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简传学道:“大家不远千里而来,要看的也许并不是三少爷的病,而是三少爷的剑,三少爷总不该让大家徒劳往返,抱憾终生?” 这是老实话。三少爷的病并不好看,好看的是三少爷的剑。 谢晓峰笑了。 他微笑着转回身:“这里有剑?” 这里有剑,当然有。 有剑,不是古剑,也不是名剑,是柄好剑,百炼精钢铸成的好剑。一柄好剑是不是能成为古剑使用,成为名剑,通常要看用它的是什么人。剑能得其主,剑胜,得其名剑不能得其主,剑执、剑毁、剑沉,既不能留名于千古,亦不能保其身。 一个人的命运岂非如此? 剑一出鞘,就化作一道光华,一道弧形的光华、灿烂、辉煌、美丽。 光华在闪动、变幻、高高在上,轻云飘忽,每个人都觉得这道光华仿佛就在自己眉睫间,却又没有人能确实知道它在哪里。它的变化,几乎已超越了人类能力的极限,几乎已令人无法置信。 可是它确实在那里,而且无处不在。可是就在每个人都已确定它存在时,已忽然又不见了。 又奇迹般忽然出现,又奇迹般忽然消失。 所有的动作和变化,都已在一刹那间完成,终止。就像是流星,又像是闪电,却又比流星和闪电更接近奇迹。因为催动这变化的力量,竟是由一个人发出来的。 那普普通通,有血有肉的人。 等到剑光消失时,剑仍在而这个人却不见了。 剑在梁上。 大家痴痴地看着这柄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长长吐出口气。 “他不会死。” “为什么?” “因为这世上本就有这种人。” “为什么?” “因为无论他的人去了哪里,都必将永远活在我们心里。” 夜。 华灯初上,灯如昼。 他们都已有了几分酒意,简传学的酒意正浓,喃喃道:“那些人一定很奇怪,我怎么会忽然想到要做这些事,我一向是个好孩子。” 谢晓峰道:“你是不是人?” 简传学道:“当然是。” 谢晓峰道:“只要是人,不管是什么样的人,要学坏都比学好容易,尤其像吃喝嫖赌这种事根本连学都不必学的。” 简传学立刻同意:“好像每个人都天生就有这种本事。” 谢晓峰道:“可是如果真的要精通这其中的学问,却很不容易。” 简传学道:“你呢?” 谢晓峰道:“我是专家。” 简传学道:“专家准备带我到哪里去?” 谢晓峰道:“去找钱。” 简传学道:“专家做这种事也要花钱?” 谢晓峰道:“因为我是专家,所以才要花钱,而且花得比别人都多。” 简传学道:“为什么?” 谢晓峰道:“因为这本来就是要花钱的事,若是舍不得花钱,就不如回家去抱孩子。” 这的确是专家说出来的话,只有真正的专家,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又想玩个痛快,又要斤斤计较,小里小气的人,才是这一行中的瘟生,因为他们就算省几文,在别人眼中却已变得一文不值了。 专家当然也有专家的苦恼,最大的苦恼通常只有一个字——钱。因为花钱永远都比找钱容易得多,可是这一点好像也难不倒谢晓峰。他带着简传学在街上东逛西逛,忽然逛进了一家门面很破旧的杂货铺,随便你怎么看,都绝不像是个有钱可以找的地方。 杂货铺里只有个老眼昏花、半聋半瞎的老头子,随便怎么看,都绝不像是个有钱的人。 简传学心里奇怪! ——我们既不想买油,也不想买醋,到这里来干什么? 谢晓峰已走过去,附在老头子耳朵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老头子的表情,立刻变得好像只忽然被八只猫围住了的老鼠。 然后他就带着谢晓峰,走进了后面挂着破布帘子的一扇小门。 简传学只有在外面等着。 幸好谢晓峰很快就出来了,一出来就问他:“三万两银子够我们花的?” 三万两银子? 哪里来的三万两银子? 在这小破杂货铺里,能一下子找到三万两银子? 简传学简直没法子相信。可是谢晓峰的确已有了三万两银子。 老头子还没有出来,简传学忍不住悄悄地问:“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谢晓峰道:“当然是个好地方。” 