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行动敏捷,似是怀有武功,已略有疑虑,此刻听他谈吐不俗,更是暗中留意。只是他不甚熟识水性,听船家说得也算有理,再加上此处已属擒天堡势力范围,是以虽然觉得其人可疑,却亦不怕他玩出什么花样,不予细究,心头暗品“锁龙滩”这名字,若有所思。
“原来行船竟也有这许多学问。”小弦望着江中间一个漩涡道,手中比划不休,“这么大的一条船如何能从这么小小的漩涡中坠下,真是令人想不透。”船家耐心解释道:“这些小漩涡自然没什么危险,到了前面水流湍急处,那漩涡足有丈许方圆,若是行船不得法,别说是这个小船,便是那可载百人的大楼船亦难免被他吸下去。所以这里方有‘锁龙滩’之名,意指即便是一条神龙陷入那大漩涡中,只怕亦是无计可施。”
小弦听得津津有味,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心想待会儿可要好好见识一下那可锁神龙的大漩涡。又觉这一路上见了不少新奇事物,以往呆在家中的平淡生活与之相比真可谓判若云泥,虽是日后自己的处境尚不明朗,却已颇有些喜爱这种处处都透着神秘与凶险的“江湖生活”了。
船家见小弦不语,只道他心惧,轻声安慰道:“小兄弟莫怕,待得过了锁龙滩,便到涪陵城了。”小弦坐了几日的船,早觉得气闷无比,此刻听船家说即将要到涪陵城,自然想上岸走动一番。再看到两岸边零零落落的数户人家,更是心痒难耐,只是见日哭鬼立于船头沉思的样子,不敢直接提出来,便讪讪搭言道:“齐叔叔你在想什么?”日哭鬼回眼望向小弦,低声叹道:“你记住了,到了擒天堡后,可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姓齐,以后我们也就当不认识罢了。”原来他知将至涪陵城,离擒天堡只有一日的路程,想到将要与小弦离别,心中不免有些依依不舍的惆怅。他行事一向慎重,说到擒天堡之名时都是放低语声,不愿让船家得知他的来历。
那擒天堡总坛位于川东丰都城左近的狮子滩边。那狮子滩凭崖临江,正处于湖广入川的水路要道上,川内各帮派常常为此地归属惹起许多争执。直到数年前龙判官凭着手中两只“幻梦笔”慑服川内十七大帮派的首脑,这才将川内各势力统一起来,一举成立擒天堡,龙判官自封堡主,总坛便设在狮子滩头的地藏宫中。龙判官亦因此扬名江湖,与明将军、雪纷飞、风念钟、水知寒、历轻笙并列为邪派六大宗师。
小弦这些日子过的悠闲,确是从没想过去擒天堡后会是如何情形,听日哭鬼如此说,不由撅起小嘴:“快到擒天堡了么?我可不想做那个龙堡主的儿子……”日哭鬼低声笑道:“龙堡主天纵之材,威名远震,做他儿子有什么不好。若日后你行走于江湖中,只要抬出龙堡主的名字,便处处有人打点照应,无比风光。”小弦心想以日哭鬼的高傲,语气中却明显表露出对龙堡主的尊重,不由问道:“他很厉害么?他叫什么名字?”日哭鬼缓缓道:“龙堡主的大名唤做龙吟秋,只因他使一对判官笔,而擒天堡又是位于一向有鬼都之称的丰都城边,所以江湖中人都称其为龙判官……”
“原来,他就是龙判官呀!”小弦大叫一声,惹得那船家亦变了脸色,朝他看来。“我听爹爹说起过,龙判官是天下六大邪派宗师之一,武功定是非常高了。你也不早说,害得我还一直想这个龙堡主是什么人呢。”原来许漠洋自小便给小弦讲了不少的江湖典故,小弦生吞活剥硬记下来,却只道这所谓的宗师云云必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何曾想过这名动江湖的人物竟就这么轻易与自己发生了联系,不由欢呼雀跃起来。日哭鬼失笑道:“你自己记不住又怪地谁,整个江湖中龙姓堡主怕也只有他一个。若是说起他的本名龙吟秋,只怕还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呵呵一笑,“你既然知道龙堡主的来历,自是愿意做他儿子了。”