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里面的东西。当工作区的技术员忙着为奎尔植入仿真记忆的时候,他还要派人把这些东西安置到奎尔家里去。
一把价值一国际币的劣质枪,麦克兰心想,这是最大的一件,成本也是最高的。还有一个药丸大小的信号发射器,若被俘虏,特派员可以将它吞进肚子里。还有一本高仿电码本,都是公司根据真实的美军配备特意模仿的。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代表意义,但是都会小心地勾起奎尔对这次假想旅途的回忆:半枚古老的五十分银币,带有小笔误的约翰·多恩的布道词小抄,每条布道词都单独记在一张透明的薄纸上,还有一些从火星酒吧里带回来的火柴,一把不锈钢勺子,上面刻着“火星国家农场所有”,还有一卷线,是来自——
突然,通话机响了起来。“麦克兰先生,很抱歉打扰您,发生了一件麻烦事,还是您亲自来看看比较好。奎尔已经处于深睡眠状态,他对我们注射的镇静剂反应良好,现在已完全失去意识。但是——”
“我马上过去。”麦克兰感到情况不妙,赶紧离开办公室。很快,他就来到工作区。
道格拉斯·奎尔躺在一张手术床上,呼吸缓慢而均匀。他的双眼基本闭上了,只模糊地感觉到工作区里有两名技术员,还有刚进来的麦克兰。
“没有足够空间植入仿真记忆?”麦克兰恼火地问道,“只要抹掉两星期的工作记忆即可。他是西岸移民局的小职员,在政府部门工作,去年肯定休过两星期的假。应该没有问题。”他总要为这些小事烦心,真是恼人。
“但我们的问题——”洛尖锐地说,“不是这个。”他走到床边,弯腰对奎尔说:“把你刚才告诉我们的话再对麦克兰先生说一遍。”他转头对麦克兰说,“请听仔细。”
躺在床上的男子坚定地盯着麦克兰的脸,两只灰绿色的眼珠像打磨过的宝石闪闪发亮。麦克兰浑身不自在,那人的眼神让他不寒而栗。“你想干什么?”奎尔厉声问道,“你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份。都给我滚远点,否则我把你们全杀了。”他看着麦克兰说,“尤其是你,你是这里的负责人。”
洛问他:“你在火星待了多久?”
“一个月。”奎尔不耐烦地说。
“你去火星的目的是什么?”洛问道。
奎尔薄薄的嘴唇动了动。他看了洛一眼,一言不发。过了很久,他终于冷冷地、一字一句地说:“我是星际特派员。我已经告诉过你了。难道你没把我的话录下来吗?给你老板放一遍录好的带子。都给我滚开。”说完他闭上眼睛,两股犀利的目光终于消失了。麦克兰这才松了口气。
洛轻声说:“这个男人很麻烦,麦克兰先生。”
“不会的。”麦克兰说,“等我们把他的记忆覆盖掉,他就会和从前一样温顺。”他对奎尔说:“这就是你这么想去火星的原因。”
奎尔闭着眼睛说:“我从不想去火星。他们把任务交给我,我不得不照办,于是就被困在那儿了。好吧,我承认自己对火星很感兴趣。大伙儿不都是吗?”然后他睁开眼睛,审视着床边的三个人,尤其是麦克兰。“你们的吐真剂真有效,让我想起很多早已忘掉的事情。”他想了想,说:“我在怀疑克里斯滕。”他像是在自言自语,“难道她也知情?她也是星际探子?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以防我恢复记忆?难怪她那么反对我去火星。”他淡淡一笑,若有所思的笑容稍纵即逝。
麦克兰说:“请相信我,奎尔先生。我们完全是误打误撞,我们本想——”
“我相信你。”奎尔说。他看上去有些疲倦,镇静剂让他越来越迷糊。“我说我去了哪儿?”他喃喃道,“火星?想不起来了。我倒真想去那儿看看。和大家一样。但是我——”他的声音渐渐减弱,“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政府职员。”
洛站起身来,对他的上司说:“他希望用一个假记忆来覆盖掉他去过那儿的真记忆。假戏真做。他在说真话,镇静剂早已生效。看来他的火星之行让他印象深刻——至少催眠状态下是如此。但是正常状态下,他却似乎不记得这件事。一定有人,可能是政府军事科学实验室的人,抹去了他的这部分记忆。他只知道去一趟火星对他意味非凡,还有特派员的身份也是如此。他们抹不去这些,因为这些不是记忆,而是他的渴望。也正是这个渴望让他当时自愿去完成那个任务。”
另一个技术员基勒问麦克兰:“我们现在怎么办?用假记忆盖掉他的真记忆?但是没法保证结果会怎样。他可能会记得部分真实记忆,真假记忆之间的混乱还会引发心理疾病。他不得不在意识里同时保有两个完全自相矛盾的假设:一是他去过火星,二是他没去过火星。还有,他真的是一个星际特派员和他只是一个假扮的特派员之间也会产生冲突。我觉得我们应该让他苏醒后赶紧离开,不要给他植入什么仿真记忆了,这事太棘手。”
“同意。”麦克兰说。他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你能不能推测出镇静剂失效以后,他会想起什么?”
