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入阵法之中的范成德乍然醒过神来。
他抬头一看,却见叶青蝶面带苦笑,正缓缓自坚硬的雪上爬起,刚才被他踩得光亮可鉴的雪地,摔起来可不比刚才,好在如今功力已复,缓缓消减着屁股的疼痛。
“唉,惭愧!……那女子年纪甚轻!”叶青蝶见范成德正盯着自己,只能面带苦笑的回答。
“是刚才出手的女子?……年纪甚轻?”范成德灼灼的目光一凝,尖如锐芒,寒意陡盛。
他对于自己的武功一向自负,大内禁宫之中,除了陈老比他高出一线,其余诸人,皆在他之下,今日却惨折于人手,一个照面不到,便被人如小鸡般丢了出来,这对他的刺激极大极重。
叶青蝶俊雅的脸庞满是苦笑,起身有些不雅的抚了抚自己的臀部,长叹了一声:“唉——!估计那女子仅是双十年华吧,姿色绝俗,……据她说,她的庄主现在已经醉了,沉睡不醒,要让我们明天再来看看!”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范成德双目怒瞪,沉喝一声,右掌重重一拍,脚下雪地上顿然形成了一只巨大的掌印。
叶青蝶苦笑了笑,并未接话,只是躬身将袍上的雪屑刮掉,他心中倒未太过气愤,知道自己只是一个由头,所来非时,子虚先生的怨气不敢朝官家发,便发作到了自己的身上。
“范老可曾破解了此阵?”叶青蝶见范成德怒气越来越盛,再不遏制,怕是会发作起来,与子虚先生作对,绝非幸事,怕叉开话题。
范成德气势顿时一窒,无复增长之势,盛怒的面色渐渐沉静下来,缓缓摇头:“不行,此阵法太过艰奥,一时半会儿难以破解!”
范成德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所受的挫折,数这半天的功夫最大,引以为傲的武功,竟在一个小女子手上走不了一合,而毕生深研的奇门遁甲,却不能解开这么一座小小的阵法,实在憋气!
“唉,我还得进去!”听到范成德的话,叶青蝶心中难免失望,抬头望着鸟雀清鸣的松树林,无奈的说道。
但因当初便没抱什么希望,故失望不大,若是临湖居前的阵法是那般容易破,早就被人破得干干净净了。
“小叶,我陪你一块儿进去!”范成德哼了一声,自是不会袖手,况且心中还有一丝不服气,倒想一会那年轻的女子,看看她到底是何等模样,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卓绝的武功。
叶青蝶急忙摆手,他可不敢再让范成德进去,自己与子虚先生毕竟是熟人,他即使心中不忿,也只是耍耍自己出手,但若让范老跟着,万一他真的奉行官家的旨意,要强请子虚先生,无所顾忌的出手,那可就闹大了!
当萧传香找到已经坐在花丛中的萧月生时,他们已经停止了雪仗,换好了衣衫,几人团坐于一座小八角亭中烹茶赏雪,琴声琮琮,清幽泌人,场面与刚才疯闹的情形截然不同,一动一静,别有意境。
这一次,身上挂着杨若男、身着雪白貂裘、气度潇洒中透着雍容的萧月生倒未再吩咐萧传香扔人,反而自怀中掏出一只碧玉瓶,顺手扔向萧传香,摆了摆手,漫声道:“传话给叶青蝶,让他告诉官家,别再扰我清静了!”
