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 她明知她的丈夫这一去就未必能回得来,为什么不愿再拖延片刻?因为她不愿这片刻时光,消磨了他的勇气和信心。 因为她希望他这一战能够致胜。他了解他妻子的心意,她也知道他了解。这种了解是多么困难,又是多么幸福!多么珍贵! 每个人都已被他们这种情感所感动,只有慕容秋荻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却一直在看着那黄色包袱。 她心里在想:“这包袱里藏着的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兵器?是不是能击败谢晓峰?” 华少坤壮年时就已是天下公认的高手,被谢晓峰击败后,体力也许会逐渐衰退,再难和他的颠峰时代相比。 可是一个人有了一次失败的经验后,做事必定更谨慎,思虑必定更周密,绝不会再像少年时那么任性冲动,也绝不会再做没有把握的事。何况,谢晓峰剑法的可怕,他已深深体会,要选择一种武器来对付三少爷的剑,并不是件容易事。 看他对这包袱的珍惜,就可以想象到他选择的这种武器,必定是江湖中很少见的,而且必定是极犀利、极霸道的一种。他蓄精养神,苦练了二十年,如今竟不惜冒生命之险,甚至不惜和他患难与共的妻子离别,要再来与谢晓峰一战,可见他对这一战必定已有了相当把握。 慕容秋荻轻轻吐出口气,对自己的分析也很有把握。现在若有人要跟她打赌,她很可能会赌华少坤胜。比数大概是七比三,最低也应该是六比四。她相信自己这判断绝不会太错。 包袱终于解开,里面包着的兵器,竟只不过是根木棍! 一根普通的木棍,本质虽然很坚硬,却绝对不能与百炼精钢的宝剑相比。 这就是他苦练二十年的武器?就凭这根木棍,就能对付三少爷的剑? 慕容秋荻看着这根木棍,心里也不知是惊讶,还是失望? 也许每个人都会觉得很吃惊、很失望,谢晓峰却是例外。 只有他了解华少坤选择这种兵器的苦心,只有他认为华少坤这种选择绝对正确。 木棍本就是人类最原始的一种武器,自从远古,人类要猎兽为食,保护自己时,就有了这种武器。就因为它是最原始的一种武器,而且每个人都会用它来打人赶狗,所以都难免对它轻视,却忘了世上所有的兵器,都是由它演变而来的。木棍本身的招式也许很简单,但是在一位高手掌中,就可以把它当作枪,当作剑,当作判官笔…… 所有武器的变化,都可以用这一根木棍施展出来。 华少坤要将这么一根普通的木棍包藏得如此仔细,也并不是在故弄玄虚,而是一种心战,对自己的心战。 他一定要先使自己对这木棍珍惜尊敬,然后才会对它生出信心。 “信心”本身就是种武器,而且是最犀利、最有效的一种。
第二十八章 身经百战
慕容秋荻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也很快就想通了这道理。可是她还有一点不懂。 她不懂华少坤为什么不用金棍、银棍、铁棍,却偏偏要选择一削就断的木棍? 太阳升起,剑锋在太阳下闪着光,看来甚至比阳光还亮。 华少坤已站起来,只看了他妻子最后一眼,就大步走向谢晓峰。 谢晓峰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他,脸上完全没有表情,对刚才所有的事都完全无动于衷。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剑客,第一个条件就是要冷酷、无情。 尤其是在决战之前,更不能让任何事影响到自己的情绪。 ——就算你老婆就在你身旁和别的男人睡觉,你也要装作没看见。 这是句在剑客们之间流传很广的名言,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说出来的,可是大家都承认它很有道理,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才能活得比别人长些。 谢晓峰仿佛已做到了这一点。华少坤看着他,目中流露出尊敬之色。 谢晓峰却在看着他手里的木棍,忽然道:“这是件好武器。” 华少坤道:“是的。” 谢晓峰道:“请。” 华少坤点点头,手里的木棍已挥出,刹那间就已攻出三招。 这三招连环,变化迅速而巧妙,却没有用一招剑招。 