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 只听谢晓峰指尖又是“嗤”的一响,接着“格”的一声,两柄刀、一柄剑,立刻又同时折断,三个人竟同时被震退五步,连刀柄都握不住。 铁开诚沉下了脸,冷冷道:“好强的力道,好俊的功夫!” 谢晓峰沉默。 铁开诚冷笑道:“谢大侠武功之高,原是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的,谢大侠的言而无信,江湖中只怕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谢晓峰道:“我言而无信?” 铁开诚道:“刚才是谁定的罪?” 谢晓峰道:“是我。” 铁开诚道:“定的是什么罪?” 谢晓峰道:“死罪。” 铁开诚道:“既然定了他的死罪,为什么又出手救他?” 谢晓峰道:“我只定了一个人的罪,有罪的却不是他。” 铁开诚道:“不是他是谁?” 谢晓峰道:“是我。” 铁开诚目中第三次露出惊讶之色,问道:“为什么是你?” 谢晓峰道:“因为那些不顾江湖道义,破坏江湖规矩的事,都是我教他做的。” 他眼睛又露出了那种说不出的痛苦和悲伤,慢慢地接着道:“若不是我,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我服罪当诛,却绝不能让他为我而死。” 铁开诚看着他,瞳孔渐渐收缩,忽然仰面长叹,道:“状元楼头,你以一根牙筷,破了曹寒玉的武当剑法,你的剑法之高,实在是当世无双。” 直到现在,小弟才知道状元楼上那一战是谁胜谁负。 他虽然还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心里却忽然在后悔了,只恨自己当时没有留下来,看一看谢家三少爷以牙筷破剑的威风。 铁开诚又道:“当时袁家兄弟就看出了,就算他们双剑合璧,也绝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才知难而退,在下两眼不瞎,当然也看得出来,若非逼不得已,实在不愿与你交手。” 谢晓峰道:“很好。” 铁开诚道:“可是现在你既然这么说,想必已准备在剑法上一较生死胜负。” 他冷笑,接着道:“江湖中的道理,本来就是要在刀头剑锋上才能讲得清楚的,否则大家又何必苦练武功?武功高明的人,无理也变成了有理,那本就算不得什么。” 谢晓峰凝视着他,过了很久,忽然长叹,道:“你错了。” 铁开诚道:“错在哪里?” 谢晓峰道:“我既已服罪,当然就用不着你来出手。” 铁开诚虽然一向自负,能喜怒不形于色,此刻脸上也不禁露出惊讶之色。江湖中替人受过,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事,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可是以谢晓峰的身份武功,又何苦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 谢晓峰已走过去,拍了拍小弟的肩,道:“这里已没有你的事了,你走吧。” 小弟没有动,没有回头。 谢晓峰道:“我一直没有好好照顾你,你小时一定受尽别人侮辱耻笑,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做人,酒色两字,最好……” 他下面在说什么,小弟已听不见。 想到自己童年时的遭遇,想到娃娃拥抱着他的情景,小弟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上来,忽然大声道:“好,我走,这是你要跟着我的,我本就不欠你什么!” 他说走就走,也不回头。没有人阻拦他,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盯着谢晓峰。 大雨如注,沿着他湿透了的头发滚滚流落,流过他的眼睛,就再也分不清那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就好像天地间已只剩下他一个人。