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大家族的反扑,到第二日能出得洞口的,便只剩下老夫与两名四大家族弟子了。”愚大师眼望天弯,神情木然,“这场赌斗拼的已不是武功计谋,而就是一个‘义’字。其间过程虽是凶险万分,毕竟是我方胜了。”
小弦听得惊心动魄,长长吁出一口气:“这御泠堂也忒可恶,定下这么一个赌法,分明就是要拼得两败俱伤,对双方都没有什么好处……”愚大师沉声道:“你不明白为了这六十年一度的赌约,双方平日都是韬光养晦、蓄精储锐,力求毕其功于一役,决战时自都是拼尽全力。双方实力本就相差不远,纵是胜了,亦只是惨胜而已……”他眼中闪过复杂至极的神色,蓦然仰首长啸,似是又重拾回当年的冲天豪气,傲然道:“我四大家族虽元气大伤,精锐几乎损失殆尽,但经此一役,御泠堂至少亦数十年再无力染指天下。”
小弦想了想道:“那为何不趁势一举灭了御泠堂,以绝后患?”愚大师垂下眼睑:“这赌约乃是天后所定,她老人家就怕双方最后有违赌约,闹得不死不休,所以才设下了一个护法。若有二方毁诺,面对的便是对方与赌约护法的联手一击。”
小弦大奇:“这赌约的护法又是谁?”愚大师望定小弦,一字一句地吐出三个字:“昊——空——门!”
小弦猛然一愣,旋即惊跳而起。他见愚大师能拿出《天命宝典》,便已猜到四大家族与昊空门定是有什么关系,却无论如何想不到昊空门竟然会是四大家族与御泠堂对决的护法。只是心中虽有万般疑问,却是张口结舌,真不知该从何问起了。
经过这许多的变故后,愚大师早是心如止水,语气平缓如初:“昊空门祖师昊空真人乃是天后的方外至交,渊源极深,所以才会一力担承起这数百年来的护法之责。为避嫌疑,昊空门平日与四大家族和御泠堂决不往来,上一次苦慧大师来鸣佩峰,还是因为要给尚不满半岁的少主相面……”
小弦心境稍稍平复:“这少主到底是什么人?”愚大师道:“少主便是天后的后人,此事更是我四大家族中最大的机密,除了几个掌门与相关人等,无人知道少主的存在。”小弦一怔:“那为何要对我说?”愚大师正容道:“你或可谓是这世上惟一能对少主构成威胁的人。你想想若不是因为少主,景成像何以对你下此辣手?不过虽然现在你武功被废,但景成像如此逆天行事,谁亦不知是否会有什么可怕后果。我对你说出其中缘由,只希望或能使事态有所改变。”小弦再是一震,心头对这尚不知名的少主泛起一种宿命纠结、难以言喻的玄奥感觉,喃喃道:“我一个小孩子能对他有什么威胁?或许是你们搞错了也说不定。”
愚大师神秘一笑,反问道:“你可知争天下最重要的是什么?”小弦想了想,喃喃念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说的莫非是民心?”愚大师失笑:“这定是说书先生教坏了你,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不过是做皇帝的想将位子坐得安稳,才弄出的说辞。守业固然需要民心,可创业时需要的只有两点:一是实力;二是明君!”小弦只觉愚大师所说的许多话都是前所未闻,一想却也是道理,徐徐点头。
愚大师续道:“四大家族与御泠堂豪赌天下,非是为了让自己做皇帝,而是为了天后,哪一方胜了便可辅佐天后的后人少主以成霸业。只可惜天后虽有经天纬地之才,其后人却少有她那样的雄才大略,一连几代皆是不成大器。我四大家族虽然承天后遗命,却也不想弄个昏君上台,是以这数百年来亦只能隐忍以待明主……”
小弦笑道:“多生几个总会出一个明主吧……”“你莫要打岔,听我说完你自会明白一切。”愚大师一瞪小弦,“天后极看远见,更是见惯了父子、兄弟相残的宫闹争权,早就定下遗命,每代只可有一位少主,面其三十岁后方可娶妻生子。”小弦心想若是这独苗少主未成亲便一命呜呼,却不知如何是好?或是生下一双孪生兄弟又该如何?但看看愚大师严肃的样子;只得暗地吐吐舌头,把疑问压回肚中。
愚大师仰首望天:“昊空门精修《天命宝典》,深悉天道与相理,是以每次少主出世,皆会请来一查命相,看看是否为明主。我与昊空门上一代掌门苦慧大师神交已久,却直到四十九年前方第一次见面,同来的尚有他的两个徒儿忘念与巧拙……”小弦心想这少主原来已近五十岁了,只怕应该叫做“老主”才对。口中当然不敢说出自己的念头,听愚大师说起巧拙大师的名字,更是专心致志,不敢稍有分神。
