。
——在这里死的只不过是个没有用的阿吉,在远方他的声名和光荣却必将永存。
韩大奶奶从心底叹了口气,抬起头,才发现铁虎的一双锐眼一直在盯着她。她的心立刻发冷,直冷到脚底。
铁虎忽然道:“其实你用不着为他担心的!”
韩大奶奶道:“我……”
铁虎打断她的话,道:“他一出手就杀了铁头,毁了铁手,竟连一点本门功夫都没有露出来,武功能练到这种地步的,我想来想去都不会超出五个人,像他这样年纪的,很可能只有一个!”
韩大奶奶忍不住问:“是哪一个?”
铁虎道:“那个人本来已经死了,可是我一直都认为他绝不会死得那么快!”
韩大奶奶道:“你认为阿吉就是他?”
铁虎慢慢地点头,道:“如果阿吉真的就是那个人,这一战死的就必定是我!”
韩大奶奶心里松了口气,脸上却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她已久历风尘,当然懂得应该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表示自己对别人的关切。她轻轻握住了铁虎的手:“那么你为什么一定要去为别人拼命?为什么一定要去找他?”
铁虎看着她肥胖多肉的手,缓缓道:“我并不一定要去。”
这次韩大奶奶真的松了口气,铁虎接着又道:“可是另外一个人却一定要去。”
韩大奶奶道:“谁?”
铁虎道:“你!”
韩大奶奶吃了一惊:“你要我去找阿吉?”
铁虎道:“去带他来见我!”
韩大奶奶想勉强笑一笑,却笑不出:“我怎么知道他的人在哪里?”
铁虎的锐眼如鹰,冷冷地盯着她:“你应该知道的,因为他现在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韩大奶奶道:“什么地方?”
铁虎道:“这里!”
韩大奶奶道:“他为什么一定会到这里来?”
铁虎道:“因为他已跟大老板约好了,今天晚上在这里相见,他当然一定会先来看看这里的情况,看看大老板是不是会布下什么埋伏陷阱。”
他接着道:“城里只有这里是他最熟悉的,这里的每个人好像都对他不错,他可以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大老板的人一定找不到他,如果是我,也一定会这么样做的!”
韩大奶奶叹道:“可惜他不是虎大爷,他没有虎大爷这么精明仔细!”
铁虎冷笑。
韩大奶奶道:“虎大爷若是不相信,可以随便去搜。”
她勉强笑了笑:“这地方虎大爷岂非熟得很?”
铁虎盯着她:“他真的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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