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的葛行中笑道:“行了,葛胖子,你看屋顶上快坠下花瓣了!”眼中还带着戏谑之色。
此时张梦然已经退出雅间,而葛行中胖墩墩的身体里蕴着无穷的风趣与轶闻,便是张清云如此清冷孤傲之人,也凝神听其滔滔不绝的说话,无一丝厌烦之情。
坐在萧月生另一侧的郭破虏更是听得津津有味,聚精会神,便是珍贵如金的灵隐茶水也未动一滴。
听到庄主说话,葛行中嘿嘿笑了两声,若无其事的闭上了嘴,端起自己珍藏日久的灵隐雾茶,轻啜两口。
段紫烟与秦思莹正听得欢快不已,见萧月生出言打断,甚是不满,娇嗔的白了他一眼。
而郭破虏则抬头打量着屋顶,见到对面秦思莹捂嘴轻笑的看着自己,才猛然醒觉,姐夫是用天花乱坠喻葛掌柜的能言善道罢了,不禁为自己的反应迟钝而挠了挠头,粗豪的大脸微微泛红。
张清云若有若无的扫了萧月生一眼,又转回了身子,去观看身后的渐坠的夕阳。
萧月生未再理会她的冷淡,只是盯着放下茶盏的葛行中,缓缓问道:“你们镇上有个王大善人,是吧?”
葛行中面色一变,满脸的笑容皆消失不见,“王大善人?刚死不久的王大善人?”
萧月生点头,神色间渐渐郑重,“嗯,好像是满门皆灭?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去身去的张清云此时重新转过身来,听到满门皆灭,任谁也无法无动于衷。
本是听葛行中风趣之语而心情轻快的众人,见到萧月生脸色,俱是心中一紧,他一直温和而笑,乍一严肃,眉宇间一股凛凛逼人的威严之气直扑而来,莫可当之。
“是!”葛行中不由自主的躬身答应,他的举止与前面随便风趣相比,虽显得突兀,但众人却无突兀之感,在萧月生的威严气度之下,此举显得理所应当的自然。
萧月生见其肃手躬身,顿觉自己太过严肃,不由神色一松,面上恢复了温和的轻笑,摆了摆手,“不必如此,我好像隐约听人说,你们镇上的王大善人被人灭门,是真的吧?到底是如何情形?”
雅间内似要凝固的威压之气随着他的一笑而烟消云散,众人只觉呼吸从未有过的顺畅自如,实是美好无比。
“王大善人本是镇上的首富,家中良田千倾,镇上的所有田地,皆归王大善人所有,但他平日里乐善好施,待人宽仁亲厚,镇上之人,无人不敬,可惜世事无常,今早之时,镇上有人发现,王大善人的庄子竟然失火而毁,而他的一家十几口人,全都葬身火海,未有一人逃生!”
葛行中一脸沉痛惋惜之色,声音也无复刚才的幽默风趣,显得沉重雄浑,憾动人心,众人闻之皆心中戚戚。
第82章 冷观
“他的庄子在镇中哪个位置?”萧月生蹙眉问道。
“镇中西北位置,庄子不大。”葛行中立刻回答。
“唔……”萧月生轻轻点了点头,神念一出,整个周王镇再次被神念笼罩其中,如鹰眼在高空俯瞰,自远而近,自上而下,很快便找到自己欲看之处。
萧月生的五官每一部分单独看去,皆是无可挑剔,双眉修长陡峭,两眼不大不小,鼻子挺直,不高不矮,嘴巴双唇不薄不厚,大小适中,可是放到一起,在温和的气质之下,顿时普通异常,令人难有眼前一亮之感,只是当他严肃之时,却宛如变成了另一个人一般,威严若神,唯能仰视之。
此时的他微阖双眼,陡峭的双眉越蹙越紧,本已轻松下来的空气,又渐渐凝固,在座诸人皆能感觉到呼吸时的艰难与压抑。
郭破虏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姐夫不知为何无故闭上眼睛,而周围之人皆呆呆注视着他,更是莫名其妙。
周围诸人,并不知晓萧月生正在凝神暗察,只是受其威严之气影响,下意识的目光聚于他身。
身为观澜山庄仆人的葛行中,却是知道自己庄主有明察秋毫之能,见到他脸上怒气渐生,便猜到庄主此时定然施展神通,察看王家庄子的情形。
几息之间,在屋中诸人心中,却觉漫长无比,萧月生缓缓睁开双眼,深深叹息一声,脸上带着悲天悯人的沧桑。
郭襄坐在萧月生身侧,所受影响反而最小,兼且佩带镇神簪与乌玉镯,自有宁神静气之妙用,并未觉得太大异样,只是感觉姐夫闭了一会儿眼睛,以为是他心中难过,平息自己的心情罢了。
“庄主,看到了么?”葛行中忙问,臀部微离暖木椅,有些急切。
“嗯。”萧月生心神仍沉浸在所见景像之中,蹙着眉头,有些心不在焉,葛行中看到他的双眸时,眼前一黑,顿失知觉,随即又清醒过来,头疼欲裂。
“听到消息时,小人本想去察看一番,没想到嘉兴府的总捕头已经赶至,封住了庄子,任何人都不能进入。”葛行中坐回椅内,圆圆的脸上,冷汗涔涔,毫无血色。
此时屋内的淡淡茶香渐散,夕阳亦渐渐坠入西山,屋子有些暗淡,郭襄颈间衣领处透出的莹莹白光,将她与萧月生笼罩其中,亦给屋中带来朦胧的亮光。
张清云背窗而坐,雪白的面庞有些朦胧,她将双眸用力自萧月生身上挪开,按捺住心中的复杂心绪,轻声问道:“昨天刚发生的事,嘉兴府的总捕头怎会这么快便来此?”