愚大师道:“或是天降大任的缘故,这一代少主自幼命舛,尚在十月怀胎中,父亲便遇意外而亡,一生下来母亲更难产而死。可他在出生半年中均不哭不闹,显见不凡,令我四大家族中人皆啧啧称奇。只要苦慧大师能看出少主日后果能有一番成就,我等便可辅佐少主一平天下,一振这压抑了数百年的雄心大志……
“苦慧大师来到鸣佩峰,看过少主的面相,却是良久不语,再命人准备好各种物事围在少主周围,以供他抓取。准备的既有铃铛、剪纸、弹珠等寻常孩童玩耍之物,还有金、银、明珠、翡翠等名贵之物,亦有木刀、木剑、兵书、官印等以备夺取天下之物,苦慧大师甚至还将巧拙大师的道冠摆在了少主的身旁。当时在场诸人都极是紧张,若是少主去抓些什么铃铛、弹珠之类的东西,甚至抓块金锭在手里,岂不又是空等这几十年。记得我当时便一心析求少主去抓那方官印……”
这抓周之举各地民俗都有,原不过是一桩趣事,何曾想四大家族竟会因此来定这少主日后的志向。虽是有些牵强,却也可见四大家族对明主的一番期盼之情。小弦听到这里,不由大感羡慕。他对自己幼时全无一点印象,心道有机会定要问问父亲,自己小时候是否也抓过什么不寻常的物事?一时听得入神,忍不住又脱口问道:“他最后选了什么东西?”
第二十四章 弈天之诀
愚大师并没有怪小弦插言:“只怕在场所有人都没料到少主的行为。他竟然将所有东西都一样样检到自己身边,逐一把玩,最后却只将两样东西掷到一边。”他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一样是那方官印,一样却是那顶道冠。”小弦一呆,这个少主确是显得有些与众不同。
愚大师又道:“巧拙其时年纪尚轻,见少主将自己的道冠掷到一边,便上去拾捡,却不料半年不闻哭声的少主好端端地竟突然望着他大哭起来,又将周围的东西乱丢一气,一时将众人闹个手忙脚乱……苦慧大师默然良久,方才开口道:‘此子面相不凡,可成大业。’
“有他这句话,我四大家族可算是盼到头了,诸人击掌相庆,只待少主成年后即可匡扶他成就大业,完成天后遗命。却不料苦慧大师又叹了一声道:‘但看他眉阔骨清,颧高颊狭,必是心性乖张,戾气极重。纵成霸业亦是尸积成山、血流成河之局。’……”
小弦一震,他虽不怎么信这些命相之说,但苦慧大师身为昊空门的掌门人,深谙《天命宝典》,只怕所说必有其理,心头蓦然生寒。
愚大师沉吟良久,整理一下思绪,又续道:“众人皆是大惊,忙问苦慧大师有何解法,苦慧大师口授天机:‘此子须得置于寻常民舍磨砺锐气后,再图教诲,如此或可不至为祸江山。’说罢这番话后,苦慧大师便带着两位弟子飘然远去。
“苦慧大师虽是如此说,但我四大家族与御泠堂争来争去便只为了少主,如何肯让他冒如此风险?一时门中分为两派,一方愿从苦慧之说,将少主送于某农家收养;另一方却是坚决不允。二方争执不下,最后便只等老夫这个盟主来拿主意……世道险恶,且不说将少主放于寻常农家能否安然成长。那御泠堂觑伺左右,保不准何时会来抢夺少主;可若是养出一个如秦始皇那样的暴君,却又如何是好?老夫左思右想,委实难决。
“我英雄冢的识英辨雄术传承于《河洛图书》、《紫微斗数》、《鬼谷算经》等,虽不及《天命宝典》博大精深可断少儿面相,但亦有察奸识忠之效。老夫与那苦慧大师虽是初见,却知道他悲天悯人的胸怀。苦思数日后,索性一横心,打算听从苦慧大师之言。四大家族中景、花二家皆是嫡传子弟,水家却多有外婿,老夫的英雄冢更是只收外姓弟子,实难说是否有人为御泠堂所收买。此事事关少主安危,更要小心行事。当下老夫便与各家族掌门定下一计,由花柏生暗中去外地找到一个亦有半岁男婴的人家,将少主偷偷与那家男孩相换。而老夫则声明退位,专心养育那农家婴儿。
“经鸣佩峰与御泠堂殊死一战后,眼见本门精英尽丧,老夫已是心灰意冷,正好借此机会交接盟主之位,带着那农家婴孩到此后山中闭关,以备与御泠堂下一次的赌战。这近五十年来我从未出过后山一步,这里也因此成为了四大家族的禁地。”
小弦心中一动:“那农家孩子就是虫大师!”
