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样?” 谢晓峰道:“不多。” 小弟道:“你要照顾我,我吃饭当然该你付钱。” 谢晓峰道:“不错。” 小弟道:“你为什么还不付!” 谢晓峰道:“因为我连一两银子都没有。” 小弟笑了,大笑,忽然站起来,向刚才有人冷笑的桌子走过去。 这一桌的客人有四位,除了一个酒喝最少,话也说得最少,看起来好像有点笨头笨脑的布衣少年外,其余三个人,都是气概轩昂,意气风发的英俊男儿,年纪也都在二十左右。 桌上摆着三柄剑,形式都很古雅,纵未出鞘,也看得出都是利器。 刚才在冷笑的一个人,衣着最华丽,神情最骄傲,看见小弟走过来,他又在冷笑。 小弟却看着摆在他手边的那柄剑,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好剑。” 这人冷笑道:“你也懂剑?” 小弟道:“据说昔年有位徐鲁子徐大师,铸剑之术,天下无双,据说他曾应武当第七代掌门之邀,以西方精铁之英,用武当解剑池的水,铸成了七柄利剑,由掌门人传给门下剑术最高的七大弟子,人在剑在,死后才交回掌门收执。” 他微笑问道:“却不知这柄剑是否其中之一?” 冷笑的少年还在冷笑,身旁却已有个紫衣人道:“好眼力。” 小弟道:“贵姓?” 紫衣人道:“我姓袁,他姓曹。” 小弟道:“莫非就是武当七大弟子中,最年轻英俊的曹寒玉?” 紫衣人又说了句:“好眼力。” 小弟道:“那么阁下想必就是金陵紫衣老家的大公子了。” 紫衣人道:“我是老二,我叫袁次云,他才是我的大哥。”袁飞云就坐在他身旁,唇上已有了微髭。 小弟道:“这位呢?” 他问的是那看来最老实的布衣少年:“彩凤不与寒鸦同飞,这位想必也是名门世家的少爷公子。” 布衣少年只说了三个字:“我不是。” 小弟道:“很好。” 这两个字下面显然还有下文,布衣少年就等着他说下去。老实人通常都不多说,也不多问。 小弟果然已接着说道:“这里总算有个人是跟他无冤无仇的了。” 袁次云道:“他是谁?” 小弟道:“就是那个本来该付账,身上却连一两银子都没有的人。” 袁次云道:“我们都跟他有冤仇?” 小弟道:“好像有一点。” 袁次云道:“有什么冤?什么仇?” 小弟道:“贤昆仲是不是有位叔父,江湖人称千红剑客?” 袁次云道:“是。” 小弟道:“这位曹公子是不是有位兄长,单名一个‘冰’字?” 袁次云道:“是。” 小弟道:“他们两位是不是死在神剑山庄的?” 袁次云脸色已变了,道:“难道你说的那个人就是……” 小弟道:“他就是翠云峰,绿水湖,神剑山庄的三少爷谢晓峰。” “呛啷”一声,曹寒玉的剑已出鞘,袁家兄弟的手也已握住剑柄。 “你就是谢晓峰?” “我就是。” 剑光闪动间,三柄剑已将谢晓峰围住。 谢晓峰的脸色没有变,胖掌柜的脸却已被吓得发青,小弟突然走过去,拉了拉他衣角,悄悄问:“你知不知道吃白食的,最好的法子是什么?” 胖掌柜摇头。 小弟道:“就是先找几个人混战一场,自己再悄悄溜走。” 小弟已经溜了。他说溜就溜,溜得真快,等到胖掌柜回过头,他早已人影不见。 胖掌柜只有苦笑。他并不是不知道这法子,以前就有人在这里用过,以后一定还有人会用。 因为用这法子来吃白食,实在很有效。 正午,长街。 小弟沿着屋檐下的阴影往前走。能够摆脱掉谢晓峰,本是件很令人得意高兴的事,可是他却连一点这种感觉都没有。 他只想一个人奔走入原野,放声呐喊,又想远远地奔上高山之巅去痛哭一场。 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谢晓峰是不是能对付那三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小杂种? ——他们谁胜谁负,跟我有什么狗屁关系? 就算他们全部都死了,也有他们的老子和娘来为他们悲伤痛哭,我死了有谁会为我掉一滴眼泪? 小弟忽然笑了,大笑。街上的人全都扭过头,吃惊地看着他,都把他看成个疯子。可是他一点都不在乎,别人随便把他看成什么东西,他都不在乎。 