“不得而知。”洛说,“他可能会模糊地记得他的真实旅程。他也许会强烈怀疑这段记忆的真实性,也许会认为是我们的程序出了纰漏。而且他会记得自己来过这里,除非我们把这段记忆抹掉。”
“我们插手得越少越好,”麦克兰说,“这不是我们应该掺和的事。我们太愚蠢,或者说太倒霉,唤醒了一个真正的星际间谍的真实记忆。这么久以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段过去。”他们越快抽身,越早远离这个自称道格拉斯·奎尔的男人,就越明智。
“还要不要把三号和六十二号套餐送到他家去?”洛问。
“当然不要,”麦克兰说,“而且我们应该退还一半的费用。”
“一半?为什么?”
麦克兰默默地说:“这样比较好。”
的士把他送回到家门口。站在芝加哥居民区的公寓楼前,道格拉斯·奎尔对自己说,回到地球真好。
他在火星一个月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不清。他只记得一个朦胧的画面,一个个深深的陨石坑,还有历尽沧桑的山头,一片死寂。天地间只有沙尘,了无生机。他每天要花很多时间一遍又一遍地检查自己的便携式供氧设备。至于那里的生命形式,就只有一些棕灰色的仙人掌和虫子,看上去懒洋洋的,与世无争。
事实上,他还带回来一些垂死的动物标本,都是他偷偷带进海关的。毕竟它们也没什么威胁。在地球的重力环境中,它们根本无法生存。
他把手伸进口袋,摸索装着火星虫的盒子——
谁知却摸到了一个信封。
他不解地打开信封,发现里面躺着一张五百七十国际币的支票。
他好生奇怪,我是从哪儿弄来这些钱的?我不是在旅途中把所有钱都花光了吗?
支票的备注栏里写着:退一半费用,麦克兰落款。上面还写着日期——竟然是今天。
“雷阔(recall,回忆)。”他大声说。
“先生或女士,回忆什么?”机器人出租车司机礼貌地问他。
“你有通讯簿吗?”奎尔问道。
“当然有,先生或女士。”
一个狭槽打开,滑出一本库克郡的微缩胶卷通讯簿。
“这个名字的拼写有点怪怪的。”奎尔迅速翻开通讯簿,浏览着所有黄页。他莫名地感到害怕。“找到了,”他说,“快带我去雷卡尔公司。我改变主意了,先不回家。”
“是,先生或女士,就照您的意思办。”司机说道。出租车很快掉头往回开。
“我可以用你的电话吗?”他问。
“请便。”机器人司机说。一部亮闪闪的新型3D彩屏电话立马出现在他面前。
他拨通家里的电话。响了两声之后,他看见小屏幕上出现了克里斯滕清晰的面孔,还是冷冰冰的。“我从火星回来了。”他对她说。
“你喝醉了。”她轻蔑地说,“或者更糟。”
“我向上帝发誓。”
“你什么时候去的?”她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感到困惑,“我觉得应该是一次模拟旅行。我被植入了一段仿真记忆什么的。所以我也不是真的去过火星。”
克里斯滕不以为然地说:“我看你醉得厉害。”说完她啪地挂断电话。他也挂上电话,脸涨得通红。他不平地想,总是这个语气。每次都不相信我,就好像她什么都知道一样。我们是什么鬼夫妻啊。他想想就难受。
过了一会儿,的士停在一栋引人注目的粉色摩登大楼前,上面的霓虹灯招牌上写着:
雷卡尔公司
接待员是一个衣着时髦的女郎,看见奎尔先是面露惊讶,接着又故作镇定。“你好啊,奎尔先生。”她紧张地说道,“你——你好吗?你忘带什么东西了吗?”