“不错。小虫儿这孩子确也无辜,自幼便不得不离开父母。”愚大师点点头,“老夫本不愿收他为徒,但一来怜他身世,二来朝夕相处、感情日增,加上或许日后御泠堂怀疑他身份会对他有所不利,便将英雄冢武功之外的一身杂学尽皆相传。他十四岁时便离开了鸣佩峰,老夫与他最多只有半师的名分,你既说他已是江湖上有名的白道杀手,定是日后又有奇遇,武功实与老夫无干了。”
小弦这才知道虫大师对各种奇门异术皆有涉猎,竟是源自于愚大师。江湖上人称虫大师手下四大弟子各擅琴棋书画,由此已可见愚大师确是学究天人,不愧是四大家族上一代盟主。
他发了一会儿呆,又问道:“你为何不愿教虫大师武功呢?”愚大师望着小弦,眼中大有深意:“他本是一农家少年,虽不通武功,却可安于平凡、颐养天年,老夫又何必将他拉人江湖这是非之地?善泳者溺于水,你莫看这江湖上的好汉大侠们人前人后风光无比,最后又有几人不是死于刀剑之下?”小弦心知愚大师借机点化自己,隐有所悟。自己虽被废去武功,但下半生或可因此安度,是祸是福谁又能说得定?
愚大师见小弦似有意动,笑道:“你若愿意,老夫亦可将一身杂学尽皆传于你。以后虽不能有惊世武功,但纵情于山水书画、琴韵棋枰之上,却也是逍遥一生。”小弦低头不语。他原不过是山野孩童,这些日子涉足江湖,才觉得这样的生活对他实有极大的诱惑力。再一想到景成像借疗伤之名废去自己武功,心头大恨,抬起头毅然道:“这样本也很不错。但点睛阁主的做法实在让我难以心服,我决不愿就此忍气吞声,我……”说到此又黯然不语,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难不成让林青帮他找景成像报仇么?
愚大师轻叹一声,他对景成像的做法亦是不以为然,本想借此对小弦有所补偿,此刻看小弦眼圈都红了,心中更生怜意。他无亲无故,几十年不见外人,此刻有个如此聪明可喜的孩子与自己为伴,便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孙儿一般。
小弦终放不下心中的诸多疑团,抛开心事:“巧拙大师后来又来找过你么?为何这《天命宝典》会在你手上?”
“老夫与巧拙只有四十九年前的一面之缘。这本《天命宝典》乃是苦慧大师过得十四年后交与我的。”
小弦不解:“苦慧大师为何要这样做?”
