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些话我本该不问的,可是我实在很想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竹叶青又笑了:“我只不过是个很喜欢交朋友的人,很想交你这个朋友。” 仇二也笑了。 他的脸在笑,瞳孔却在收缩,又问道:“你的朋友还有几个没有被你出卖的?” 竹叶青淡淡道:“你在说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仇二冷冷道:“你应该懂得的,因为你几乎已经把我卖了一次。” 他不让竹叶青开口,又道:“黑杀本来也是你的朋友,你却借茅一云的手杀了他们,单亦飞、柳枯竹、富贵神仙手和那老和尚,若是按照原定的计划及时赶来接应,茅一云就不至于死,可是你却故意迟迟不发讯号,因为你还要借谢晓峰的手,杀茅一云。” 竹叶青既不反驳,也不争辩,索性搬了张椅子,坐下来听。 仇二道:“小弟本来也是你的朋友,你却将他带给了谢晓峰,就算谢晓峰不忍杀他,他自己只怕也要一头撞死,看见自己的女人被人抢走,这种气除了你之外,只怕再也没有人能受得了。” 他的手已在桌下握住剑柄:“所以我才要特地来问问你,你准备几时出卖我?把我卖给谁?” 竹叶青又笑了,微笑着站起来,面对窗户:“外面风寒露冷,华先生既然已来了,为什么不请进来喝杯酒?” 窗子没有动,门却已无风自开,又过了很久,华少坤才慢慢地走进来。 四十岁之前,他就已身经百战,也不知被人暗算过多少次。 直到现在他还能活着,只因为他一向是个很谨慎小心的人。 他冷冷地看着竹叶青,道:“我本不该来的,现在却已来了,那些话我本不该听的,现在却已听见,所以我也想问问你,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竹叶青微笑道:“我就知道华先生今天晚上一定睡不着的,一定还在想着今晨的那一战,所以早就准备送些美酒去,为华先生消愁解闷。” 他答非所问,好像根本没听见华少坤在说什么,轻描淡写地几句话就将一个滚烫的热山芋抛了回去。
第二十九章 患难相共
华少坤脸色果然变了,厉声道:“我为什么睡不着?为什么要消愁解闷?” 竹叶青道:“因为华先生是个君子。” 他的笑忽然变得充满讥诮:“只可惜又不是真正的君子。” 华少坤的手已抖,显然在强忍着怒气。 竹叶青道:“今晨那一战,是谁胜谁负,你知道得当然比谁都清楚。” 华少坤的手抖得更厉害,忽然拿起了桌上的半樽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竹叶青道:“你若是真正的君子,就该当着你妻子的面,承认你自己输了。” 他冷笑:“可是你不敢。” 华少坤用力握紧双拳,道:“说下去。” 竹叶青道:“你若也像我一样,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就不会将这种事放在心上了,只可惜你又不是真正的小人,所以你心里才会觉得羞愧痛苦,觉得自己对不起谢晓峰。” 他冷冷地接着道:“所以现在若有人问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就不妨告诉他,你不但是个伪君子,还是个懦夫。” 华少坤盯着他,一步步走过去:“不错,我是个懦夫,但是我一样可以杀人……”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含糊嘶哑,收缩的瞳孔忽然扩散。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 仇二吃惊地看着他,想动,却没有动。 竹叶青道:“你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倒下?” 仇二道:“他醉了?” 竹叶青道:“他已是个老人,体力已衰弱,又喝得太快,可是酒里若没有迷药,还是醉不倒他的。” 仇二变色道:“迷药?” 竹叶青淡淡道:“这里的迷药虽然又浓又苦,但若混在陈年的竹叶青里,就不太容易分辨得出,我也是试验了很多次才成功。” 