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奇,把目光从卡普兰转向安德顿。他们都知道目前社会运作的基本原理。
“迄今为止,已经有不计其数的人被这个所谓的预防犯罪机构逮捕关押。”卡普兰将军煽情地说道,“并非由于他们已经犯下的罪行,而是由于他们即将犯下的罪行。因为这个系统认定,如果让这些人拥有自由,他们迟早会犯下滔天大罪。
“但是未来之事,谁人能料?先知的信息一旦被人获得,就会立即失效。认为一个人未来会犯罪的断言是一个悖论。首先,获得这个预言的途径就是荒谬的。那三个为警方工作的先知一直在自行作废他们自己生成的数据。也就是说,即使没有这些逮捕和关押,也不会有犯罪。”
安德顿漫不经心地听着演讲。台下的人们却聚精会神。卡普兰将军正在为大家展示少数派报告,解释其生成过程和表达的意义。
安德顿悄悄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枪,藏在腿下。卡普兰已经和大家分享完从“杰里”那儿获得的少数派报告。他瘦骨嶙峋的手指接着摸过“唐娜”的报告,然后是“迈克”的。
“这就是原始的多数派报告。”他解释,“根据这两个先知的预言,安德顿将会行凶杀人。接下来,让我们看看这份自行作废的材料。”他甩开无框眼镜,架到鼻梁上,开始慢慢地朗读。
这时,他的脸上泛起异样的表情。他突然结巴起来,话音转瞬消失。演讲稿从他手中飘落。他突然一闪,像困兽一般蜷缩在演讲台旁边。
他转过扭曲的脸,只见安德顿站起身来,迅速向前几步,扣动了扳机。卡普兰发出一声惊恐万分的长啸,被听众的脚绊倒。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鸟,他跌跌撞撞,双手乱抓,两腿又踢又蹬,从演讲台上滚了下来。安德顿冲到台边,确保他真的得手了。
就像多数派报告预言的那样,卡普兰死了。他薄薄的胸膛炸开了花,冒出黑烟,尸身还在地上抽搐了一会儿。看到这一幕,安德顿心里一阵难受。他转过身,敏捷地穿过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目瞪口呆的军官们。他举着枪,逼退所有想要靠近他的人,然后纵身一跃,快速穿过混乱的人群。人们惊恐万分,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眼前这一幕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要从恐惧中清醒过来,估计还得要一阵子。
守在外围的警察拉住了安德顿。警车小心地往前行驶,坐在车里的一个警察悄悄对安德顿说:“能逃出他们的手掌算你运气。”
“我也觉得。”安德顿心不在焉地答道。他靠在椅背上,努力镇定下来,却难以自持地发抖,头昏眼花。突然,他猛地往前一倾,差点吐出来。
“可怜的家伙。”一个警察同情地感叹道。
安德顿分不清这话究竟是说卡普兰,还是说他,只觉得天旋地转。
少数派报告 十
四个身材魁梧的警察帮丽莎和安德顿收拾好行李,抬到车上。五十年间,这位前局长不知不觉地累积了大量个人物品。他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些东西被装进箱子,送到等候在门外的卡车上。
卡车会直接送他们去基地,然后他们将搭乘星际运输专线前往人马座X。对于一个老人来说,旅程将非常漫长。不过,反正他也不会回来了。
“只剩最后两箱了。”丽莎说道,完全专注在打包任务上。她穿着毛衣和家居裤,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走来走去,检查每一样可能被落下的物品。“我猜我们应该用不上这些新能源工具了吧。人马座上现在还在用电呢。”
“但愿你不会太想念这里。”安德顿说。
“我们总会适应的,”丽莎冲他匆匆一笑,“对吧?”
“希望如此。你真的确定你不会后悔?我就怕——”
“不会。”丽莎肯定地说,“你能帮我搬箱子吗?”
他们刚上领头的卡车,威特沃开着一辆巡逻车到了。他迅速跳下车,来到他们跟前,脸色异常憔悴。他对安德顿说:“出发前,你得给我说说先知出了什么问题。参议院已经在质问我了。他们想知道中间那份报告,那份否认声明,是不是对的。”他仍然一脸茫然,“我至今都没弄明白。少数派报告是错的,对吧?”
