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尔和菲尔·哈维去哪儿了?他已经不记得他们是怎么告别的了。他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离开医院的。但是凯西,他还记得。即便他想忘记,也忘不掉。事实上,他也不想忘掉。对于一个亲眼目睹这一切的人来说,这太重要,无法忘怀。
他来到一个报刊亭旁,看见了醒目的新闻头条:
加姆党内获胜,保证参加十一月总统大选
约翰尼心想,好吧,她达到目的了。他俩做到了,一切都如他们所愿。现在,他们只需要打败肯特·马格雷夫。还有那个安置在一光周之外的东西。它还在那儿鬼叫。起码还会延续数月。
他们肯定能赢,他意识到。
他来到一个便利店,走进电话亭。他塞了几枚硬币进去,拨了家里的电话号码,打给莎拉·贝尔。
电话在他耳边咔嗒一响,然后又传出那个熟悉的自言自语声。“十一月加姆竞选,十一月加姆竞选。加姆必胜,阿方斯·加姆总统,我们的总统。我支持加姆。我支持加姆。加姆必胜!”他马上挂掉电话,走出电话亭。一切都很绝望。
他走到便利店的柜台前,点了三明治和咖啡,机械地坐下来补充食物,完全是出于生理需要,一点胃口也没有。吃完最后一口,他站起身来付账。我该怎么办?他问自己。到底还有什么法子?现在,所有通讯工具都没用了,所有媒体都被控制了。他们控制了收音机、电视、报纸、电话、电报……所有靠微波传输的东西,或者使用开口电路的。他们占领了一切,没给我们留下任何反击方式。
失败,他想。摆在我们眼前的只有这个。他们会掌握大权,我们就只能等死。
“一共是一块一毛钱。”收银员说道。
他付了饭钱,离开便利店。
上空盘旋着一架的士直升机,他招了招手。
“送我回家。”他说。
“没问题。”司机亲切地说,“你家在哪儿,兄弟?”
他把自己在芝加哥的住址给了他,然后靠在座位上,准备好好地飞上一阵。他已经准备放弃。他不想干了,只想回到莎拉·贝尔身边,回到妻子和孩子们身边。貌似他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莎拉·贝尔看见他站在门口,说:“老天,约翰尼,你看上去糟透了。”她吻了他一下,带他走进温暖而熟悉的客厅。“我还以为你会留在那边庆功呢。”
“庆功?”他嘶哑地说。
“你支持的人赢得党内选举了啊。”说着她把咖啡壶端去加热。
“哦,对,”他点点头,“没错。我是他的公关,我都忘了。”
“你还是躺下来吧。”莎拉·贝尔说,“约翰尼,我从没见过你这副模样。我真是不明白。你到底怎么了?”
他在沙发上坐下来,点上一根烟。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她焦急地问。
“不用了。”他说。
“电视和电话里是路易斯·塞拉皮斯吗?听起来很像他。我还和纳尔逊一家讨论过,他们也说那就是路易斯。”
“不是的,”他说,“那不是路易斯。路易斯已经死了。”
“但是他的中阴身——”
“没了,”他说,“他彻底死了。别想了。”
“你知道纳尔逊一家吗?他们刚搬进这栋楼——”
“我不想说话,”他说,“让我一个人静静。”
莎拉·贝尔沉默了一会儿,说:“他们说——你可能不爱听这个——纳尔逊一家只是普通人,但是他们说,即便阿方斯·加姆赢得了党内选举,他们最后也不会投他。他们就是不喜欢他。”
他咕哝了一声。
“听到这个你觉得难过吗?”莎拉·贝尔问,“我觉得他们压力太大,特别是路易斯这样出现在电视和电话里。他们不喜欢这样。我觉得这次竞选你用力过猛了,约翰尼。”她犹豫地看了他一眼,说:“这是事实,我不得不说出来。”
他站起身来,说:“我要去菲尔·哈维那儿。很快就回来。”
她看着他出了家门,眼里满是关切。
他被领进菲尔·哈维的别墅,看见圣西尔和哈维夫妇正端着酒杯,默不作声地坐在客厅里。哈维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开了视线。
“我们就这样放弃了吗?”他问哈维。
哈维说:“我正在联系肯特·马格雷夫。我们要想办法把那个发射器端掉。但是要找到这么远距离之外的东西,简直是大海捞针。即便用最快的导弹,也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间。”
“但还是值得一试。”约翰尼说。至少能赶在总统大选之前找到,这样还能有几个星期准备时间。“马格雷夫知道现在的情况吗?”