慕容秋荻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看得出谢晓峰只要用一招就可将木棍削断。 想不到他却没有用她想象中的那一招,只用剑脊去招华少坤的手。 慕容秋荻眼睛亮了,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华少坤为什么要用木棍。 因为他知道谢晓峰绝不会用剑去削他的木棍,谢家的三少爷绝不会在兵刃上占这种便宜。 既然不肯用剑去削他的木棍,出手间就反而会受到牵制。 所以华少坤选择木棍做武器,实在远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聪明。 慕容秋荻忍不住微笑,走过去拉住谢凤凰冰冷的手,轻轻地道:“你放心,这一次华先生绝不会败的。” 高手相争,胜负往往在一招间就可决定,只不过这决定胜负的一招,并不一定是第一招,很可能是第几十招,几百招。 现在他们已交手五十招,华少坤攻出三十七招,谢晓峰只还了十三招。 因为他的剑锋随时都要避开华少坤的木棍。 ——作为一个剑客,最大的目的就是求胜,不惜用任何手段,都要达到这目的。 谢晓峰没有做到这一点,因为他太骄傲。“骄者必败。”想到这句话,慕容秋荻心里更愉快,就在这时,只听“啪”的一声响,木棍一打剑脊,谢晓峰的剑竟被震得长虹般冲天飞起。 谢晓峰后退半步,竟说出了他这一生从未说过的三个字:“我败了!”说完了这三个字,他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上山坡。华少坤既没有阻拦,也没有追击,追上去的是谢掌柜。 娃娃也想追上去,慕容秋荻却拉住了她,柔声道:“你跟我回去,莫忘了我那里还有个人等着你去照顾他。” 这时飞起的长剑已落下,就落在谢凤凰身旁,剑锋插入了土地,剑柄朝上,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将剑拔起来,就好像是有人特地送回来的一样。 谢晓峰的人已去远,华少坤却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他一战击败了天下无双的谢晓峰,吐出了一口已压积二十年的怨气,可是他脸上并没有胜利的光采,反而显得说不出的颓丧。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走回来,脚步沉重得就好像拖着条看不见的铁链。 谢凤凰既没有为他欢呼,也没有去拔地上的剑,只是默默地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她了解她的丈夫,也明白为什么他在战胜后反而会如此颓丧。 华少坤忽然问:“你不要那柄剑了?” 谢凤凰道:“那是谢家人的,我却已不是谢家的人。” 华少坤看着她,目中充满了柔情与感激,又过了很久,忽然转过身向慕容秋荻长长一揖,道:“我想求夫人一件事。” 慕容秋荻道:“但请吩咐。” 华少坤道:“不知道夫人能不能为我在这柄剑旁立个石碑。” 慕容秋荻道:“石碑?什么样的石碑?” 华少坤道:“石碑上就说这是三少爷的剑,若有人敢拔出留为己用,华少坤一定要去追回来,不但追回这柄,还要追他颈上的头颅,就算要走遍天涯海角,也在所不惜。” 他为什么要为他的仇敌做这种事? 慕容秋荻既没有问,也不觉得奇怪,立刻就答应:“我这就叫人去刻石碑,用不着半天就可以办妥了,只不过……” 华少坤道:“怎么样?” 慕容秋荻道:“如果有些顽童村夫从这里经过,将这柄剑拔走了呢?他们既不认得三少爷,也不认得华先生,甚至连字都不认得,那怎么办?” 她知道华少坤没有想到这一点,所以就说出自己的方法:“我可以在这里造个剑亭,再叫人在这里日夜轮流看守,不知华先生认为是否妥当?” 这本是最周密完善的方法,华少坤除了感激外,还能说什么? 慕容秋荻却又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有时我真想不通,不管他对别人怎么样,别人却都对他很不错。” 华少坤沉思着,缓缓道:“那也许只因为他是谢晓峰。” 山坡后是一片枫林,枫叶红如火。 谢晓峰找了块石头坐下,谢掌柜也到了,既没有流汗,也没有喘气。在酒店里做了几十年掌柜后,无论谁都会变得很会做戏的,只不过无论谁也都有忘记做戏的时候。 