“你是指哪一份少数派报告呢?”安德顿戏谑地反问他。
威特沃眨眨眼睛,“那就是了。我想我明白了。”安德顿坐上卡车,掏出烟斗,填上烟草。他用丽莎的打火机点燃了烟斗。丽莎又回房子里去了,最后一次确保他们没有遗漏任何重要的东西。
“事实上,有三份少数派报告。”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努力寻思的样子,他不禁觉得有趣。总有一天,威特沃会成长为一个不随波逐流、坚持自己立场的人。想到这点,安德顿感到一阵欣慰。疲惫的他虽然上了年纪,却曾是唯一一个清楚事实真相的人。
“这三份报告其实是前后连贯的。”他解释,“首先是‘唐娜’的报告。在那个时间路径里,卡普兰对我说了他的阴谋,然后我立马杀了他。然后是‘杰里’,他以‘唐娜’的数据作为基础,稍稍超越了她的时间路径。他预见到我必然会先掌握报告。所以,在第二个时间路径里,我会尽量确保我的职位。我并不真想去杀卡普兰,而是想确保我自己的生命安全。”
“所以,‘迈克’那份是最终报告?他是在我们所谓的少数派报告后面生成的?”威特沃马上纠正了自己,“我是说,他的报告是最后生成的?”
“‘迈克’的报告的确是最后生成的。因为掌握了第一份报告,我决定不杀卡普兰。然后事情就变成了第二份报告所预见的。但是掌握了第二份报告之后,我又改变了主意。因为这第二份报告,也就是第二种情况,正是卡普兰所期望的。因此,再现第一份报告的内容,会对警方有利。那时,我开始为警方考虑了。我已经知道了卡普兰的阴谋。第三份报告否定了第二份报告,就像第二份报告否定了第一份报告一样。然后我们又回到了原点。”
这时,丽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走吧,我们准备好了。”她熟练地拉起卡车尾部的挡板,挤进驾驶室,坐在她丈夫和驾驶员中间。驾驶员发动了卡车,后面的车辆也陆续跟上。
“每一份报告都是不同的,”安德顿总结道,“每一份都是独一无二的。只不过其中两份报告在一个观点上是一致的。如果任我自由,我就会杀了卡普兰。这给大家造成了多数派报告的错觉。事实上,这一切不过是个假象。‘唐娜’和‘迈克’预见到了同样的结果,只是时间路径不一样,所以相应的情况也就不一样。‘唐娜’和‘杰里’,所谓的少数派报告和多数派报告之一,都错了。他们三个,只有‘迈克’是对的,因为之后再没有生成其他报告来否定他。就是这样了。”
威特沃追着卡车一路小跑,白皙的脸上写满担忧。“这样的事还会再次发生吗?我们是不是应该彻底检查一遍测罪系统的设定?”
“这种事只会在一种情况下发生。”安德顿回答他,“我的案子之所以特殊,是因为我能在第一时间掌握预言。同样的事情很有可能再次发生,但只可能发生在下一任局长身上。所以你千万要小心。”说完,他朝威特沃意味深长地一笑,让这个年轻人更加不安。坐在他身旁的丽莎欲言又止,握住丈夫的手。
“你要时刻保持警惕。”他告诫风华正茂的威特沃,“悲剧随时可能再次发生。”
战争游戏
■
在地球进口监察局的办公室里,一个高个男子从金属篮里拾起早晨的纪要,坐到桌子前,把纪要一份份整理好,准备阅读。他戴上虹膜镜,点上一根烟。
“早上好。”当怀斯曼的拇指滑过磁条线,传来第一份纪要细小唠叨的声音。他从敞开的窗户望向外面的停车场,漫不经心地听着。“喂,我说你们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我们已经送去很多——”讲话的是纽约百货商场的销售经理,他停顿了一会儿,翻出记录,接着说:“那些木卫三玩具。你们应该很清楚,我们得赶紧拿到批准。秋季采购计划正等着这个呢,不然就没法为圣诞节囤货。”销售经理不满地总结道,“战争游戏又将是今年的重头戏。我们打算大批买进。”
怀斯曼用拇指扫过说话人的姓名和职位。
“乔·豪克,”纪要唠叨,“艾普利儿童部。”
怀斯曼自言自语道:“啊。”他放下纪要,抽出一张空白纸,准备再放一遍。然后他抬高声音说:“对啊,那么多木卫三玩具该怎么办?”