“知道,”克劳德·圣西尔说,“我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他了。”
“这样还不够,”菲尔·哈维说,“还有一件事我们必须做到。你要加入我们吗?抽根签?”他指指咖啡桌,约翰尼看见上面摆着三根火柴,其中一根被折掉一半。这时,菲尔·哈维又添上第四根火柴,完好的一根。
圣西尔说:“她是第一个。越快越好。然后是阿方斯·加姆,如果需要的话。”
约翰尼·贝尔富特感到浑身发冷。
“抽根火柴。”哈维把四根火柴拿在手里和了和,只露出四个火柴头。“来,约翰尼。你最后一个到,我让你先抽。”
“我不想先抽。”他说。
“那我们先抽。”格特鲁德说着抽出一根火柴。哈维把剩下的举到圣西尔面前,他也抽了一根。这时,菲尔·哈维手上只剩下两根火柴。
“我曾经深爱过她,”约翰尼说,“现在依然是。”
菲尔·哈维点点头,说:“我知道。”
约翰尼把心一横,说:“好吧,我来抽。”他伸手去挑火柴。
他抽到了断掉的那根。
“我抽到了,”他说,“是我。”
“你做得到吗?”克劳德·圣西尔问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耸了耸肩,说:“当然做得到。为什么做不到呢?”有什么做不到的?他问自己。我爱一个女人,当然也可以亲手杀了她。这是最后的办法。我们没有其他出路。
“可能也没有我们想的那么难。”圣西尔说,“我们咨询了一些专业人士,得到了一些有趣的看法。大部分信号都是从附近发射出来的,而不是从一光周外。让我来告诉你我们是怎么发现的。因为他们的信号一直根据情况变化保持更新。比如说你在安特勒酒店准备轻生的时候。事件的发生和信号的发送之间没有时间差!”
“他们不是神,约翰尼。”格特鲁德·哈维说。
“所以,”圣西尔接着说,“首先要找到他们在地球上的发射装置,或者是太阳系内部的发射装置。有可能设在加姆木卫一的养殖场里。去那儿找找,如果你发现她离开了医院的话。”
“好的。”约翰尼轻轻点了点头。
“要喝点吗?”菲尔·哈维问他。
约翰尼又点了点头。
他们四人安静地围坐成一圈,缓缓地喝着杯子里的酒。
“你有枪吗?”圣西尔问。
“有。”说着他站起身来,放下手里的酒杯。
“祝你好运。”格特鲁德在他身后说道。
约翰尼打开前门,走了出去,消失在清冷的夜色里。
全面回忆
■
他醒了,想去火星。那里的山谷啊,他心想。如果能在山谷间漫步,不知道是什么感觉。随着他渐渐清醒,梦境却越来越真实,那种渴望也越来越强烈。他几乎能真切地感觉到另一个尘封的世界。这个世界只有政府高官和特派员才能看见,就他这个小职员?省省吧。
“你到底起不起来?”他的妻子克里斯滕睡眼蒙眬地问。她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如果你起来,就把该死的炉子上的咖啡加热钮按一下。”
“好的。”道格拉斯·奎尔应道。他赤着脚,从卧室走到厨房,遵从妻子的指示按下加热钮,然后坐到餐桌旁,拿出一小黄罐上好的斯威夫特牌鼻烟。他吸了一口,博·纳什混合物刺痛了他的鼻腔,灼伤了他的上腭。他又吸了一口,立马清醒过来。他的梦境、夜里的渴望,以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都浓缩起来,伪装成了理智。
我一定要去,他对自己说。我这辈子一定要去趟火星。
当然,即使在梦境中,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每天早上,他妻子都坐在梳妆镜前梳头发。这些凡世的噪声总在时刻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一个卑微的低薪小职员,他苦涩地对自己说。克里斯滕每天至少提醒他一遍。他也不怪她。做妻子的本来就应该让自己的丈夫认清现实。现实点吧,他心想,然后苦笑起来。还是乖乖待在这个现实的地球上吧。
“你在傻笑什么?”他的妻子走进厨房,穿着俗气的粉红浴袍,“你肯定又做梦了吧。你真是天天做梦啊。”