一辆大车从前面的街角转过来,用两匹马拉着的大车,崭新的黑漆车厢,擦得比镜子还亮,窗口还斜插着一面小红旗。 身上系着条红腰带的车把式,手挥长鞭,扬眉吐气,神气得要命。 小弟忽然冲过去,挡在马头前,健马惊嘶,人立而起。 赶车的大吼大骂,一鞭子抽了下来。 “你想死?” 小弟还不想死,也不想挨鞭子,左手带住了鞭梢,右手拉住了缰绳,赶车的就一头栽在地上,车马却已停下。 车窗里一个人探出头来,光洁的发髻,营养充足的脸,却配着双凶横的眼。 小弟走过去,深深吸了口气,道:“好漂亮的头发,好香。” 这人狠狠地瞪着他,厉声道:“你想干什么?” 小弟道:“我想死。” 这人冷笑,道:“那容易得很。” 小弟微笑,道:“我就知道我找对了地方,也找对了人。” 他看着这人扶在车窗上的一双手,粗短的手指,手背上青筋凸起。 只有经过长期艰苦奋斗,而且练过外家掌力的人,才会有这么一双手,做别的事也许都不适宜,要扭断一个人的脖子却绝非难事。 小弟就伸长了脖子,拉开车门,微笑道:“请。” 这人反而变得有些犹疑了,无缘无故就来找死的人毕竟不太多。 车厢里还有个猫一样蜷伏着的女人,正眯着双新月般的睡眼在打量着小弟,忽然吃吃地笑道:“他既然这么想死,你为什么不索性成全了他?胡大爷几时变得连人都不敢杀了?” 她的声音就像她的人一样娇弱而柔媚,话中却带着猫爪般的刺。 胡大爷眼睛里立刻又露出凶光,冷冷道:“你几时见过我胡非杀过这样的无名小辈?” 猫一样的少女又吃吃地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是个无名的小辈?他年纪虽轻,可是年轻人里名气大过你的也有不少,说不定他就是武当派的曹寒玉,也说不定他就是江南紫衣袁家的大少爷,你心里一定就在顾忌着他们,所以才不敢出手。” 胡非的一张脸立刻涨得血红,这少女软言温柔,可是每句话都说中了他的心病。 他知道曹寒玉和袁家兄弟都到了这里,这少年若是没有点来历,怎敢在他面前无礼? 小弟忽然道:“这位胡大爷莫非就是红旗镖局的铁掌胡非?” 胡非立刻又挺起了胸膛,大声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有点见识。” 江湖豪杰听见别人知道自己的名头,心里总难免有些得意,如果自己的名头能将对方骇走,那当然更是再好也没有。 小弟却叹了口气,道:“我也想不到。” 胡非道:“想不到什么?” 小弟道:“想不到红旗镖局居然有这么大的威风,这么大的气派,连镖局一个小小的镖师,都能摆得出这么大的排场来。” 这样的鲜衣怒马,香车美人,本来就不是一个普通镖师能养得起的。 红旗镖局的声誉虽隆,总镖头“飞骑快剑”铁中奇的追风七十二式和二十八枝穿云箭虽然是名震江湖的绝技,可是镖局里的一个镖头,月俸最多也只不过有几十两银子。 胡非的脸涨得更红,怒道:“我的排场大小,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弟道:“一点关系都没有。” 胡非道:“你姓什么?叫什么?是什么来历?” 小弟道:“我既没有姓名,也没有来历,我……我……” 这本是他心里的隐痛,他说的话虽不伤人,却刺伤了他自己。像曹寒玉那样的名门子弟,提起自己的身世时,当然不会有他这样悲苦的表情。 胡非心里立刻松了口气,厉声道:“我虽不杀无名小辈,今日却不妨破例一次。” 他的人已箭一般蹿出车厢,铁掌交错,猛切小弟的咽喉。 小弟道:“你虽然肯破例了,我却又改变了主意,又不想死了。” 这几句话说完,他已避开了胡非的二十招,身子忽然一轻,“嗤”的一声,中指弹出,指尖已点中了胡非的腰。胡非只觉得半边身子发麻,腰下又酸又软,一条腿已跪了下去。 那猫一样的女人,道:“胡大镖头为什么忽然变得如此多礼?” 胡非咬着牙,恨恨道:“你……你这个吃里爬外的贱人……” 那猫一样的女人道:“我吃里爬外?我吃了你什么?凭你一个小小的镖师,就能养得起我?” 她看着小弟,又道:“小弟弟,你刚才只有一样事看错了。” 小弟道:“哦?” 猫一样的女人道:“一直都是我在养他,不是他在养我。” 胡非怒吼,想扑过去,又跌倒。 