“这其中的缘故老夫亦是直到听苦慧大师说起方才明白。”愚大师叹了一声,面露敬佩之色,“昊空门人能为天后护法,实有鬼神莫测之能。昊空门中流转神功霸绝天下,《天命宝典》悉识天机,苦慧大师身兼两项之长,不但武功傲视同济,更能对后事有一种超乎寻常的预见力。老夫历经风雨、阅人无数,这天下没几个人能看在眼里。惟有苦慧大师,虽仅见过他两面,却是老夫这一生最为钦佩的人。唉,只可惜他告诉了老夫那几句话后,自知道破天机,执意坐化于青阳山中。老夫不能多聆他良言净语,实乃平生至憾……”
小弦心中一凛,苦慧大师因为说了几句话而坐化,那说的定是一个惊人的大秘密。他颤声问道:“他说了什么?”愚大师淡然注视着小弦,良久不语,眼里却闪出一道锋利如刀的精光。小弦被他盯得心慌意乱,隐隐已想到这几句话可能与自己有关,而景成像废自己武功恐泊亦是这个缘故。他虽不信真有什么玄妙预见,但苦慧大师道破天机后竟然宁可坐化而逝,可见这秘密是何等惊人!欲要开口询问,却觉喉间蓦然一硬,几乎再也没有听到真相的勇气。
愚大师望了小弦好久,方才移开目光:“苦慧大师虽有远见卓识,但此事事关天下气运,亦是难以断言。你此刻既然已武功全废,知晓与否都不再重要,免得徒增担心。”他轻咳一声,跳过话题又续道,“一晃就是十四年时间,苦慧大师第二次来鸣佩峰亦是为了少主。其时少主已在那农家中长至成人,为防走漏消息,更怕御伶堂对少主不利,这十四年间我们都没有告诉少主事实真相。
“那农家夫妇本是一小户人家,十分忠厚老实。丈夫每日耕种,妻子便去当地一富户家做佣人,后来怀了身孕,那家富户要辞退她,不但不给工钱,反赖她偷了首饰,要去告官。正好花柏生路见不平,便帮那农家夫妇讨了个公道。那对夫妇感其恩德,加上希望自家孩儿日后能有些出息,换子之事也不宣扬,反是把少主就当亲生孩儿一般尽心抚养。苦慧大师说起要将少主放于农家抚养,亦正合我四家掌门的心意:一连几代天后传人皆不成器,原因之一便是从小娇惯,少了那份生于逆境的毅力,将少主放于寻常农家长大,也盼他能练就出耐苦的心志。加上为避人耳目,也不多给那农家银两,花柏生一年也就去看两三次,是以少主虽是皇家后嗣,从小却也吃了不少苦头。
“花柏生每次去看少主皆会传他一些吐纳之法以避疾病,少主虽是年幼,却十分聪明,一学就会。柏生只怕少主少不更事、四处炫耀,亦不授他武学招式,反是多教他史书典学、兵法韬略、安邦治国之学。少主长于偏乡僻壤,少了坊间的玩闹,反更是静心练功读书,根基打得极牢,小小年纪便文采斐然、颇有见地。花柏生每次回鸣佩峰,提及少主皆是赞不绝口,深喜天后后继有人。
“如此过了十二年,花柏生眼见少主日渐长大,怕错过学武的年龄,有意接他回鸣佩峰,却不知会否有违苦慧大师之言,便令人给苦慧大师传信,苦慧大师回应说还须再待几年。过了两年,苦慧大师果然来了鸣佩峰,却是执意要收少主为昊空门传人……
小弦原本尚是心神不属,拼命猜想苦慧大师的什么话会与自己有关。听到此处方才真正大吃一惊,面上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失声道:“你,你,你说的这少主难道就是明将军!”他曾听许漠洋说起过昊空门内之事,昊空门上一代便仅有忘念与巧拙两个传人,巧拙大师虽向许漠洋传功授业,与之却无师徒名分,除此之外他更没有其他徒弟,而忘念大师便只有明将军这一位弟子。难道愚大师口中所说的这个少主便是那京师手握重权、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明将军么?
“你如何知道少主的姓氏?”愚大师亦是微惊。
这个秘密实是太过惊人,小弦心中浮起一种命运难测的迷惘,随口答道:“明将军出身昊空门,流转神功天下谁人不知……”他再一细算明将军年龄,与这四大家族少主亦大致吻合,可心中实是不愿相信这个事实,抬起头望着愚大师,抱着万一的侥幸追问道:“这个少主的名字可是叫做明宗越么?”
“不错,少主复名宗越。他已做了将军么?”愚大师点点头,若有所思,“少主自小便送于农家收养,老夫闭关后不出此山,仅是在少主半岁时见过他一面,掐指算来他如今已是近五十的人了。唔,以少主的鸿鹄大志,区区一个将军又算得什么?”他闭关近五十年不见外人,虽与外界根本不通消息,心里却时刻也未放下天后遗命。而直到此刻从小弦口中才知道当年那个婴儿竟已变成了叱咤四方的大将军,不由老怀大慰,哈哈大笑起来。
小弦回想愚大师所说之事,逐渐理出脉络,心头却更是糊涂起来:“既然如此,巧拙大师为何还要与明将军为敌呢?”愚大师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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