他微笑着补充:“有钱的地方,通常都是好地方。” 简传学道:“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钱?” 谢晓峰道:“包子的肉不在褶上,一个人有钱没钱,从外表也是看不出来的。” 简传学道:“那老头有钱?” 谢晓峰道:“不但有钱,很可能还是附近八百里内最有钱的一个。” 简传学道:“那么他为什么还要过这种日子?” 谢晓峰道:“就因为他肯过这种日子,所以才有钱。” 简传学道:“既然他连自己都舍不得花钱,怎么会平白送三万两银子给你?” 谢晓峰道:“我当然有我的法子。” 简传学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什么法子?是不是黑吃黑?” 谢晓峰笑了,只笑,不说话。 简传学更好奇,忍不住又问:“难道这老头子是个坐地分赃的江洋大盗?” 谢晓峰微笑着道:“这些事你现在都不该问的。” 简传学道:“现在我应该问什么?” 谢晓峰道:“问我准备带你到哪里花钱去。” 简传学也笑了。 不管怎么样,花钱总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他立刻问:“我们准备到哪里花钱去?” 谢晓峰还没有开口,那老头子已从破布帘子里伸出头,道:“就在这里。” 这里是个小破杂货铺,就算把所有的货都买下来,也用不了五百两。 简传学当然要问:“这里也有地方花钱?” 老头子眯着眼打量了他两眼,头又缩了回去,好像根本懒得跟他说话。 谢晓峰已笑道:“这里若是没地方花钱,那三万两银子是哪里来的?” 这句话很有理,简传学还是难免有点怀疑:“这里有女人?” 谢晓峰道:“不但有女人,附近八百里内,最好的女人都在这里!” 简传学道:“附近八百里内,最好的酒都在这里?” 谢晓峰道:“在。” 简传学道:“你怎么知道的?” 谢晓峰道:“因为我是专家。” 杂货铺后面只有一扇门。又小又窄的门,挂着又破又旧的棉布帘子。 酒在哪里? 女人在哪里?难道都在这扇挂着破旧棉布帘子的小破门里? 简传学忍不住想掀开帘子看看,帘子还没有掀开,头还没有伸进去,就嗅到一股香气。 要命的香气。 然后就晕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谢晓峰已经在喝酒,不是一个人在喝酒,有很多女人在陪他喝酒。 酒还不知道是不是最好的酒,女人却个个都不错,很不错。 简传学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先抢了杯一饮而尽。 果然是好酒。 女孩子们都在看着他笑,笑起来显得更漂亮。 简传学看看他们,再看看谢晓峰:“你有没有嗅到那股香气?” 谢晓峰道:“没有。” 简传学道:“我嗅到了,你怎么会没有?”
第三十九章 赌剑决胜
谢晓峰道:“我捏住了鼻子。” 简传学道:“为什么要捏住鼻子?” 谢晓峰道:“因为我早就知道那是什么香。” 简传学道:“那是什么香?” 谢晓峰道:“迷香。” 简传学道:“为什么要用迷香迷倒我?” 谢晓峰道:“因为这样才神秘。” 他微笑:“愈神秘岂非就愈有趣?” 简传学看看他,再看看这些女孩子,忍不住叹了口气:“看起来你果然是专家,不折不扣的专家。” “为什么大家总是说‘吃、喝、嫖、赌’,为什么不说‘赌、嫖、喝、吃’?” “不知道。” “我知道。” “你说是为什么?” “因为赌最厉害,不管你怎么吃,怎么喝,怎么嫖,一下子都不会光的,可是一赌起来,很可能一下子就输光了。” “一输光了,就吃也没的吃了,喝也没的喝了,嫖也没的嫖了。” “一点都不错。” “所以赌才要留到最后。” “一点都不错。” “现在我们是不是已经应该轮到赌了?” “好像是的。” “你准备带我到哪里去赌?” 谢晓峰还没有开口,那老头子忽然又从门后面探出头,道:“就在这里,这里什么都有!” 这里当然不再是那小破杂货铺。 这里是间很漂亮的屋子,有很漂亮的摆设,很漂亮的女人,也有很好的菜,很好的酒。 这里的确几乎已什么都有了。