小弦摇摇头,一脸正色:“不行不行,他既是身为邪派中人,我若做了他儿子,只怕日后也会被江湖唾骂。”日哭鬼想不到他年纪虽小,对正邪观念却是极强:“你这话对我说不打紧,若是对龙堡主谈起,只怕立时就有杀身大祸。”叹一口气,“有道是各花入各眼。所谓正邪之分,无非是江湖上每个人眼中的不同看法,谁又能有定论?昔日当朝太祖起兵的时候,还不是被人认做邪魔歪道,可一朝得势,便成正果。待得你年纪大了,就知道正邪原只存于心中一念之间……”他知道小弦外表温顺,性子却是极倔强的,是以先用言语说服他,免得到时与龙判官起了争执,怕是会大大不妙。
小弦挠挠头,低声嘀咕:“为什么你们也不问我是否同意,便争着要我去做那个龙判官的儿子,天下莫非就我一个小孩子么?”日哭鬼闻言倒是心中一动:自己擒下小弦的本意虽非是要献于龙堡主,但最终阴差阳错仍是和吊靴鬼想到了一起,原因其实都是看出了这孩子极佳的根骨,若是有名师指点,日后成就当不可限量。那吊靴鬼当初提及将小弦送给龙判官为子乃是为了自身的前程,而日哭鬼却是这一路来与小弦有了深厚感情,就当他是自己的儿子一般,希望他能有一个好归宿,这其中的动机虽有分别,结果却是一样。只不过这江湖中不知有多少人想与龙判官交好而不得,而这天赐的好事送与小弦面前,他却视为苦差,也真算是造化弄人了。
日哭鬼正想得出神,确突觉船身一轻,转头看时,却见那船家一个猛子扎到江中,翻起几朵浪花,再也不见。而船尾已被凿开一个大洞,江水正源源不绝地涌了进来。日哭鬼这一路本是暗中防备着那船家,却仍料不到光天化日之下他亦敢在擒天堡地头上突然发难。他身为擒天六鬼之首,一向只有他去找别人的麻烦,此刻一时疏忽被人算计,不由心中大怒,踏前几步来到船尾,却只见江水滔滔,那还能见到船家的影子……而船上的桨支亦被那船家不知丢到什么地方,而此时正是顺风,船速极快,竟是无法停下来。
小弦手忙脚乱地拿起一块破船板去堵漏处,却那里堵得住,此处江水甚疾,不多时水已漫上脚踝。小弦急得大叫:“叔叔快来帮我,船漏水了,就要沉了……”日哭鬼将小弦抱在手中,柔声道:“小弦不要怕,反正不是我们的船,沉就沉吧。”小弦道:“叔叔你会水么?我可不会游泳……”日哭鬼摇摇头,眼神冰冷:“放心,这点小事难不到我。”
话虽如此,但日哭鬼眼见船只正行驶在江心,离两岸皆有三四丈距离,自己独自一人尚难一跃而过,带着小弦更是无法平安到达岸边,他一指前方数丈外稍窄的水路:“到得那里我便带你跳到岸上去。”
小弦心中稍安,料想以日哭鬼的本事定能护自己脱险,心中又想到一句俗语,忍不住顽皮一笑:“这船家大概是个强盗,不只是何道理,船钱没收到几文,自己却把船开个大洞,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话音未落,船身猛然大震,几乎将二人抛入水中去,原来是撞到一块暗礁上,小船登时航行不稳,左摇右晃,船身咯咯吱吱响个不停,似欲散架一般。小弦的笑容犹挂在嘴边,脸色却已变了:“莫不是我们已到了那个什么见鬼的‘锁龙滩’?”
日哭鬼站定身形,使个千金坠稍稍稳住船身,一脸阴沉。看船家的行事,分明是想置自己于死地,却不知是何人主使。眼见小船在急涌的江流带动下越来越快,江水就似在沸腾一般翻卷着狂涛,江面上蓦然显出一个阔达丈许方圆的大漩涡。水声呼啸,浪花激溅,便如一个张着大嘴的怪物欲择人而噬,不受控制的小船却正飞速地直朝漩涡撞去……而此刻离前方最近的岸边尚有近三丈远。以日哭鬼的定力,此刻亦不由有些惊慌失措。在这一刻,他的心中闪过一丝念头:若是现在舍下小弦拼力一跃,未始不能跳到岸上,虽是船身晃荡不止,足下不稳极难发力,但纵算差了少许,那岸边的浅滩也困不住自己,可是如此一来,小弦孤身一人留在船上必无幸理。他能下得狠心弃下小弦而不顾么?