第210章 慈福
慈福宫位于临安行在内宫之东,与东御花园相临。
太后病重,即使惠风和畅,天气晴朗,那明媚的阳光也驱不散笼罩于整个慈福宫的阴郁。
宫前的积雪业已扫除,唯有殿顶仍覆白雪,在明媚的阳光照耀下,显得几分刺眼,殿外皆静寂无声,没有多少生气。
宫女与内宦们个个低眉敛目,表情庄肃,不敢稍露笑意,走起路来,更是小心再小心,轻提步缓放脚,唯恐发出一点儿声音,惹人注意,招来祸患。
理宗一身明黄简服,坐于慈福宫偏殿中,抚着颌下清须,虽是龙颜不展,顾盼之间,仍旧不损其飞扬的神采。
他修长入鬓的眉毛紧蹙,目光明亮如烈日下的剑光,不时扫过身前恭身垂手侍立着的六名御医,心中怒火如潮,一波一波的涌上。
贾贵妃坐于理宗之侧,娇躯笔直,一身曳地的月白丝质长裙,素妆淡抹,雍容淡雅中带着楚楚动人之姿。
“陛下,娘娘吉人自有天相,陛下不要太忧心了,伤着自己。”贾贵妃目光柔和、深情脉脉的望向理宗,檀口微张,柔声劝慰。
她仿佛散发着淡淡莹光的面庞露出担心之色,柔和的声音有一股让人心静的魅力。
恭身而立的六位御医们心中大为感激,他们的心此时颇为惴惴,如坐火山之口,即使他们医术精湛,举世罕有,在理宗的龙威之下,亦大受影响,心头的压抑感越来越重。
“哼!”理宗重重一哼,面色不善的望向身前的御医们。
六位或年长或年轻的御医们将头又低了几低,不敢去接触理宗那寒光四射的目光。
他们虽然戒惧,但更多的是惭愧,身为国手,平日里受皇家俸养,却对皇太后的病束手无策,这种无力回天的滋味,对于心高气傲的他们来说,比狠狠抽他们的耳光更为难受。
对于理宗之怒,他们并未憟憟生惧,毕竟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或左迁或右迁,或罚些俸禄,宋代尚没有后世明清那般不将大臣的性命当一回事,说杀便杀,多是黜迁。
况且,宋代的御医们,其地位是历朝历代中最好,自太祖起,便极重医学,后人仿效,对医学都是颇通一二,对御医们也是重视有加,待遇极为优渥。
“你们说说,就再没有一点儿办法了吗?”理宗阴沉着脸,逼视着他们,抚须缓缓问道,凝重的气息令他们感觉压抑。
“陛下,老臣惭愧!”站于最前头,须眉皆白,却满面红光,皱纹甚少的老者俯身而道,语气沧桑,声音迟涩。
他身为御药五供奉之首,医术之精自不待严,而他又精于练气养生之术,看似满脸红光,其实已届八十岁高龄,在人生五十古来稀的时代,已是了不得的事情。
对于这位老人,理宗亦颇多尊敬,此时心中虽火气翻涌,亦未喝叱于他,只是点点头,冷冷的目光飞快掠过,当做没看到他,而盯着其余的五人。
“陛下,娘娘年岁已高,若是娘娘再年轻几岁,臣等或可一试,但如今……,实在不敢用药!”
站在最末的一位中年男子拱手说道,他见同僚前辈们默立如朝马,只能由自己这个资历最浅者迎难而上。
理宗抚须的手一顿,吸了口气,努力将口中的骂人之话忍了下来,目光锐利如剑,已在出声之人的身上刺了几剑。
此人并非御药五供俸中人,是尚药房之人。他姓苏名幕席,字观止,是天下赫赫有名的名士。
苏幕席聪慧天生,惊才绝艳,几有过目不忘之能,年纪轻轻,即成为天下间第一用药高手,足可传为一代佳话,平日里是极受理宗喜爱的。
理宗摇头叹气,唉,这些人,个个都是了不得的杏林绝顶高手,天下间难出其右者,是打不得骂不得,他们没有办法,皇太后的病,怕真的无力回天了。
而近些年来,在民间有一位声望日隆的素心仙子,据传医术通神,从未有一症难得倒她,本想请她来,但她却是子虚先生的夫人,与其求她,不如去求近在临安的子虚先生呢!……看来,此事真的只能只能去求子虚先生了!
他是天子,更有自尊,让他去求子虚先生,实在心中有惭,拉不下颜面,但太后的身体重于自己的颜面,他硬着头皮写了诏书,让叶青蝶前去宣诏,至于能不能请得到子虚先生,理宗心中也虚得很。
“这个叶青蝶,没有一次能顺顺利利的办差!”理宗骂不得几位自己优渥有加的御医,自是拿叶青蝶出气。
贾贵妃对官家的心思极为了解,心中暗笑,玉容不动声色,此时此景,实不容有丝毫的失态。
“陛下,看来叶大人是找到子虚先生了,不然,早就回来了!”贾贵妃柔声说道。
理宗点点头,叹了口气,面色丝毫未来缓和。
六位御医微微一愣,心中凛然。
对于子虚先生这几个字,如今朝堂中人无一不知,前一阵子的驱除子虚妖道风潮刮得极烈。
先是御史台的谏官们蜂涌上书,请驱妖道子虚,以阻止其妖言惑乱,随即诸位大臣们亦纷纷上书附和,将王子虚贬成妖魔鬼怪,不杀之不足以平众怒。
但此次的众弹事件,最后不了了之,随着王子虚的离开大内,众大臣们也见机的不再纠缠,没想到,在此时,竟又听到了这个敏感的名字!