可是这里没有赌。 赌就要赌得痛快,如果你已经和一个女孩子做过某些别种很痛快的事,你能不能够再跟她痛痛快地赌? 除了这种女孩子外,这里只有一个谢晓峰。 简传学当然也不能跟谢晓峰赌。朋友和朋友之间,时常都会赌得你死我活,反脸成仇。可是如果你的赌本也是你朋友拿出来的,你怎么能跟他赌? 老头子的头又缩了回去,简传学只有问谢晓峰:“我们怎么赌?” 谢晓峰道:“不管怎么赌,只要有赌就行。” 简传学道:“难道就只有我们两个赌?” 谢晓峰道:“当然还有别人。” 简传学道:“人呢?” 谢晓峰道:“人很快就会来的。” 简传学道:“是些什么人?” 谢晓峰道:“不知道。” 他微笑,又道:“可是我知道,那老头子找来的,一定都是好脚。” 简传学道:“好脚是什么意思?” 谢晓峰道:“好脚的意思,就是好手,也就是不管我们怎么赌,不管我们赌什么,他们都能赌得起。” 简传学道:“赌得起的意思,就是输得起?” 谢晓峰笑了笑,道:“也许他们根本不会输,也许输的是我们。” 赌的意思,就是赌,只要不作假,谁都没把握能稳赢的。 简传学道:“今天我们赌什么?” 谢晓峰又没有开口,因为那老头子又从门后面伸出头:“今天我们赌剑。” 他眯着眼,看看谢晓峰:“我保证今天请来的都是好脚。” 武林中一向有七大剑派—— 武当、点苍、华山、昆仑、海南、峨眉、崆峒。 少林弟子多不使剑,所以少林不在其中。 自从三丰真人妙悟内家剑法真谛,开宗立派以来,武当派就被天下学剑的奉为正宗,历年门下弟子高手辈出,盛誉始终不坠。 武当派的当代剑客从老一辈的高手中,有六大弟子,号称“四灵双玉”。 四灵之首欧阳云鹤,自出道以来,已身经大小三十六战,只曾在隐居巴山的武林名宿顾道人手下败过几招。 欧阳云鹤长身玉立,英姿风发,不但在同门兄弟中很有人望,在江湖中的人缘也很好,自从巴山这一战后,几乎已被公认最有希望继承武当道统的一个人,他自己也颇能谨守本分,洁身自好。 可是他今天居然在这种地方出现了,谢晓峰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他。看来那老头的确没有说谎,因为欧阳云鹤的确是好手。 崆峒的剑法,本与武当源出一脉,只不过比较喜欢走偏锋。走偏锋并不是不好,有时反而更犀利狠辣。剑由心生,剑客们的心术也往往会随着他们所练的剑法而转变。所以崆峒门下的弟子,大多数都比较阴沉狠毒。 所以崆峒的剑法虽然也是正宗的内家功力,却很少有人承认崆峒派是内家正宗,这使得崆峒弟子更偏激,更不愿与江湖同道来往。 可是江湖中人并没有因此而忽视他们,因为大家都知道近年来他们又创出一套极可怕的剑法,据说这套剑法的招式虽不多,每一招都是绝对致命的杀手,能练成这种剑法当然很不容易,除了掌门真人和四位长老外,崆峒门下据说只有一个人能使得出这几招杀手。这个人就是秦独秀。 跟着欧阳云鹤走进来的,就是秦独秀。秦独秀当然也是好手。 华山奇险,剑法也奇险。 华山的弟子一向不多,因为要拜在华山门下,就一定要有艰苦卓绝、百折不挠的决心。当代的华山掌门孤僻骄傲,对门下的要求最严,从来不许他的子弟妄离华山一步。 梅长华却是唯一可以自由出入、走动江湖的一个,因为掌门对梅长华有信心。梅长华无疑也是好手。 昆仑的“飞龙九式”名动天下,威镇江湖,弟子中却只有一龙。 田在龙就是这一龙。 田在龙当然也无疑是好手。 点苍山明水秀,四季如春,门下弟子们从小拜师,在这环境中生长,大多数都是温良如玉的惇惇君子,对名利都看得很淡。 点苍的剑法虽然轻云飘忽,却很少有致命的杀招。 可是江湖中却没有敢轻犯点苍的人,因为点苍有一套镇山的剑法,绝不容人轻越雷池一步。只不过这套剑法一定要七人联手,才能显得出它的威力。 所以点苍门下,每一代都有七大弟子,江湖中人总是称他们为“点苍七剑”。 三百年来,每一代的“点苍七剑”,都有剑法精绝的好手。 吴涛就是这一代七剑中的佼佼者。 吴涛当然也是好手。 海南在南海之中,孤悬天外,人亦孤绝,若没有致胜的把握,绝不愿跨海西渡。 近十年来,海南剑客几乎已完全绝于中土,就在这时候,黎平子却忽然出现了。 