情势紧急,刻不容缓。日哭鬼稍一犹豫,小船离漩涡的距离已不足一丈。小弦的一张小脸惊得煞白,连眼睛都不及闭上眼睁睁地看着小船直朝大漩涡冲去,面前忽就矗立起一道水墙,咆哮的狂浪和迫人的水汽直逼上来,紧咬住嘴唇方才忍住没有失声尖叫出来。日哭鬼眼角瞥见小弦的神态,心中痛下决断,紧紧抱着小弦纵越到船尾,深吸一口气,将全身的功力集于足尖,重重往下一顿。看其势道疾狠,使得却是一股巧劲,力道由足下的木板分压向船尾各处……
此刻小船已触到漩涡,坚固结实的木板被旋流卷住,就若纸糊泥塑般纤弱得不堪一击。弯曲、变形、断裂,不几下就被撕成了碎片。说时迟那时快,日哭归一脚已然踏下,这是他毕生功力所聚,其势非同小可,那小船果然经不起他的大力,船身一晃,船尾一沉,已被漩涡吞噬了一半的船头却高高翘起冒出水面,吃力一轻,终于从洪涛浪峰间钻了出来……
小弦但觉得眼前先是一黑,连船带人钻入了浪头中,憋了良久的呼声刚刚吐出了一半,便被一口江水倒灌回肚中,一时连气也出不来。心胆俱裂下,耳中什么也听不到,苍茫天地间便只有那就如妖魔鬼怪吼叫一般的水声,心道这下怕是要葬身江底了。万念俱灰间脑海中竟还翻起一丝荒谬的想法:却不知那水下龙宫的传说是不是真有其事……然后眼前豁然又重现光明,心神略松,才猛然觉得全身上下好一阵冰凉,却是江浪将二人的身体打得透湿。
小船冲出漩涡,船内全是积水,几欲翻沉。日哭鬼怕前面还有漩涡,不敢怠慢,瞅得来到近岸处,提气拼命一跃,总算携着小弦落至岸上,直至脚踏实地,一口长气方才缓缓从喉内舒出。
饶是他久经沧桑,心志早磨练得无比坚强,险死还生之余,亦是不免变色。前后虽不过几弹指的光景,但其中惊险处犹胜平生所遇。面对这人力难夺的天地之威,任是有再高的绝世武功亦只能束手无策,如今好不容易逃过一劫,方觉得一股冷汗由脊背上涔涔流下。
小弦惊魂乍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牢牢抱紧日哭鬼。日哭鬼按下心头余悸,强自笑道:“小弦放心,叔叔不会弃你不顾的,你看我们这不已然脱险了么?”话脱口而出,方想到以自己这些年的凉薄天性,却在此生死关头没有舍下小弦,不知不觉中便已当他是自己的孩子一般。感觉到这孩子伏在怀里,全身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冷是怕,心头莫名地一暖,怜意大起,搂着他的手不由又紧了一下。
小弦呆呆看着面前翻腾的江水,只觉得头晕目眩,抬目朝远处望去,忽见那无主的小船在峭壁上碰撞了几下,倾侧了半边,却犹鼓涨着帆沿江往下游滑去。顺风顺水之下,其势极快,而前面不足半里处正是一大群停泊于涪陵城港湾的船只,不由又是发出一声惊叫。
日哭鬼顺着小弦目光看去,那港中船只上的人们见到小船直冲而来,一片混乱,纷纷拔锚躲避,但港小船多,本就拥挤,一时调动不便,有一只挂着几面彩旗的画舫躲避不及,眼见势必就要撞上。小船虽小,但挟着巨大的冲力,这一撞只怕立时就能将那画舫撞沉......