她的声音极为轻缓,罕见的带上了几分感情色彩,令本是怔然出神的萧月生不由轻看了她一眼,在朦胧的光线中,她隐约的玉容多了几分柔和,不复清冷与逼人。
随着萧月生的回神,屋内威压的空气复又自如流畅,段紫烟诸人轻轻呼了一口气,望向萧月生的目光俱充满了惊异,没想到平时温和亲切的萧庄主,绷起脸来,竟有这般吓人。
葛行中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圆脸,摇摇头,“在下也疑惑不解,可能是他恰巧路过此地吧!”说着望向了自己的庄主,又赶忙移开,对刚才庄主的那一眼,他心有余悸。
萧月生低头静静品茗沉思,坐于淡淡莹光之中,却无人能看清他的面庞。
萧月生若有若无一笑,心中知晓此事并非凑巧,嘉兴府的总捕头是出身观澜山庄的李元陵,近几年声名雀起,有江南第一神捕之称,武林中人闻李元陵之名,既恨且惧,却大多望风而避。
李元陵得小星夫人传授缩地神行之术,轻功之奇绝,天下间甚少有人能与之比肩,虽没有萧月生的瞬息千里之能,却愈奔马数倍,令人咋舌。
自李元陵上任之后,在嘉兴府辖内各县皆备紧急联络之法,以鹞鹰取代快马,消息传递极快,再凭他的神行之术,一夜之间,自嘉兴赶到周王镇,易如翻掌。
只是这些,却极少有人知晓,李元陵出身观澜山庄,也仅有萧月生与他的几位夫人明了,庄上其余诸人,皆一无所知,也无人认识李元陵,这其中自是有一番曲折隐秘。
“姐夫,我们能去那里看看么?”
郭襄在襄阳城中,从四方朋友口中听说过满门皆灭的武林仇杀,从未亲眼目睹,虽然心中沉痛,却只是对死去之人的同情罢了,如今竟然遇到了这样的事,她自然想去亲眼看看。
青花瓷盏中根根竖立着青黄茶芽,茶水微微泛黄,萧月生眼睛自茶芽转到她的秀美面庞,摇了摇头,轻声叹息道:“还是莫见为好。”
“姐夫——!”郭襄不知不觉间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味,轻轻拽了拽萧月生的衣袖,“我出门便是想要增长见识,这样的大事,怎能错过呢?!是吧,破虏?”说着,素白小手暗伸,拽了一下正闷头拨弄着自己手指的郭破虏。
郭破虏抬头,看到莹光轻笼之中的姐姐轻睨着自己,忙不迭的点头,又挠了挠后脑勺,憨声道:“是啊姐夫,就让我们去看一眼吧。”
萧月生看到小舅子憨头憨脑的模样,本是沉重的心情略微舒缓一些,又抬眼看了看周围诸人急切的表情,知道他们都想去亲眼目睹一番,便微微颌首:“好吧,破虏这般说,我便带你们去看看,唉……,也算是让你们明白人世的险恶!”