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转身,面对铁开诚。 铁开诚没有开口,也不必再开口。有谢家的三少爷抵罪,红旗镖局上上下下,还有谁能说什么? 谢晓峰却忽然问了句很奇怪的话:“据说铁老镖头近年一直很少在江湖走动,为的就是要自己教导你。” 铁开诚慢慢地点了点头,黯然道:“不幸他老人家已在两个月前去世了。” 谢晓峰道:“但是你毕竟已经成器。” 铁开诚道:“那只因为他老人家的教训,晚辈时刻不敢忘记。” 谢晓峰也慢慢地点了点头,喃喃道:“很好,很好,很好……” 他将这两个字也不知说了多少遍,声音愈说愈低,头也愈垂愈低。 他的手却已握紧。 长街上挤满了人,有的是红旗镖局属下,也有的不是,每个人都看得出这位天下无双的名侠,心里充满了内疚和愧恨,已准备用自己的鲜血来洗清。 就在这时,人丛中忽然有人大喊:“谢晓峰,你错了,该死的是铁开诚,不是你,因为……” 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停顿,就像是突然被快刀刃割断。一个人从人丛中冲出来,双睛凸出,瞪着铁开诚仿佛想说什么。他连一个字都没有再说出来,人已倒下,后背赫然插着柄尖刀,已直没至柄。 可是另一边的人丛中却有人替他说了下去:“因红旗镖局的令旗,早就已被他玷污了,早已变得不值一文,他……” 说到这里,声音又被割断,又有一个人血淋淋地冲出来倒地而死。 可是世上居然真有不怕死的人,死并没有吓住他们。 西面又有人嘶声大喊:“他外表忠厚,内藏奸诈,非但铁老镖头死得不明不白,而且……” 这人一面大喊,一面已奔出人丛,忽然间,刀光一闪,穿入他的咽喉。 北面立刻又有人替他接着说了下去:“而且西城后那藏娇的金屋,也是他买下的,只因老镖头新丧,他不能不避些嫌疑,最近很少去那里,才被胡非乘虚而入。” 这次说话的人显然武功较高,已避开了两次暗算,蹿上了屋脊,又接着道:“刚才胡非生怕被他杀了灭口,所以才不敢说,想不到他不说也难逃一死!” 他一面说,一面向后退,说到“死”时,屋脊后突然有一道剑光飞出,从他的后颈刺入,咽喉穿出,鲜血飞溅出,这人骨碌碌从屋顶上滚了下来,落在街心。 长街一片死寂。 片刻间就已有四个人血溅长街,已令人心惊胆裂,何况他们死得又如此悲壮,如此惨烈。 铁开诚却还是神色不变,冷冷道:“铁义。” 一个健壮高大的镖师越众而出,躬身道:“在。” 铁开诚道:“去查一查这四个人是谁主使的,竟敢到这里来颠倒黑白,血口喷人。” 铁义道:“是。” 谢晓峰道:“他们若真是血口喷人,你何必杀人灭口?” 铁开诚冷笑道:“你看见了杀人的是谁?” 谢晓峰忽然跃起,蹿入人丛,只见他身形四起四落,就有四个人从人丛中飞出来,“砰”的一声,重重落在街心,穿着打扮,正是红旗镖局的镖师。 铁开诚居然还是神色不变,道:“铁义。” 铁义道:“在。” 铁开诚道:“你再去查一查,这四人是什么来历,身上穿的衣服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穿的这种紧身衣,并不是什么稀奇珍贵之物,红旗镖局的镖头穿得,别人也一样穿得。 铁义口中道:“是。”却连动都不动。 铁开诚道:“你为什么还不去?” 铁义脸上忽然露出很奇怪的表情,忽然咬了咬牙,大声道:“我用不着去查,因为这些衣服都是我买的,谢大侠手里的这朵珠花,也是我买的。” 铁开诚的脸色骤然变了,他当然知道谢晓峰手上这朵珠花是从哪里来的。 谢晓峰当然也知道。 他从那猫一样的女人头上,摘下了这朵珠花,当作伤人的暗器。 铁义大声道:“总镖头给了我三百两银票,叫我到天宝号去买了这朵珠花和一双镯子,剩下的二十多两还给了我。” “铁开诚买的珠花,怎么会到了那猫一样女人的头上?” 谢晓峰忽然一把提起铁义,就好像提着个纸人一样,斜飞四丈,掠上屋顶。 只听急风骤响,十余道寒光堪堪从他们足底擦过,谢晓峰出手若是慢了一步,铁义也已被杀了灭口。 但是这屋上也不安全,他的脚还未站稳,屋脊后又有一道剑光飞出。 直刺谢晓峰咽喉。 剑光如惊虹,如匹练,刺出这一剑的,无疑是位高手,使用的必定是把好剑。 现在他们想杀的人,已不是铁义,而是谢晓峰。 谢晓峰左手挟住一个人,右手拈着珠花,眼看这一剑已将刺入他咽喉。 