仇二忽然怒吼,想扑过来,却撞翻了桌子。 竹叶青微笑道:“其实你早该想到的,像我这样的小人,怎么会将这样的好酒留给别人享受!” 仇二倒在地上,想扶着桌子站起来,刚起来又倒下。 竹叶青道:“其实我还得感谢你,华少坤本是个很谨慎的人,若不是看见你喝过那樽酒,他也不会喝的,却不知你只不过因为喝得太慢,所以药才迟迟没有发作。” 仇二只觉得他的声音渐渐遥远,人也渐渐遥远,然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 紫铃忽然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本来以为你的野心只不过是想拼倒大老板,取而代之,现在……现在连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竹叶青笑了笑,道:“你永远不会知道的。” 谢凤凰从噩梦中醒来,连被单都已被她的冷汗湿透了。她梦见她的丈夫回来了,血淋淋站在她床头,血淋淋地压在她身上,压得她气都透不出,醒来时眼前却只有一片黑暗。 她丈夫为她点起的灯已灭了。 屋子里没有燃灯,谢晓峰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坐在他们吃饭时总要特地为公主留下的位子上。 ——她一生下来就应该是个公主,你若看见她,也一定会喜欢她的,我们都以她为荣。 炊火早已熄灭,连灰都已冷透。狭小的厨房里,已永远不会再有昔日的温暖,那种可以让人一直暖入心底的肉汤香气,也永远不会再嗅得到了。 但是他的确在这里得到过他从来未曾得到过的满足和安慰。 ——我叫阿吉,没有用的阿吉。 ——今天我们的公主回家吃饭,我们大家都有肉吃,每个人都可以分到一块,好大好大的一块。 肉捧上来时,每个人眼睛里都发出了光,比剑光还亮。 剑光闪动,剑气纵横,鲜血飞溅,仇人倒下。 ——我就是谢家的三少爷,我就是谢晓峰。 ——天下无双的谢晓峰。 究竟是谁比较快乐? 是阿吉? 还是谢晓峰? 门悄悄地被推开,一个纤弱而苗条的人影,悄悄地走了进来。 这是她的家,这里的每样东西她都很熟悉,就算看不见,也能感觉得到。 现在她又回来了。 带她回来的,是个胖胖的陌生人,却有一身比燕子还轻灵的功夫,伏在他身上,就像是在腾云驾雾。 她不认得这个人。 她跟他来,只因为他说有人在这里等她,只因为等她的这个人就是谢晓峰。 阿吉慢慢地站起来,轻轻道:“坐。” 这是他们为她留的位子,她回来,就应该还给她。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看见她坐在这张椅子上,她乌黑柔软的头发长长披下来,态度温柔而高贵,就像是一位真的公主。那时他就希望自己以前从未看过她,就希望她是一位真的公主。 ——你总不能让谢家的后代娶一个妓女做妻子。 ——妓女,婊子。 他又想起他第一次看见她时,想起了他的手按在她小腹上时感觉到的那种热力,想起了她倒在地上,腰肢扭动时的那种表情。 ——我才十五,只不过看起来比别人要大些。 小弟还是个孩子。 ——没有人愿意做那种事的,可是每个人都要生活,都要吃饭。 ——她是她母亲和哥哥心目中的唯一希望,她要让他们有肉吃。 但是小弟才十五岁,小弟是谢家的骨肉。 娃娃已坐下来,像一位真的公主般坐下来,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光。 谢晓峰迟疑着,终于道:“我见过你大哥。” 娃娃道:“我知道。” 谢晓峰道:“他受的伤已没事了,现在也绝不会有人再去找他。” 娃娃道:“我知道。” 谢晓峰道:“我怕你不方便,所以请那位谢掌柜去接你。” 娃娃道:“我知道。” 她忽然笑了笑:“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要我来!” 谢晓峰道:“你知道?” 娃娃道:“你要我来,只因为你不要我嫁给小弟。” 她还在笑。 她的笑容在黑暗中看来,真是说不出的悲伤,说不出的凄凉。 她慢慢地接着道:“因为你觉得我配不上他,你对我好,照顾我,只不过是同情我,可怜我,但是你心里还是看不起我的。” 