“我忘了拿走另外一半费用。”他说。
接待员平静下来,说:“费用?我想你是误会了,奎尔先生。你来我们这儿咨询过高仿真模拟旅行,但是——”她耸耸苍白光滑的肩膀,说,“据我所知,你并没有购买任何套餐。”
奎尔说:“我什么都记得,小姐。我给雷卡尔公司写过信,一切都从那封信开始。我还记得我来过这里,见过麦克兰先生。两名技术员把我带到工作区,给我注射了药物,让我昏睡过去。”难怪公司要退还他一半费用。“火星之旅”的仿真记忆并没有按他预期的那样植入他的身体。
“奎尔先生,”接待员小姐说,“虽然你只是一名小小的政府职员,但是你生得英俊,你可别生气,不然就毁了你这副帅气的外表。如果能让你心情好点的话,我,嗯……我可以跟你出去约会……”
奎尔听了火冒三丈,说:“我记得你。”他抬高了嗓门,“我记得你胸上喷的蓝漆,记得很清楚。我还记得麦克兰先生对我承诺,说如果我还记得来过雷卡尔公司,你们就全额退款。麦克兰先生在哪儿?”
折腾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终于又坐到那张招摇的胡桃木办公桌旁,就像一个多小时前那样。
“你们的技术可真先进啊。”奎尔讽刺地说道。他不仅失望透顶,还愤怒至极。“我所谓的特派员游火星记忆不仅模糊不清,而且还存在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更有甚者,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和你们这群人的交易。我应该直接去公平交易委员会报告此事。”他怒火中烧,完全失控。他讨厌被人欺骗,这让他全然不顾君子之仪,失态地乱骂起来。
麦克兰垂头丧气、小心谨慎地说:“我们承认,奎尔先生。我们会把剩余的费用全部退给你。我承认我们没有为你达成任何心愿。”他毕恭毕敬地说。
奎尔责难地说:“你们甚至没有提供任何能证明我去过火星的配套产品。你长篇大论的甜言蜜语,没有一样兑现的。连个票据都没有。更别提什么明信片、护照,还有疫苗注射证明了。还有——”
“听我说,奎尔。”麦克兰打断他,“要是我告诉你——”他打住要说的话。“还是算了吧。”他按下通话机的按钮,“雪莉,麻烦你开一张五百七十国际币的支票,收款人是道格拉斯·奎尔,好吗?谢了。”他松开按钮,怒视着奎尔。
支票立马就送过来了。前台小姐把它递给麦克兰,旋即转身离开,留下两个大男人各霸胡桃木办公桌的一头,充满敌意地看着对方。
“请接受我一个建议,”麦克兰在支票上签过字,递给奎尔,“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你这趟——咳咳——最近刚刚结束的火星之旅。”
“什么火星之旅?”