他的右手忽然抬起,以珠花的柄,托起了剑锋,只听“波”的一声,一颗珍珠弹起,飞起两尺,接着又是一颗珍珠弹起,去势更快,两粒珍珠凌空一撞,第一粒珍珠斜飞向左,直打使剑的黑衣人右腮。 这人一偏头就闪了过去,却想不到第二颗珍珠竟是下坠之势,已打在他持剑的手臂曲池穴上,长剑落下时,谢晓峰的人已去远了。 雨丝如重帘,眨眼间连他的人影都已看不见。 铁开诚站在油布伞下,非但完全不动神色,身子也纹风不动。 一直站在他身后,为他撑着伞的镖师,忽然压低声音道:“追不追?” 铁开诚冷冷道:“追不上又何必去追?” 这镖师道:“可是这件事不解释清楚,只怕再难服众。” 铁开诚冷笑,道:“若有人不服,杀无赦!” 雨势不停,天色渐暗。 小小的土地庙里阴森而潮湿,铁义伏在地上不停地喘息呕吐。 等他能开口说话时,就立刻说出了他所知道之事。 “被暗算死的那四个人,全都是老镖头的旧部,最后在屋顶上被刺杀的是镖师,其余的三个都是老镖头贴身的人。 “两个月以前,有一天雷电交作,雨下得比今天更大。 “那天晚上,老镖头仿佛有些心事,吃饭时多喝了两杯酒,很早就去睡了,第二天早上,我就听到了他老人家暴毙的消息。 “老年人酒后病发,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可是当天晚上在后院里当值班的人,却听见了老镖头房里有人在争吵,其中一个竟是铁开诚的声音。 “铁开诚虽是老镖头收养的义子,可是老镖头对他一向比嫡亲的儿子还好,他平时倒也还能克尽孝道,那天他居然敢逆离犯上,和老镖头争吵起来,已经是怪事。 “何况,老镖头的死因,若真是酒后病发,临死前哪里还有与人争吵的力气? “更奇怪的是,从那一天晚上一直到发丧时,铁开诚都不准别人接近老镖头的尸体,连尸衣都是铁开诚自己动手替他老人家穿上的。 “所以大家都认为其中必定另有隐情,只不过谁也不敢说出来。” 听到这里,谢晓峰才问:“当天晚上在后院当值的,就是那四个人?” 铁义道:“就是他们。” 谢晓峰道:“老镖头的夫人呢?” 铁义道:“他们多年前就已分房而眠了。” 谢晓峰道:“别的人都没有听见他们争吵的声音?” 铁义道:“那天晚上雷雨太大,除了当值的那四个人责任在身,不敢疏忽外,其余的人都喝了点酒,而且睡得很早。” 谢晓峰道:“出事之后,镖局里既然有那么多闲话,铁开诚当然也会听到一些,当然也知道这些话是哪里传出来的。” 铁义道:“当然。” 谢晓峰道:“他对那四个人,难道一直都没有什么举动?” 铁义道:“这件事本无证据,他若忽然对他们有所举动,岂非反而更惹人疑心,他年纪虽不大,城府却极深,当然不会轻举妄动,可是大殓后还不到三天,他就另外找了个理由,将他们四个人逐出了镖局。” 谢晓峰道:“他找的是什么理由?” 铁义道:“服丧期中,酒醉滋事。” 谢晓峰道:“是不是真有其事?” 铁义道:“他们身受老镖头的大恩,心里又有冤屈难诉,多喝了点酒,也是难免的。” 谢晓峰道:“他为什么不借这个缘故,索性将他们杀了灭口?” 铁义道:“因为他不愿自己动手,等他们一出镖局,他就找了个人在暗中去追杀他们。” 谢晓峰道:“他找的人是谁?” 铁义道:“是我。” 谢晓峰道:“但是你却不忍下手?” 铁义黯然道:“我实在不忍,只拿了他们四件血衣回去交差。” 谢晓峰道:“他叫你去买珠花,送给他的外室,又叫你去替他杀人灭口,当然已把你当作他的心腹亲信。” 铁义道:“我本是他的书童,从小就跟他一起长大的,可是……” 他的脸在扭曲:“可是老镖头一生侠义,待我也不薄,我……我实在不忍眼见着他冤沉海底,本来我也不敢背叛铁开诚的,可是我眼看着他们四个人,死得那么悲壮惨烈,我……我实在……” 他哽咽着声音,忽然跪下去,“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他们今天敢挺身而出,直揭铁开诚的罪状,就因为他们看见了谢大侠,知道谢大侠绝不会让他们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含冤而死,只要谢大侠肯仗义出手,我……我一死也不足惜。” 他以头撞地,满面流血,忽然从靴筒里拔出把尖刀,反手刺自己的心口。 可是这刀忽然间就已到了谢晓峰手里。 谢晓峰凝视着他,道:“不管我是不是答应你,你都不必死的。” 铁义道:“我……我只怕谢大侠还信不过我的话,只有以一死来表明心迹。” 谢晓峰道:“我相信你。”