谢晓峰道:“我……” 娃娃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用不着解释,我心里也很明白,你真正喜欢的,还是那位慕容夫人,因为她天生就是做夫人的命,因为她用不着出卖自己去养她的家,用不着做婊子。” 她的泪已流下,忽然放声大哭:“可是你有没有想到,婊子也是人,也希望能有个好的归宿,也希望有人真正地爱她。” 谢晓峰的心在刺痛,她说的每句话,都像是尖针般刺入了他的心。 他忍不住走过去,轻抚她的柔发,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已痛苦般扑倒在他怀里。 对她说来,能够被他抱在怀里,就已经是她最大的安慰。 他也知道,他怎么忍心将她推开? 忽然间,“砰”的一声响,门被用力撞开,一个脸色惨白的少年,忽然出现在门外,眼睛里充满了悲伤和痛苦,充满了恨。 谁知道仇恨有多大的力量,可以让人做出多么可怕的事来?谁知道真正的悲伤是什么滋味? 也许小弟已知道。也许谢凤凰也知道。 华少坤的尸体,是一个时辰前在六角亭里被人发现的。他的咽喉已被割断,衣服上、手上、苍白的须发上都是血。他身旁还有把血刀。 没有人能形容出谢凤凰看到她丈夫尸身时的悲伤、痛苦和愤怒。 在那一瞬间,她就像是忽然变成了只疯狂的野兽,得把自己整个人都撕裂,裂成片片,再用火烧,再用刀切,烧成粉末,切成浓血。七八只有力的手按住了她,直到一个时辰后,她才总算渐渐平静。 可是她还在不停地流泪。 二十年患难相共的夫妻,二十年休戚相关,深入骨髓的感情。 ——现在他已是个老人,你们为什么还要他死? 死得这么惨!她的悲伤忽然变作仇恨,忽然冷冷道:“你们放开我,让我坐起来。” 天虽然已快亮了,桌上还燃着灯,灯光照在慕容秋荻脸上,她的脸色也是惨白的。 谢凤凰已在她对面坐下,泪已干了,眼睛里只剩下仇恨。 真正的悲伤可以令人疯狂,真正的仇恨却能令人冷静。 她冷冷地看着跳跃的灯火,忽然道:“我错了,你也错了!” 慕容秋荻道:“你为什么错了?” 谢凤凰道:“因为我们都已看出,今晨那一战,败的并不是谢晓峰,而是华少坤,可是我们都没有说出来。” 慕容秋荻不能否认。 谢晓峰的那柄剑,若是真正被震飞的,又怎么会恰巧落在谢凤凰手里? 他借别人的一震之力,还能将那柄剑送到谢凤凰手里,这种力量和技巧用得多么巧妙? 谢凤凰道:“谢晓峰本来不但可以击败他,还可以杀了他,可是谢晓峰没有这么做,所以现在杀他的人,也绝不会是谢晓峰。” 慕容秋荻也不能否认。 谢凤凰盯着她,道:“所以我想问你,除了谢晓峰外,这里还有什么人能一剑割断他的咽喉?” 慕容秋荻沉思着,过了很久很久才回答:“只有一个人。” 谢凤凰道:“谁?” 慕容秋荻道:“就是他,他自己。” 谢凤凰用力握住自己的手,指甲刺入掌心:“难道你说他……他是自杀的?” 慕容秋荻道:“嗯。” 谢凤凰忽又用力摇头,大声道:“不会,绝不会,为了我他绝不会这么做。” 慕容秋荻叹了口气,道:“他这么做,也许就是为了你。” 她接着又道:“因为他看得出你也知道真正败的是他,你不忍说出来,他自己也没有勇气说出来,这种羞侮和痛苦,一直在折磨着他,像他那么刚烈的人,怎么能忍受?” 谢凤凰垂下头,黯然道:“可是……” 慕容秋荻道:“可是如果没有谢晓峰,他就不会死!” 她自己是女人,当然很了解女人。女人们在自己悲伤愤怒无处发泄时,往往会迁怒到别人头上。 谢凤凰果然立刻又抬起头,道:“谢晓峰也知道他的脾气,也许早就算准了他会走上这条路,所以才故意那样做。” 慕容秋荻轻轻地叹了口气,道:“那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谢凤凰又盯着跳跃的火焰看了很久,忽然道:“我听说只有你知道谢晓峰剑法中的破绽。” 慕容秋荻苦笑道:“我的确知道,可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谢凤凰道:“为什么没有用?” 慕容秋荻道:“因为我的力量不够,出手也不够快,虽然明明知道他的破绽在哪里,等我一招发出时,已来不及了。” 她叹息着,又道:“这就像我虽然明明看见有只麻雀在树上,等我去捉时,麻雀已飞走。” 谢凤凰道:“可是你至少已知道捉麻雀的法子。” 