实验室的人最近一直在检验木卫三玩具。算起来起码有两个星期了。
当然,所有木卫三产品目前都备受关注。去年,各个卫星都表现出一反常态的经济野心。情报称,为了争夺更广泛的利益,他们开始大张旗鼓地动用武力来对付竞争对手。最蠢蠢欲动的不安分子当属内三星。只不过目前还没出什么状况。出口货物的质量仍然有保障,尚未发现投机取巧的次品,或是有毒油漆、细菌胶囊什么的。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
富有创造力的木卫三人不管进入哪一行,都能带来无限创意。对于任何行业来说,想象力配上一丝智慧,都是无坚不摧的利器。
怀斯曼站起身来,离开办公室,往实验室的独立大楼走去。
皮纳里奥站在一堆拆了一半的产品中间,抬头看见他的老板——利昂·怀斯曼正在关实验室的最后一道门。
“刚好你来了。”皮纳里奥嘴上虽这么说,实际上是在敷衍。他知道自己已经超期至少五天了,而且手头这个环节还有很多麻烦的问题。“最好还是穿上防护服吧……保险起见。”他想缓和一下气氛,怀斯曼却一直拉着脸。
“我是来看看那些六块钱一套的攻城猛将怎样了。”怀斯曼边说边在大堆产品中间巡游。这些还未拆封的产品大小不一,全在等测试,然后才能上市。
“哦,你是说那套木卫三玩具士兵啊。”皮纳里奥松了口气。他对这个产品再清楚不过了。实验室里的每个检测员都知道,夏延政府颁布的那道含糊的官僚主义谕旨——《关于文化敌对因子对无辜城市居民产生的危害》,对这类产品有特别指示。他闭着眼睛都能从里面找出相关条款。“这个产品是我亲自负责的,”说着他走到怀斯曼身边,“毕竟是有特殊危险的。”
“我们去看看。”怀斯曼说道,“你觉得提高警惕有没有必要,还是说这纯粹是对‘天外来客’的恐惧?”
皮纳里奥回答:“他们的担心是有道理的,特别是涉及到儿童用品。”
几个手势之后,旁边一堵厚墙移开,现出一个小房间。
房间中央的画面让怀斯曼不禁停下脚步。一个塑料仿真儿童,看上去五岁左右,穿着正常小孩的衣服,坐在玩具堆里。这时,仿真儿童开口了:“我玩厌了。再干点别的。”过了一会儿,它又重复:“我玩厌了。再干点别的。”
地上的玩具们一收到指令,就立马停下手里的活儿,开始展示新花样。
“这样很省人力。”皮纳里奥解释说,“在上市之前,这堆垃圾需要一整套检验。如果我们自己喊口令,就得一直耗在这儿。”
那个假人的正对面就是一套木卫三战士,还有专门供他们攻打的城堡。他们本来正遵循一套复杂巧妙的偷袭计划悄悄进攻城堡,但是一听见假人开口,就都停了下来。现在,他们正在重组。
“这些全都录下来了?”怀斯曼问。
“哦,是的。”皮纳里奥答道。
模型士兵大概六英寸高,用料是木卫三工厂鼎鼎有名、几乎牢不可破的热塑性材料。他们的制服由合成材料制成,参考了各个卫星及邻近星球上的军装。城堡本身也是仿照一座著名的堡垒建成,用料是黑色的金属类物质,散发出危机重重的感觉。城堡上层布满了观望孔,还有一座吊桥藏在里面。顶楼上还飘扬着华丽的旗帜。
伴随着一声尖啸,从城堡里扔出一枚炸弹,砸向入侵者。炸弹在士兵们的头顶爆炸,释放出一团无害烟雾。
“它反击了。”怀斯曼观察。
“但最后它还是会被攻陷。”皮纳里奥说,“这也是注定的。从心理学角度讲,城堡象征着外在现实。而士兵们,自然是代表着孩子克服困难的努力。通过参与这个攻城游戏,孩子们会有一番历经世事磨难的满足感。最终,孩子们会获取胜利果实,但得先付出沉重的代价和非凡的耐心。”接着他补了一句,“不管怎样,说明书上是这样说的。”他递给怀斯曼一本小册子。
怀斯曼瞟了一眼说明书,问:“他们攻城的线路都没有重复的?”