直到现在,谢晓峰才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人。 他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我真正了解过什么人? 慕容秋荻? 华少坤? 谢掌柜已叹息着道:“我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可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做的每件事,我都完全弄不懂。” 谢晓峰并没有告诉他这本是自己心里想说的话,只淡淡地问道:“什么事你不懂?” 谢掌柜盯着他,反问道:“你真的败了?” 谢晓峰道:“败就是败,真假都一样。” 谢掌柜道:“姑姑就是姑姑,不管她嫁给了什么人都一样。” 谢晓峰道:“你明白就好!” 谢掌柜叹了口气,苦笑道:“明白了也不好,做人还是糊涂些好!” 谢晓峰显然不愿再继续讨论这件事,立刻改变话题,问道:“你究竟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谢掌柜道:“我听说你在这里,就马不停蹄地赶来,还没有找到你,慕容姑娘就已经找到了我。” 谢晓峰道:“然后呢?” 谢掌柜道:“然后她就把我带到山坡下那间小客栈去,她去见你的时候,就叫我们在外面等着,我们当然也不敢随便闯进去。” 谢晓峰冷冷道:“是不是不敢进去打扰我们的好事?” 谢掌柜苦笑,道:“不管怎么样,你们的关系总比别人特别些。” 谢晓峰冷笑,忽然站起来,道:“现在你已见到我,已经可以回去了。” 谢掌柜道:“你不回去?” 谢晓峰道:“我就是真要回去,也用不着你带路。” 谢掌柜凝视着他,道:“你为什么不回去?你心里究竟有什么不可以告诉别人的苦衷?” 谢晓峰已准备要走。 谢掌柜道:“你想到哪里去?是不是还想像前些日子那样,到处去流浪,去折磨自己?” 谢晓峰根本不理他。 谢掌柜忽然跳起来,大声道:“我并不想管你的事,可是有件事你却绝不能不管。” 谢晓峰终于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事?” 谢掌柜道:“你总不能让你的儿子娶一个妓女。” 谢晓峰的瞳孔收缩:“妓女?” 谢掌柜道:“我知道那个苗子兄妹是你的朋友,也知道他们都是好人,但是……” 谢晓峰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谢掌柜还没有开口,枫林外已有个人道:“是我告诉他的。” 人在枫林外,声音还很远,谢晓峰已箭一般蹿出去,扣住了这个人的手。 冰冷的手,就像是毒蛇——竹叶青是不是毒蛇中最毒的一种? 谢晓峰冷笑道:“你还没有死?” 竹叶青微笑,道:“好人才不长命,我不是好人。” 谢晓峰道:“你想死?” 竹叶青道:“不想。” 谢晓峰道:“那么你就最好赶快走得远远的,永远莫要再让我看见你。” 竹叶青道:“我本来就要走了,有份礼我却非得赶快去送不可!” 谢晓峰的瞳孔又在收缩:“什么礼?” 竹叶青道:“当然是那位苗子姑娘和小弟的婚礼,既然有慕容夫人做主婚,游龙剑客夫妇为媒证,我这份礼当然是不可不送的。” 他微笑着,又问道:“三少爷是不是也有意思送一份礼去?” 谢晓峰的手也已变得冰冷。 竹叶青道:“夫人怜惜那位苗子姑娘的身世孤苦,又知道她也是三少爷欣赏怜惜的人,所以才做主将她许配给小弟。” 谢晓峰的手突然握紧,竹叶青脸上立刻沁出冷汗,立刻改口道:“可是我却知道三少爷一定不会同意这件婚事。” 他压低声音:“只不过小弟也是天生的拗脾气,若有人一定不许他做一件事,他也许反而偏偏非去做不可,所以三少爷如果想解决这问题,最好的法子就是釜底抽薪。” 有种人好像天生就会替人解决难题,竹叶青无疑正是这种人。 没有薪火,釜中无论煮的是什么都不会熟,没有新娘子,当然也就不会有婚事。 握紧的手已放松,谢晓峰已在问:“他们的人在哪里?” 竹叶青吐出口气,道:“大家虽然都知道城里有大老板这么样一个人,可是见过他的人并不多,知道他住在哪里的更少。” 谢晓峰道:“你知道?” 竹叶青又露出微笑,道:“幸好我知道。” 谢晓峰道:“他们就在那里?” 竹叶青道:“仇二、单亦飞,和游龙剑客夫妇也在,他们都很赞成这件婚事,是不会让人把新娘子带走的。” 他微笑,又道:“幸好他们都很累了,今天晚上一定睡得很早,到了晚上,若是有我这么样一个人带路,三少爷无论想带谁走都方便得很。” 