第三十三章 血洗红旗
阴森的庙宇,沉默的神祇,无论听见多悲惨的事,都不会开口的。 可是冥冥中却自然有双眼睛,在冷冷地观察着人世间的悲伤和罪恶,真诚和虚假,他自己虽然不开口,也不出手,却自然会借一个人的手,来执行他的力量和法律。这个人,当然是个公正而聪明的人,这双手当然是双强而有力的手。 铁义忽然又道:“可是谢大侠也一定要特别小心,铁开诚绝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他的剑远比老镖头昔年全盛时更快、更可怕。” 谢晓峰道:“他的武功,难道不是铁老镖头传授的?” 铁义道:“大部分都是,只不过他的剑法,又比老镖头多出了十三招。” 他目中露出恐惧之色:“据说这十三招剑法之毒辣锋利,世上至今还没有人能招架抵挡。” 谢晓峰道:“你知道这十三招剑法是什么人传授给他的?” 铁义道:“我知道。” 谢晓峰道:“是谁?” 铁义道:“燕十三。” 黄昏,雨停。 夕阳下现出一弯彩虹,在暴雨之后,看来更是说不出的宁静美丽。 故老相传,彩虹出现时,总会为人间带来幸福和平。可是夕阳为什么仍然红如血? 镖旗也依旧红如血。 十三面镖旗,十三辆车,车已停下,停在一家客栈的后院里。 铁开诚站在淌水的屋檐下,看着车上的镖旗,忽然道:“折下来。” 镖师们迟疑着,没有人敢动手。 铁开诚道:“有人毁了我们一面镖旗,就等于将我们千千万万面镖旗全都毁了,此仇不报,此辱不洗,江湖中就再也看不见我们的镖旗。” 他的脸还是全无表情,声音里却充满决心。他说的话,仍然是命令。 十三个人走过去,十三双手同时去拔镖旗,镖旗还没有拔下,十三双手忽然在半空中停顿,十三双眼睛,同时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特立独行,与众不同的人,你不让他走时,他偏要走,你想不到他会来的时候,他却偏偏来了。 这个人的发髻早已乱了,被大雨淋湿的衣裳还没有干,看来显得狼狈而疲倦。可是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头发和衣服,也没有人觉得他狼狈疲倦,因为这个人就是谢晓峰。 铁义是个魁伟健壮的年轻人,浓眉大眼,英气勃发,可是站在这个人身后,就像是皓月下的秋萤,阳光下的烛火。因为这个人就是谢晓峰。 铁开诚看着他走进来,看着他走到面前:“你又来了。” 谢晓峰道:“你应该知道我一定会来的。” 铁开诚道:“因为你一定听了很多话。” 谢晓峰道:“是。” 铁开诚道:“是非曲直,你当然一定已分得很清楚。” 谢晓峰道:“是。” 铁开诚道:“你掌中无剑?” 谢晓峰道:“是。” 铁开诚道:“剑在你心里?” 谢晓峰道:“心中是不是有剑,至少你总该看得出。” 铁开诚盯着他,缓缓道:“心中若有剑,杀气在眉睫。” 谢晓峰道:“是。” 铁开诚道:“你的掌中无剑,心中亦无剑,你的剑在哪里?” 谢晓峰道:“在你手里。” 铁开诚道:“我的剑就是你的剑?” 谢晓峰道:“是。” 铁开诚忽然拔剑。 他自己没有佩剑,新遭父丧的孝子,身上绝不能有凶器。可是经常随从在他身后的人,却都有佩剑,剑的形状真朴实,有经验的人却一眼就可以看出每柄剑都是利器。 这一剑并没有刺向谢晓峰。每个人都看见剑光一闪,仿佛已脱手而出,可是剑仍在铁开诚手里,只不过剑锋已倒转,对着他自己。 他用两根手指捏着剑尖,慢慢地将剑柄送了过去,送向谢晓峰。 每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掌心都捏了把冷汗。他这么做简直是在自杀。只要谢晓峰的手握住剑柄向前一送,有谁能闪避,有谁能挡得住? 谢晓峰盯着他,终于慢慢地伸出手柄剑。铁开诚的手指放松,手垂落。 两个人互相凝视着,眼睛里都带着很奇怪的表情。 忽然间,剑光又一闪,轻云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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