猫一样的女人道:“最近你吃得太多,应该少坐车,多走路。” 她用那双新月般的眼睛看小弟:“可是我一个人坐在车里又害怕,你说该怎么办呢?” 小弟道:“你想不想找个人陪你?” 猫一样的女人道:“我当然想,想得要命,可是,我在这里人地生疏,又能找得到谁呢?” 小弟道:“我。” 胡非一条腿跪在地上,看着小弟上了车,看着马车绝尘而去,却没有看见后面已有人无声无息地走过来,已到了他身后。 车厢里充满了醉人的香气。小弟跷起了脚,坐在柔软的位子上,看着对面那猫一样蜷伏在角落里的女人。这女人要甩掉一个男人,简直比甩掉一把鼻涕还容易。 这女人也在看着他,忽然道:“后面究竟有什么人在追你,能让你怕得这么厉害?” 小弟故意不懂:“谁说后面有人在追我?” 猫一样的女人笑道:“你虽然不是好人,可是也不会无缘无故要抢人马车的,你故意要找胡非的麻烦,就因为你看上了车上的红旗,躲在红旗镖局的车子里,总比躲在别的地方好些。” 她的眼睛也像猫一样利,一眼就看出了别人在打什么主意。 小弟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是看中了车上的红旗,不是看中了你?” 猫一样的女人也笑了:“好可爱的孩子,好甜的嘴。” 她眨着眼,眼波流动如春水:“你既然看中了我,为什么不过来抱抱我?” 小弟道:“我怕。” 猫一样的女人道:“怕什么?” 小弟道:“怕你以后也像甩鼻涕一样甩了我。” 猫一样的女人嫣然道:“我只甩那种本来就像鼻涕的男人,你像不像鼻涕?” 小弟道:“不像。” 他忽然间就已坐了过去,一下子就已抱住了她,而且抱得很紧。 他的身世孤苦离奇,心里充满了悲愤不平,做出来的事,本来就不是可以用常理揣测的。 他的手也很不老实。 猫一样的女人忽然沉下了脸,冷冷道:“你好大的胆子。” 小弟道:“我的胆子一向不小。” 猫一样的女人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小弟道:“你是个女人,很漂亮的女人。” 猫一样的女人道:“漂亮的女人,都有男人的,你知道我是谁的女人?” 小弟道:“不管你以前是谁的,现在总是我的。” 猫一样的女人道:“可是……可是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小弟道:“我没有名字,我……我是个没爹没娘的小杂种。” 一提起这件事,他心里就有一股悲伤恨气直冲上来,只觉得世上从来也没有一个人对得起他,他又何必要对得起别人? 猫一样的女人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脸已红了,好像又害羞,又害怕,颤声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想强奸我!” 小弟道:“是。” 他的头已伸过去,去找她的嘴。 突听车窗“格”的一响,仿佛有风吹过,等他抬起头,对面的位子上已坐着一个人,苍白的脸上,带着种说不出的悲伤。 小弟长长叹了口气,道:“你又来了。” 谢晓峰道:“我又来了。” 车厢很阔大,本来至少可以坐六个人的,可是现在三个人就似已觉得很挤。 小弟道:“我知道你从小就是个风流公子,你的女人多得连数都数不清。” 谢晓峰没有否认。 小弟忽然跳起来,大声道:“那么你为什么不让我也有个女人,难道你要我做一辈子和尚?” 谢晓峰脸上的表情很奇怪,过了很久,才强笑道:“你不必做和尚,可是这个女人不行。” 小弟道:“为什么?” 猫一样的女人忽然叹了口气,道:“因为我是他的。” 小弟的脸色惨白。 猫一样的女人已坐过去,轻摸着他的脸,柔声道:“几年不见,你又瘦了,是不是因为女人太多?还是因为想我想瘦的?” 谢晓峰没有动,没有开口。 小弟握紧双拳,看着他们,他不开口,也不动。 猫一样的女人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位小弟弟是什么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弟忽然笑了,大笑。 猫一样的女人道:“你笑什么?” 小弟道:“我笑你,我早就知道你是什么人了,又何必别人来告诉我?” 猫一样的女人道:“你真的知道我是什么人?” 小弟道:“你是个婊子。” 他狂笑着撞开车门,跳了出去。 他狂笑,狂奔。 至于谢晓峰是不是还会跟着他?路上的人是不是又要把他当作疯子?他都不管了。