“我们已经让他们不停地冲了八天了,至今还没发现重复。不过,他们的装备确实不少。”
士兵们从四周摸上来,鬼鬼祟祟地靠近城堡。这时,城墙上出现了数台监视仪,开始追踪士兵。士兵们马上就地取材,将其他待测玩具作为掩体。
“他们可以随时分析周边的地形变化,”皮纳里奥解释,“具有很强的客体应用能力。比方说,如果他们看见一个待测的玩具屋,就会像老鼠一样钻进去,穿过屋子之后再钻出去。”为了证明这一点,他拿起一个由天王星某公司生产的大型玩具飞船,摇了摇,倒出里面的两个士兵。
“他们攻城的胜率如何?”怀斯曼问,“百分比多大?”
“到目前为止,他们是九次里面胜一次。城堡后面有个调节器,你可以控制获胜的难易程度。”
他小心地跨过前进中的士兵,怀斯曼也跟了过去。他们来到城堡旁,弯下腰仔细观察。
“这里其实是能源中心,”皮纳里奥指着城堡说,“很狡猾吧。不仅如此,士兵们接收到的指令也是从这里发出去的。里面有一个能发射高频波的弹盒。”
他打开城堡的后门,给老板看里面的弹盒。
每一颗弹丸都是一个指令元素。发出攻城指令的时候,弹丸会升起来,震动之后重新排序。这样就实现了无序排列。但是因为弹丸的数量是有限的,所以攻城的套路总归也是有限的。
“我们正在一个一个地试。”皮纳里奥说道。
“有没有办法加快速度呢?”
“没办法,必须得有耐心。可能会产生上千种模式,然后——”
“也就是说,”怀斯曼打断了他,“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附近的人类开火。”
皮纳里奥阴郁地说:“还有更糟的。那个能量源里有大量的尔格,足够他们用上五年时间。如果他们同时往一个方向跑的话——”
“继续测试。”怀斯曼说。
他们看看彼此,又看看城堡。士兵们已经来到城堡脚下。突然,城堡的一面墙倒下来,伸出一门大炮,把士兵们轰得干干净净。
“我还从没见过这个路数呢。”皮纳里奥喃喃道。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直到那个坐在玩具堆里的仿真儿童又开口说:“我玩厌了。再干点别的。”
然后他俩眼睁睁地看着士兵死而复生,重新组队。两人都感到一阵不安。
两天后,怀斯曼的上司,一个矮小结实、脾气暴躁、两眼外凸的男人,出现在怀斯曼的办公室。“听着,”福勒吼道,“你给我马上结束那些该死的测试。我再给你一天时间。”他急着往外走,怀斯曼拦住了他。
“这个问题很严重。”他说,“跟我去实验室,你自己看看。”
一路上,福勒一直在发牢骚。“你知不知道那些公司在这上面投了多少资金!”他边走边骂,“你这里的每一个产品,月球上都有一飞船或一仓库的量在等我们放行,好马上上市!”
他跟怀斯曼来到实验室。皮纳里奥没了身影,怀斯曼只好用自己的钥匙打开实验室的门。他打了几个手势,打开测验室的门。
实验室人员制造的仿真儿童仍坐在那堆玩具中间。在他的指令下,众多玩具在反复运转。面对眼前的喧闹景象,福勒望而却步。
“就是这个。”怀斯曼弯腰看着城堡。一个士兵边揉肚子,边往城堡挪动。“你看,这里有十二个士兵。考虑到这个数量,还有他们能获得的能量,以及指挥他们的复杂程序——”
福勒打断他:“我只看到十一个啊。”
“可能有一个躲起来了。”怀斯曼说。
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不,他是对的。”皮纳里奥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脸色苍白,“我刚才一直在找。有一个不见了。”
三人都沉默了。
“也许城堡灭了他?”最后,怀斯曼开口道。
皮纳里奥说:“这个推测疑点太多。如果他被‘灭’了,那他的遗体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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