慕容秋荻道:“嗯。” 谢凤凰道:“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 慕容秋荻道:“只告诉过一个人,因为只有他那柄剑,或许能对付谢晓峰。” 谢凤凰道:“这个人是谁?” 慕容秋荻道:“燕十三。” 小弟已转身冲了出去,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就转身冲了出去。他已亲眼看见他们拥抱在一起,还有什么话好说? ——就算亲眼看见的事,也未必就是真的。 他还不了解这句话,也不想听人解释,只想一个人走得远远的,愈远愈好。 因为他自觉受了欺骗,受了伤害,纵然他对娃娃并没有感情,但是她也不该背叛他,谢晓峰更不该。 谢晓峰了解这种感觉。他也曾受过欺骗,受过伤害,也曾是个倔强而冲动的热血少年。 他立刻追了出去。他知道谢掌柜一定会照顾娃娃的,他自己一定要照顾小弟。 只有他能从这少年倔强冷酷的外表下,看出他内心深处那一份脆弱的情感。 他一定要保护他,不让他再受到任何伤害。 小弟明知他跟在身后,却没有回头。 他不想再见这个人,可是他也知道,谢晓峰若是决心想跟住一个人,无论谁都休想甩脱。 谢晓峰没有开口。 因为他也知道,这少年若是决心不想听人解释,无论他说什么都没有用。 天已经亮了,日色渐高。 他们从陋巷走入闹市,从闹市而走入荒郊,已从荒郊走上大道。 道上的过客大都行色匆匆。 现在秋收已过,正是人们结算这一年盈亏利息的时候。有些人正急着要将他们的收获带回去和家人分享。有些人带回去的,却只有满心疲劳和一身债务。谢晓峰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这一年我是否已努力耕耘过?有什么收获?——这一年是我亏负了别人,还是别人亏负了我?有些人的账,本就是谁都没法子算得清的。 正午。 他们又走进了另一个城市,走上了热闹的花街。 不同的城市,同样的人,同样在为着名利和生活奔波。同样要被恩怨情仇所苦。 谢晓峰在心里叹了口气,抬起头,才发现小弟已停下来,冷冷地看着他。 他走过去,还没有开口,小弟忽然问:“你一再跟着我,是不是因为你已决心准备要好好照顾我?” 谢晓峰承认。他忽然发现小弟了解他,就正如他了解小弟一样。 小弟道:“我已走得累了,而且饿得要命。” 谢晓峰道:“那么我们吃饭去。” 小弟道:“好极了。” 他停下来的地方,就在“状元楼”的金字招牌下,一转身就可以看见里面那和气生财的胖掌柜,正在对着他们鞠躬微笑。 “八热炒四荤四素,先来八个小碟子下酒,再来六品大菜,虾子乌参,燕窝鱼翅,全鸡全鸭,一样都不能少。” 这就是小弟点的菜。 胖掌柜微笑鞠躬:“不是小人夸口,这地方除了小号外,别家还真没法子在仓促间办得出这么样一桌菜来。” 小弟道:“只要菜做得好,上得快,赏钱绝不会少。” 胖掌柜道:“却不知还有几位客人?几时才能到?” 小弟道:“没有别的客人了。” 胖掌柜道:“只有你们两位,能用得了这么多的菜?” 小弟道:“只要我高兴,吃不了我就算倒在阴沟里去,也跟你没关系。”
第三十章 千红剑客
胖掌柜不敢再开口,鞠躬而退。别的桌上却有人在冷笑:“这小子也不知是暴发户,还是饿疯了!” 小弟好像根本没听见,喃喃道:“这些菜都是我喜欢吃的,只可惜平时很难吃得到!” 谢晓峰道:“只要你高兴,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没有人能吃得下这么样一桌菜,小弟每样只吃了一口,就放下筷子:“我饱了。” 谢晓峰道:“你吃得不多?” 小弟道:“若是吃一口就已尝出滋味,又何必吃得太多?” 他长长吐出口气,拍了拍桌子,道:“看账来。” 像他这样的客人并不多,胖掌柜早就在旁边等着,赔笑道:“这是八两银子一桌的菜,外加酒水,一共是十两四钱。” 小弟道:“不贵。” 胖掌柜道:“小号做生意一向规矩。连半分钱都不会多算客官的。” 小弟看了看谢晓峰,道:“加上小账赏钱。我们就给他十二两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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