“是啊。”他说,望着厨房窗外川流不息的飞车。人们都精神饱满地赶去上班。马上他也会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一向如此。
“你肯定是梦到了哪个女人。”克里斯滕尖刻地说。
“没有。”他说,“梦到了神。战神。他的星球上布满陨石坑,深深的坑底长满各种各样的植物。”
“听着。”克里斯滕在他身旁蹲下来,恳切地说道,暂时收敛起平日刺耳的音质。“我们自己的海底,可比你梦见的那个世界美得多。你也知道的,每个人都知道。给我俩每人租一套人造鳃,请一个星期的假,我们潜到下面去,找个全年无休的水族度假村享受享受。还有——”她突然停下来,“你没在听我说。你注意力集中一点。这可比你对火星的迷恋强得多。你竟然连听都不想听!”她的声音抬高了八度,“老天,你真是没救了,道格!你究竟要变成什么德行啊?”
“我要去上班了。”说着他站起来,连早饭都忘了吃,“我就是要变成这副德行。”
她看了他一眼。“你真是越来越离谱了。一天比一天更加痴心妄想。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能带我去火星。”说完,他打开衣柜,拿出一件干净的衬衫,准备上班穿。
道格拉斯·奎尔下了出租车,慢吞吞地穿过三条熙熙攘攘的人行道,朝那扇现代感十足、宾至如归的大门走去。走到大门前,他停下脚步,杵在一大清早的人流中,仔细查看色彩变幻的霓虹灯招牌。他以前也仔细研究过这个招牌,但从没在这么近距离内观察过它。这次非比寻常。不过也是迟早的事。
雷卡尔公司
这就是答案吗?毕竟,幻觉终究是幻觉,不管它有多么真实。至少客观上是这样。但是主观上——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先不管这些,反正他得去赴约,十五分钟内必须赶到。
他深吸一口芝加哥略微呛人的空气,穿过五光十色、令人眩晕的门廊,来到前台。穿着低胸衣的金发女郎和蔼可亲地站在柜台后面,用悦耳的声音口齿清晰地说道:“早上好,奎尔先生。”
“你好,”他说,“我是来了解雷卡尔的一个疗程。我想你应该知道。”
“不是‘雷卡尔’,是‘雷阔’(recall,回忆)。”前台小姐纠正他的发音。她用光滑的手肘拿起可视电话的听筒,说:“道格拉斯先生到了,麦克兰先生。我现在就让他进来吗,还是再等一会儿?”
“叽里咕噜乌鲁瓦。”电话里的声音模糊不清。
“好的。奎尔先生,”她说,“你可以进去了。麦克兰先生正在等你。”他正不确定往哪个方向走,她在后面叫道:“D房间,奎尔先生。在你右手边。”
他迷了一会儿路,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房间。办公室的门敞着,一个和蔼亲切的中年男子坐在一张硕大的正宗胡桃木办公桌后面,身穿最时尚的火星蛙皮灰西装。光从服装品位来看,奎尔就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请坐,道格拉斯。”麦克兰说道。他伸出硕大的手,指了指正对办公桌的椅子。“你希望自己去过火星。没问题。”
奎尔坐下来,感到有点紧张。“我不知道值不值。”他说,“你们要价很高,而且在我看来,我其实一无所获。”这个价格都可以真的去一趟火星了,他想。
“但是你可以得到这趟旅程的确切证据。”麦克兰强调,“你需要的所有证据。我给你看看。”他拉开豪华办公桌的一个抽屉,伸手去掏。“票据。”他从档案袋里拿出一张小小的立体卡片,“它会证明你去过火星。明信片。”他又拿出四张自带邮戳的3D全彩明信片,整齐地排在桌上给奎尔看。“录像。这是你用租来的摄像机拍下的火星风景。”他都拿给奎尔看了。“还有你在那儿遇到的人的名字,以及价值两百国际币的各种纪念品——将于下个月从火星直接送过来。还有你的护照,以及你接种疫苗的证明。等等等等。“他热情地看了奎尔一眼。“就和你真的去过一样,不是吗?”他说,“你不会记得我们,不会记得来过这儿。我们向你保证,这是一趟心灵之旅。整整两个星期的灵魂洗涤,你会记得旅途中的每一个细节。记住:不论何时,只要你对自己如此昂贵的火星之旅有所怀疑,你都可以回来这里,我们给你全额退款。明白吗?”