小弦拉拉日哭鬼的衣襟:“叔叔你快救救那艘船吧!”他见日哭鬼能带着他从“锁龙滩”中逃得大劫,对他的武功信任无比,不由出言求恳。
若是以往,以日哭鬼怨天尤人的性格,对这面前将至的惨祸自是无动于衷。但此刻他放与小弦得脱大难,正觉得上苍亦未必没有眷顾自己,听得小弦软语温求,恻隐之情暗生,但相距过远,鞭长莫及,欲要传声示警,适才真元消耗过度,一口真气却又提不上来,只得苦笑一声,心中满是一份颇为难得的歉疚。
小弦见得小船已飘出数百步外,亦知日哭鬼无力回天,只是远远望见那画舫上似有几个女子惊慌失措地四处奔逃,心头沉重,适才遇险时尚强忍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都怪我不好,非要坐什么船,现在害得他们遭此横祸......”明知于事无补,仍是急得扬声大叫:“你们快跑呀……”“你心肠倒好,只是这也怪不得我们。”日哭鬼面上闪过一丝恨色,冷声道:“就算把涪陵城掘地三尺,亦要将那个船家找出来,看看是什么人胆敢如此暗算我。”他这番言语倒也不是虚言恐吓,涪陵城离擒天堡不足百里,布有重兵,城内各方面的势力亦均是为擒天堡马首是瞻,别说是找个人,就算真要掘地三尺,只怕连官府也不敢过问。
小弦正在为那画舫中的人揪心,却忽见一道人影从旁边一条船上凌空高高跃起,落至那画舫上。离得远了,看不清他的形貌,只见那人穿了一深蓝色长衫,手中却操着一支随手抓来的木浆,看他样子却是要用这支平常的木浆挡住小船的冲撞。
那小船速疾劲急,又是挟着顺流的冲力撞来,力道何止千钧,一般人皆唯恐走避不及,何曾想竟有人敢做此力挽狂澜之举?小弦看到蓝衣人犯险一搏,又是吃惊又是佩服,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向那人,看他能做出如何惊人的举动。
也不见他沉腰坐马、稳成立桩,却是用两脚勾在船舷的栏杆上,整个身体几乎已与江面平行,手中的木浆便往那迎面撞来的小船一抵……原来那画舫比小船要高了数尺,若是人在画舫上,势必难以阻止小船拦腰撞来,所以那人才倒挂在栏杆上,以便正对着撞来的小船。战略上虽是正确,但若是他这一桨不能挡住小船来势,只怕自己的身体首先便要被挤成肉酱……
看到蓝衣人如此冒险,岸边此起彼伏响起一片惊叫声。小弦只觉得一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眼前似是已看到一片血肉横飞的惨况,几乎要偏过头去不敢再看。
谁知蓝衣人手中木浆就这般往前一送,小船猛然一顿,竟就被他如中流砥柱般硬生生止住了去势。小弦方松了口气,却听得一声炸响遥遥传来,却是那蓝衣人手中的木浆经不起这般大力的冲击,断做两截,小船复又朝他与那画舫撞去……
小弦心中骤然一紧,又被小船遮住了视线,只道他必无幸理。却突见小船船头蓦然一抬,整只船跃离水面腾空而起,便若船身下有只看不见的大手托着一般,从画舫的上空飞了过去,斜斜落在江中,激溅起高达丈余的水花!
一切的变化均在刹那之间,就像是变戏法般令人不可思议。小弦大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江面飞扬而落的水花,然后方听得一声清越的长啸和着岸边围观人群的如雷掌声传至耳中。待得水花落下,那蓝衣人已掠往岸边,人在半空中犹抱拳对周围一揖答礼。江风凛冽,吹得他一身衣袂飘飘,宛若仙人,瞬间消失不见。那一刻,小弦只觉得一股热血蓦然涌入心头,一丝一毫地回味着那惊险万状却又化险为夷的过程,恨不能以身代之。但觉平生所遇,惟此不畏艰险救民与难方可称为英雄!惜不能识,怅望堤岸上,只有百姓群情沸腾、交头接耳,哪还有那人的影子……
日哭鬼往那蓝衣人消失的方向一抱拳,暗谢他仗义出手之恩。良久方悻悻放下手,嘿然叹道:“此人不只是何来历,真想不到小小涪陵城中竟也有如此高手。”小弦亦是一声不合年龄的长叹:“这也是武功么?我还以为是魔法呢。那小船怎么能飞起来呢?”“这当然是武功!”日哭鬼喃喃道,“刚柔相济,移花接木。能在刹那间将万均之力引至身侧,自己却不伤分毫,这不单是武功,而且是天下一等一的武功。”他眼力高明,刚才瞅得真切,那蓝衣人先以桨抵住小船的锐力,桨断后立刻拍出双掌,借力使力将小船的前撞之力化为上冲,一举将面前大祸消弭于无形。其力道之巧,身手之捷,化力之妙,应变之速,无一不是难得一见,实是天下少有的高手,却不明白如何会出现在这涪陵城中?日哭鬼再联想到那船家竟敢在擒天堡地头下手暗害自己,疑点颇多,心中一震,这高手莫非也是为了擒天堡而来么?但他这般显露形迹,又分明与常理不符,一时沉吟不语。
小弦心绪渐平,对日哭鬼问道:“这人的武功比起你如何?”日哭鬼思索一下,老老实实答道:“我虽不知小船撞去的劲道如何,但见那人在桨断的一顺立刻化刚为柔,以巧智胜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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