谢晓峰盯着他,冷冷道:“你为什么要对这件事如此热心?” 竹叶青叹了口气,道:“那位苗子姑娘对我的印象一定不太好,小弟又是夫人的独生子,这件婚事若是成了,以后我只怕就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他看着谢晓峰的伤口:“可是我现在过的日子还算不错,这城里什么地方有好大夫,什么地方有好酒,我全知道。” 夜。 华少坤悄悄地从床上披衣而起,悄悄地推开门走出去。谢凤凰并没有睡着,也没有叫住他,问他要去哪里。她了解他的心情,她知道他一定想单独到外面走走。近年来他们虽然已很少像今天一样睡在一起,可是每一次他都能让她觉得满足快乐,尤其是今天,他对她的温柔就像是新婚。 他的确是个好丈夫,尽到了丈夫的责任,对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来说,这已经很不容易。 看着他高大强壮的背影走出去,她心里充满了柔情,只希望自己也能尽到做妻子的责任,让他再多活几年,过几年快乐平静的日子,忘记江湖中的恩怨,忘记谢晓峰,忘记山坡上的那一战。 她希望他回来时就已能够忘记,她自己也不愿想得太多。 然后她就在蒙眬中睡着,睡着了很久,华少坤还没有回来。 广大的庭园,安静而黑暗。华少坤一个人坐在九曲桥外的六角亭里,已坐了很久。经过了一次无限欢愉恩爱缠绵后,他还是睡不着。他不能忘记山坡上的那一战,他心里充满了悔恨和痛苦。 夜渐深,就在他想回房去的时候,他看见一条人影从山石后掠过,肩上仿佛还背负着一个人,等他追过去时,已看不见了。 但是他却听见假山里有人在低语,仿佛是竹叶青的声音。 “现在你是不是已经相信了,他带走的那个人,就是娃娃。” 竹叶青的声音里充满挑拨:“他在你母亲订亲的那天晚上,带走你的母亲,又在你订亲的晚上,带走你的妻子。连我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另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怒喝:“住口!” 这年轻人当然就是小弟。 竹叶青却不肯住口,又道:“我想他们现在一定又回到娃娃的老家去了,那地方虽然破旧,却很清静,又没有人会到那里去找他们,你最好也不要去,因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假山里已有条人影箭一般蹿出。 幸好这时华少坤已跃上假山,伏在山顶上,他认得出这个人正是小弟,也认得出后面走出来的一个人是竹叶青。 但是他暂时还不想露面,因为他已决心要将这件阴谋连根挖出来。 他决心要为谢晓峰做一点事。 竹叶青背负着双手,施施然漫步而行,很快就看见他卧房窗里的灯光。 他就住在离假山不远的一个单独院子里,外面有几百竿修竹,几畦菊花。 卧房里既然有灯光,紫铃一定还在等着他,今天每件事都进行得很顺利,他有权好好享受一个晚上,也许还要先喝一点酒。 门没有锁。住在这里的人用不着锁门,锁也没有用。 他可以想象得到紫铃一定已经赤裸着躺在被里等着他,却想不到房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仇二居然也在等着他。 灯前有酒,酒已将尽,仇二显然已喝了不少,等了很久。坐在他旁边斟酒的是紫铃。 她并不是完全赤裸着的,她穿着衣服,甚至还穿了两件。 可是两件加起来还是薄得像一层雾。 竹叶青笑了:“想不到仇二先生也很懂得享受。” 仇二放下酒杯:“只可惜这是你的酒,你的女人,现在你已回来,随时都可以收回去。” 竹叶青道:“不必。” 仇二道:“不必?” 竹叶青微笑道:“现在酒已是你的,女人也是你的,你不妨留下来慢慢享受。” 仇二道:“你呢?” 竹叶青道:“我走!” 他居然真的说走就走。 仇二看着他,眼睛里充满惊讶与怀疑,等他快走出门,忽然大声道:“等一等。” 竹叶青停下来,道:“你还想要什么?” 仇二道:“还想问你一句。” 竹叶青转过身,面对着他,等着他问。 仇二叹了口气,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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