“陛下,不知这个子虚先生是何人?”苏幕席虽是天资横逸,给人的感觉却是个直性子之人,心中有所疑,便直接问了出来,毫不掩饰。
“唔,他啊,是朕结识的一位世外奇人,既然诸爱卿无力回天,只能求他看看了。”理宗轻描淡写的回答,端起黑瓷茶盏,微啜香茗,压下自己的燥意。
“是那位王子虚道长吧?”苏幕席抬起了头,望向理宗,呈现出一张平平常常的面孔,走在人群之中,丝毫不会惹人注目。
理宗点点头,将黑瓷茶盏放回身侧的檀木桌上,四方桌的桌沿雕着凤纹与云纹,彰显华贵。
“臣无能,臣惭愧!”苏幕席忽然两膝跪地,俯身以头磕地,砰然出声,口中大声说道,语音悲怆。
“这是做甚?!观止快些起来!”理宗微愣,忙摆手让他起来。
苏幕席又重重磕了一下头,两手一撑,缓缓起身,饱满的额头已是微微发红,显然磕头用的是实力气,丝毫未有取巧。
他身前的御药院五供奉与贾贵妃的目光皆望向他,目光中透着不解与疑惑。
“陛下为了太后的病,竟要求助于被众大臣们深恶痛绝的妖人王子虚,实在是臣无能!……臣惭愧!”苏幕席带着沉痛的语气,满面羞惭,缓缓说道。
理宗听到“妖人”这两个字,感觉刺耳,对于苏幕席的一席话,与五位供奉一样,都是咧了一下嘴角。
对于理宗去求王子虚,御药五供奉却并不感意外,上次在丞相府,他们见识到了王子虚起死回生的手段,对于妖人之说,也是嗤之以鼻的,对于苏幕席的话,同样如此,这个小家伙果然会说话!
“陛下,叶大人求见!”一位气质俊雅的少年内宦自殿外掀帘而入,躬身恭敬的禀道,声音悠悠如钟磬,极为平和。
“快让他进来!”理宗忽的起身,大声喝道,随即省起,难道只是叶青蝶自己回来的?
当叶青蝶与范成德迈入偏殿时,虽然两人已尽量将身上弄得整洁,却无法完全抹去狼狈之态,尤其是理宗,对叶青蝶熟悉之极,他素来见不得脏乱,这般模样,着实难得一见。
“子虚先生来没来?!”理宗不等拜倒的两人开口,便急忙问道。
他见到叶青蝶如此狼狈模样,便心生不祥之感,怕是自己的诏书又被封回了!
“禀陛下,子虚先生酒醉未醒,只是送给臣一只玉瓶,用以救治太后娘娘。”叶青蝶低头恭身回答,面容沉静从容,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只碧绿莹莹的玉瓶,双手小心的举到头顶。
贴身内宦业已被他支开,站在殿外等候,贾贵妃盈盈起身,袅袅来至跪着的叶青蝶身前,素手探出,将碧绿玉瓶拿起,月白长裙曳地,轻轻一甩间,转身回到了理宗身前。
“陛下,看来真是子虚先生之物。”贾贵妃看了一下,将玉瓶递给理宗,柔声说道。
她对于萧月生的玉瓶印象极深,一眼便能认出,而且萧月生的雕刻风格奇异,令人过目难忘,其中飘逸出尘之神极难仿制,她曾以笔临摹瓶上的图案,却只得其形,难得其神。
理宗也识得玉瓶,点点头,将瓶口的封腊剥开,拔开瓶塞,一阵淡淡的清香顿时袅袅而出,像一缕缕檀香般在周围散开,凝而不散,香气丝毫不变淡。
殿内的诸人一闻到这股清香,顿觉精神一振,浑身渐渐生出了一股力气,仿佛自己一跳能跳到殿梁上,一拳能够轰塌龙柱一般。
苏幕席是专门用药之人,对药性极为熟稔,一闻此香,感受着身体传来的感觉,顿时心中陡然兴奋起来,如此奇药,实是平生未见!