“但实际上我并没去过,”奎尔说,“我没有机会去,不管你给我什么证明。”他紧张地深吸一口气。“我也从不是什么星际特派员。”他仍然不相信雷卡尔公司的高仿真记忆移植能达到他的预期。
“奎尔先生,”麦克兰耐心地说,“正如你自己在给我们的信里说的那样,你不可能有任何机会亲自去火星。你支付不起那个费用,更关键的是,你没有成为星际特派员的资格。要实现你一生的夙愿,你只有这条路。我说得对吗,先生?虽然你不能真的去做这件事,”说着他笑了笑,“但是,你可以做过这件事。这就得靠我们来实现。我们的收费已经很合理了,绝没有乱收费。”他绽放出鼓励的笑容。
“高仿真记忆真有这么神?”奎尔问。
“比真实经历还要好,先生。如果你作为星际特派员去火星,等你回来这么久之后,早已忘掉很多细节。根据我们对人类记忆的全方位研究,一个人很快就会忘记经历过的很多细节。永远都不会再想起。我们提供给你的记忆套餐,事无巨细,终生不忘。在你昏睡过程中植入你记忆的信息,都是我们专家团队的多年研究成果。这些专家都有多年的火星生活经历,每一个场景都经过精雕细琢,无微不至。而且你挑选的也是一个相对简单的仿真记忆系统。如果你挑选的是冥王星,或者你想当内行星联盟君主,对我们来说可能还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当然,费用也会高很多。”
奎尔伸手去摸钱包,说:“好吧。反正我这辈子是没机会亲自去火星了。只能将就了。”
“别这样想,”麦克兰严肃地说,“你并不是退而求其次。人类本身的真实记忆,反而更加模糊,而且经常丢三落四,有时候还会受到主观意志的扭曲。那才是‘其次’。”他接过奎尔的钱,按下桌上的一个按钮。“好的,奎尔先生。”他说。两个彪形大汉迅速走进来。“你马上就可以作为特派员前往火星了。”他站起身来,走到奎尔跟前,握了握他湿润的手,“或者应该说,你马上就可以去过火星了。今天下午四点半,你就能从火星回到地球。到时出租车会送你到家门口,而且,就像我刚才说的,你根本不会记得来过我这儿。事实上,你会完全忘记我们的存在。”
奎尔紧张得口干舌燥,跟着两名技术员走出办公室。接下来就完全交给这两人了。
我真的会以为自己去过火星了吗?他还是不敢相信。我真的会以为自己已经实现了毕生的梦想?他有一丝奇怪的直觉,总觉得中间会出什么岔子。这种感觉挥之不去,但是他也不知道究竟会出什么岔子。
现在只能拭目以待。
麦克兰桌上的通话机嗡的一响,那头的工作区传来声音:“奎尔先生已经进入昏迷状态,先生。您要亲自来监督,还是我们直接开始?”
“就按常规办。”麦克兰看着屏幕说,“你们可以开始了,洛。应该没问题。”设计一个前往其他星球的仿真记忆程序,不管添不添加特派员角色,对于公司来说,都是一件容易活儿。他精明地打着算盘。我们一个月里一定要接满二十单这样的生意……看来这种星际旅行套餐已经成了我们的摇钱树。
“就按您说的办,麦克兰先生。”洛挂了电话。
麦克兰走进办公室后面的小房间,在机密档案区找出一份三号套餐——火星之旅,以及一份六十二号套餐——星际特派员。他拿着两份资料回到办公桌前,舒服地坐了下来,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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