这个人年纪不过三十,独臂、跛足、奇丑,可是他的剑法却绝对完美准确,只要他的剑一出手,就能使人立刻忘记他的独臂跛足,忘记他的丑陋。 这么样一个人,当然是好手。 这六个人无疑已是当代武林后起一等一高手中的精英,每个人都绝对是出类拔萃,绝对与众不同的。 可是最独特的一个人,却不是他们,而是厉真真。 峨眉门下的厉真真,被江湖人称为“罗刹仙子”的厉真真。 峨眉天下秀。 自从昔年妙因师太接掌了门户之后,峨眉的云秀之气,就仿佛全集于女弟子身上。 厉真真当然是个女人。 自从妙因师太接掌门户后,峨眉的女弟子就都是削了发的尼姑。厉真真却是例外。唯一的例外。 当代的峨眉掌门是七大掌门中年纪最大的,拜在峨眉门下,削发为尼时,已经有三十年左右。 没有人知道她在三十岁之前,曾经做过些什么事,没有人知道她以前的身世来历,更没有人想得到她能在六十三岁的高龄,还接了峨眉的门户。 因为当时江湖中谣言纷纷,甚至有人说她曾经是扬州的名媛。 不管她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自从她拜在峨眉门下后,做出来的事都是任何一个随便什么样的女人都做不到的。 自从她削发的那一天,就没有笑过——至少从来没有人看见她笑过。 她守戒、苦修,每天只一餐,也只有一小钵胡麻饭,一小钵无根水。 她出家前本已日渐丰满,三年后就已瘦如秋草,接掌峨眉时,体重竟只有三十九公斤,看见过她的人没有一个能相信如此瘦小孱弱的躯体内,能藏着如此巨大的力量,如此坚强的意志。她门下的弟子也和她一样,守戒、苦修、绝对禁欲、绝对不沾荤酒。 她认为每个年轻的女孩子都一定会有很多正常和不正常的欲望,可是她如果经常都在半饥饿的状况中,就不会想到别的了。 她对厉真真却是例外。 厉真真几乎可以做任何一件自己想做的事,从来没有人限制过她。 因为厉真真虽然讲究饮食,讲究衣着,虽然脾气暴躁,飞扬跳脱,却从来不会做错事,就好像太阳从来不会从西边出来一样。 武林中一向是男人的天下,男人的心肠比女人硬,体力比女人强,武林中的英雄榜上,一向很少有女人。厉真真却是例外。 近年来她为峨眉争得的声名和荣耀,几乎已经比别的门户中所有弟子加起来都多。 厉真真还是个美人。今天她穿着的是件水绿色的轻纱长裙,质料、式样、剪裁、手工,都绝对是第一流的,虽然并不很透明,可是在很亮的地方,却还是隐约看得见她纤细的腰和笔直的腿。这地方很亮。 阳光虽然照不进来,灯光却很亮,在灯光下看她的衣裳简直就像是一层雾。 可是她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她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 因为她是厉真真。 不管她穿的是什么,都绝对不会有人敢看不起她。 她一走进来,就走到谢晓峰面前,盯着谢晓峰。 谢晓峰也在盯着她。 她忽然笑了。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她说:“你一定想知道我是不是经常陪男人上床?” 这就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有些人好像天生就是与众不同的,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总喜欢说些惊人的话,做些惊人的事。 厉真真无疑就是这种人。 谢晓峰了解这种人,因为他以前也曾经是这种人,也喜欢让别人吃惊。 他知道厉真真很想看看他吃惊时是什么样子。 所以他连一点吃惊的样子都没有,只淡淡地问道:“你是不是想听我说老实话?” 厉真真道:“我当然想。” 谢晓峰道:“那么我告诉你,我只想知道要用什么法子才能让你陪我上床去。” 厉真真道:“你只有一种法子。” 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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