第三十一章 存心送死
他又奔回刚才那城市,“状元楼”的金字牌仍旧闪闪发光。 他冲进去,冲上楼。 楼上没有血,没有死人,也没有战后的痕迹,只有那胖掌柜还站在楼头,吃惊地看着他。 曹寒玉和袁家兄弟刚才是根本没有出手?还是已被打跑了? 小弟也不问,只咧开嘴对那胖掌柜一笑,道:“吃白食的又来了,把刚才那样的酒席,再给我照样开一桌来,错一样我就抄了这状元楼。” 酒席又摆上。 八热炒四荤四素,先来八个小碟子下酒,还有六品大菜,虾子乌参,燕窝鱼翅,全鸡全鸭,一样都没有少。 可是小弟这次连一口都没有吃。他在喝酒。 二十斤一坛的竹叶青,他一口气就几乎喝下了半坛子。他几乎已醉了。 谢晓峰呢?谢晓峰为什么没有来?是不是在陪那婊子?有了那么样一个女人陪着,他为什么还要来? 小弟又笑了,大笑。 楼外忽然响起一阵“隆隆”的车声,一行镖车正从街上走过。 有镖车,就有镖旗。 镖旗是走镖的护符,也是镖局的荣誉,这行镖车上插的是红旗。 比鲜血还红的红旗。 第一辆镖车上的红旗迎风招展,正面绣着一个斗大的“铁”字。 反面绣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利剑和二十八枝穿云箭。 这就是红旗镖局总镖头的令旗,有这面旗在,就表示这趟镖是威镇江湖的“铁骑快剑”亲自出马押送的。 有这面旗在,大江南北的绿林豪杰,纵使不望风远遁,也没有人敢伸手来动这趟镖的。有这面旗在,才有遍布大江南北一十八地的红旗镖局。所以这已不仅是一个人的荣誉,也是十八家镖局中大小两千余人的身家生命所系。无论谁侮辱了这面镖旗,红旗镖局中上上下下两千余人都不惜跟他拼命的。 小弟又笑了,大笑,就好像忽然想到了一件极有趣的事。 大笑声中,他已跃下高楼,冲入镖车的行列,一拳将前面护旗的镖师打下马去,身子凌空一翻,摘下了车上的镖旗,双手一拗,竟将这面威震大江南北的银剑红旗一下子拗成两段。 车轮声,马蹄声,趟子手的吆喝声,一下子忽然全都停顿。 一片乌云掩住了白日,乌云里电光一闪,一个霹雳从半空中打下,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 可是大家竟似已连这震耳的霹雳声都听不见,一个个全都两眼发直,瞪着车顶上的这个年轻人和他手里的两截断旗。 没有人能想得到真的会有这种事发生,没有人能想得到世上真有这种不要命的疯子,敢来做这种事。 被一拳打下马鞍的护旗镖师,已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这人姓张名实,走镖已有二十年,做事最是老练稳重,二十年来刀头舐血,出生入死,大风大浪也不知经历过多少,同行们公送了他一个外号,叫“实心木头人”。 那并不是说他糊涂呆板,而是说他无论遇上什么事,都能保持镇定,沉着应变。可是现在连这实心木头人也已面如死灰,全身上下抖个不停。 这件事实在是意外,太惊人,发生时大家全都措手不及,事发时每个人都乱了方寸,否则小弟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未必能一连得手,就算能侥幸得手,现在也已被乱刀分尸,剁成了肉泥。 看见这些人的脸色神情,小弟也笑不出来,只觉一阵寒意自足底升起,全身都已冰冷僵硬。 又是一声霹雳连下。震耳的霹雳声中,仿佛听见有人说了个“杀”字,接着就是“呛”的一响,数十把刀剑同时出鞘,这一声响实在比刚才的霹雳还可怕。 刀光一起,前后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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