仔细着感受着,好像其中有老参,亦有雪莲,其余之药,便再难辨别出来了,仿佛有几种自己未曾见过的异药。
“青蝶,起来吧,……你是亲自见着子虚先生了?”理宗将瓶塞重新堵上,小心的放到身侧檀木桌上,转头问跪在殿下的叶青蝶。
叶青蝶甩袍起身,理宗的问话令他面色一窒,冠玉般的脸上微泛红意,苦笑了一下,摇头道:“微臣前去临湖居拜见时,子虚先生已酒醉酣梦,只是让他的侍女递给微臣这瓶丹药,并且……”
“并且什么?”理宗皱眉问道,他头脑日渐锐利,一听便已发觉其中必有蹊跷。
“……并且子虚先生有话传给陛下,说……他想清静清静!”叶青蝶硬着头皮,一气呵成,将话全部倒出,来个痛快。
“咯咯……,陛下,看来子虚先生果然醉得不轻哟!”
正当众人被这胆大之言弄得发愣之际,贾贵妃忽然娇笑了一声,寂静的大殿内,笑声虽是突兀,却如玉盘滚珠般清脆悦耳,贾贵妃笑着对理宗说话之际,飞快的瞥了一眼叶青蝶。
“呵呵……,朕还以为他是不想见朕而故意装醉,如今看来,他确实是真的醉了,……这醉话大胆得很呐!”理宗本是怒火上冲,听到贾贵妃之言,忽然有些释怀,不由笑道。
被贾贵妃这般一说,理宗也弄不清这个子虚先生是真醉还是假醉,说的话,究竟是醉话还是清醒之言?
“陛下,这丹药真的要给太后娘娘服下吗?”御药五供奉之首的老者缓缓问道,满脸的红光之余,亦露着疑虑。
“当然,不然如何?”理宗抛开心绪,决定暂不去想王子虚如何,先救太后要紧。
“请陛下慎之慎之!”此老说话速度越发缓慢,语气却越发凝重。
理宗本是心中急切,见此老这般神态凝重,不知不觉间心绪缓和,见到首供奉眼中的复杂神色,微微一怔,面色随之一变。
这位御药五供奉之首,近八十高龄,已历三朝,许多皇家秘辛,皆亲身经历亲眼目睹。
关于先帝度宗之死,并非完全无疑,虽说度宗身体羸弱,但其龙殡归天得太过突然,而有传闻,说先前史弥远自一名方外道士手中得到金丹数十枚,转献于度宗,接着内宫便传噩耗,自有人怀疑史弥远之罪。
这些事,身为臣子,他自是不能明言,唯有暗示提醒。
理宗自习得萧月生所传心法之后,头脑日益敏锐犀利,微一转念头,便有些心领神会。
他将碧绿玉瓶完全倒过来,手心中出现了两颗龙眼大小的丹丸,呈乳白色,与白玉相近。
丹丸之间,却又有一张细纸条,只有食指宽,半个食指长,若非这么竖起玉瓶,怕是难以发觉此纸条的存在。
“造化丹,一颗足以。观澜山庄制。”聊聊几个字,以梅花小楷书写,秀气娟娟,一看即知出自女子之手。
“你们拿去一粒,去看看,能否给太后服用。”理宗将手中的一颗乳白丹药送回瓶中,剩下的一颗递给了首席供奉。
他心中却是暗叹,对王子虚更觉高深莫测,造化丹,听着名字,便知此丹药的药效非凡,只需一颗便足矣,为何偏偏放着两颗?
以他并不慷慨的性格,此举好像颇是不可思议,他是不是猜得到,另一颗会拿来检验,只有经过检验,才能被太后服下?
第211章 伏子
苏幕席身为天下第一药师,带着惊疑,与御药院的五位供奉一起检验造化丹的功效。
两名年轻侍卫自宫外牵来一条大黄狗,切小一块儿造化丹,根本不必他们强行灌喂,刚将造化丹的一小块儿放到地上,骨架粗大的黄狗登时双目放光,鼻子微微耸动,挣开绳索,呜呜的跑上前去,一伸舌头便将造化丹卷入嘴中,随即,又摇头摆尾望着他们,看样子还未吃够,还想再来一些。
本是带着怜悯的目光望着它的众人不由愕然,彼此对视了一眼,心中暗忖,真不愧是狗鼻子,灵得很,竟能闻得出这是好东西!
一刻钟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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