“哎,问题就在这里。”麦克兰固执地说,“那趟你部分记得的旅程。你就当作什么都不记得,就好像它从未发生过。别问我为什么,听我的劝,这对你我都有好处。”他开始冒汗。“好了,奎尔先生,我还有其他事要处理,还有其他顾客等着见我呢。”说完他站起身来,送奎尔出门。
奎尔拉开门,说:“像你们这种服务这么差的公司,根本就不应该有任何顾客。”说完他猛地关上身后的门。
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奎尔已经在组织语言,准备写信向公平交易委员会的地球分会投诉。他一进家门,就立马坐到打字机前。他有责任警告其他人离雷卡尔公司远点。
他回到家,坐到爱马仕火箭便携打字机前。他打开抽屉,伸手去翻复写纸。这时,他发现抽屉里有一个很眼熟的小盒子,正是他当时把火星上的动物标本偷带进海关时用的盒子。
他打开盒子,难以置信地看见里面躺着六只死虫子,还有一些火星虫猎食的单细胞生物。虽然已经干枯,但他仍然认得。他当时花了一整天,翻遍了那些异星石头,才找到了这些。真是一次增长见识的神奇之旅啊。
可是,他突然意识到,我从没去过火星啊。
但是另一方面——
这时,克里斯滕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一袋日用杂货。“你怎么大白天的还在家?”她还是那副永恒不变的指责口气。
“我去过火星吗?”他问她,“你应该知道的。”
“没有,你当然没去过。我还以为你自己知道呢。你不是一直都吵着要去一趟吗?”
他说:“老天,我觉得我去过了。”他停了一会儿,补充道,“但是同时,我又觉得自己没去过。”
“醒醒吧。”
“怎么醒?”他做了个手势,“我脑子里有两套记忆。应该一真一假,但是我不知道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我为什么不能问问你呢?他们又没动过你的记忆。”虽然她从没帮过他什么忙,但是这次,起码可以满足他这个小小要求吧。
克里斯滕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道格,如果你再不醒醒,我们就到此为止。我们各过各的。”
“我遇到麻烦了。”他的声音沙哑而粗野,身体瑟瑟发抖,“也许我应该去看看精神病专家。我也不想这样,但是事已至此。精神病专家也许能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克里斯滕放下手中的购物袋,大步走到衣柜前。“我是说真的。”她平静地对他说。她拿出一件外套穿在身上,回到门口,说:“我过几天再给你打电话。”她刻板地说,“再见,道格。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我真的希望,为你自己好。”
“等等,”他绝望地说,“你就告诉我我到底去没去过,告诉我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他意识到,他们可能也篡改了你的记忆。
门关上了。他的妻子终于还是离开了!
这时,他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先别管她了。举起手来,奎尔。请你转过身面朝这边。”
他本能地转过身去,却没有举手。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身穿星际警局的深紫色制服,手里的枪好像是联合国配发的。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奎尔觉得他看上去很眼熟。他隐约觉得自己见过此人,却不记得在何时何地。他战战兢兢地举起双手。
“你现在记起了——”那个警察说,“你的火星之旅。我们知道了今天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还有你的所有想法,特别是你从雷卡尔公司回家途中的打算。”他解释说,“我们在你头脑里安装了心电发射器。我们可以监视你的一举一动,以及你的每一个想法。”
心电发射器是用月球上的活性原生质制成的。想到这,他恶心地打了个哆嗦。在他体内,他的大脑里,居然有一个活物在不停地啃噬着,监听着,再啃噬着。但是它们是星际警局的常用设备,在自动售报机里都有应用。因此,尽管想起来很恶心,但他应该没有骗人。
“为什么是我?”奎尔嘶哑地问。他到底做了什么——或想过什么?这又和雷卡尔公司有什么关系呢?
“严格说来,”那个星际警察说,“这其实和雷卡尔没有任何关系。完全是你我之间的事。”他拍拍自己的右耳,说:“我还在接收你的头部发射器传来的所有脑部活动。”奎尔这才发现,那个男人的耳朵里有一个很小的白色塑料塞。“所以我要事先警告你,你的任何想法都可能被作为指证你的呈堂证供。”说着他笑了笑,“以前这并不重要,因为你已经自愿忘掉这一切。但不巧的是,雷卡尔公司给你注射镇静剂后,你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们,在场的两个技术员,还有雷卡尔的老板麦克兰先生。你把你去过哪儿、为谁效力,还有你做过的一些事情,统统告诉了他们。他们被你吓坏了,只希望从没和你打过交道。”他若有所思地补上一句,“他们做得对。”
奎尔反驳道:“我从没去过什么火星。那些记忆都是麦克兰的技术员误植进我体内的。”但这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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