“庄主,我……?”葛行中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如今丝毫没有了刚才的玲珑八面风采,萧月生一眼之间,令他精神委顿得厉害。
“你想去,便一块儿去吧!”萧月生略有歉疚,起身顺口答道,肃手请张清云先行。
张清云也不跟他客气,盈盈起身,虽一身宽松道袍,仍难掩身姿的婀娜曼妙,只是萧月生如今心绪不佳,却没有了览胜的兴致。
天水阁外,周王镇华灯已上,盏盏红灯密布云集,灯火更添镇中的繁华气息,街上积雪已化,行人穿梭,川流不息,摩肩比踵,虽不拥挤,却令人眼花。
夜市比之白天市井,要热闹数倍,人们闲歇下来,便逛逛夜市以作消遣,或者去市上摆个摊子,赚些零钱,补贴家用。而夜市人没有官府的税吏巡视,更加自由无拘,实是平民百姓的乐园。
郭襄颈间透出的莹光在大街上,毫不显眼,周围星罗棋布的各式纸灯,将宽阔平坦的大街照得几近白昼,柔和的灯光之下,美人比鲜花更要娇艳动人,萧月生一行人,便吸引了周围行人无数的目光。
张清云师徒皆是经历过大场面之人,又怎会在意别人的目光,只是跟在萧月生身后,目不倾视,表情淡漠,对一切皆不关心。
跟在萧月生身边的郭襄与郭破虏却颇有目不暇接之感,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实在不知看什么好,每一样都是自己前所未见。
“行中,没想到周王镇竟是这般繁华!”萧月生对身旁另一侧的葛行中感叹道,双眸中透出一股温润的光华,令葛行中心神一舒。
“呵呵,小人当初经过此处时,也被这里的繁华吓了一跳,所以马上起了在这里开座酒楼的主意。”葛行中笑得颇为自豪,一边对旁边行人的问候声点头回礼。
一路之上,街上行人不停的对葛行中问候行礼,或是亲近,或是恭敬,让他应接不暇,分身乏术。
七人一路北行,很快便走出了繁华的大街,回头望去,灯火辉煌之中,人声喧闹,纷纷扰扰,而他们身处之处,却灯火稀疏,寥寥无几,仅能照到路面,安静的气息与不远的繁华喧闹,仿佛两个世界。
“看来这个王大善人却是个喜静之人。”
萧月生看着周围渐渐稀疏的灯火,天色并未完全黑下来,暮色苍茫,此处白雪积而未化,周围一片银白,他心中猜测着王大善人的性格。
“嗯,庄主所言极是。他平时早上去我阁中喝上一盏茶,然后到镇中最大的悦兴楼吃早饭,接着便返回庄中,晚上甚少见到他。”
葛行中有些感叹的回忆,摇头叹息:“王大善人确实是个和蔼可亲之人,几乎从没得罪人,真想不到会受此横祸!”
其余之人皆不开口说话,周围悄无身息,唯能听到几人脚步踏在雪地的吱吱之声,此时已经走在田间小路,路旁树木密植,只是光秃无叶,显得萧瑟异常,一阵疾风吹过,卷起几丝雪屑,掠过树梢发出阵阵轻啸之声,令空旷的田间陡增几分森然。
秦思莹紧紧拉住师姐的玉手,不敢看四周,听到葛行中的话,忙接口道:“这种灭门血案,没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应该不会做得这么绝吧?”
她清脆的声音微微带着几分颤抖,心下颇有些后悔跟师父她们一块儿前来,如果真见到那些死人,自己晚上定是睡不着觉的。
段紫烟知道这个师妹胆子小,握着自己的小手冰凉颤抖,不由感觉几分好笑,但檀口开合,满是感慨之情的说道:“现在天下不太平,武林仇杀越发肆无忌惮,动辄灭门,这样的惨事,近几年来,越来越多,便是那些江洋巨盗,劫掠之后,也敢灭人满门,不留后患,实在令人心寒!”
顿了一顿,望向自己师妹,声音转高,脆声问道:“思莹,你很冷么?怎么手这么凉?”虽是关心的意思,但语气中却带着几分莫名的笑意。
秦思莹大羞,好在暮色朦胧,看不清脸上的红晕,令她胆气大壮,强撑着道:“下雪不冷化雪冷,……师姐你难道不冷么?”
段紫烟嘻嘻一笑,摇了摇秦思莹的小手,“将军难免阵上忙,我们踏入武林,最终难免一死,又有什么害怕的,是不是,思莹?”
“谁害怕了!?”秦思莹死不承认自己的胆小,小手一甩,挣开了师姐的手掌,跑到师父的另一边。
郭襄姐弟看着两人斗嘴,不由轻笑,他们并未有一丝害怕之意,郭襄忽然指了指前方不远处一片松树林,转身问:“姐夫,树林里几片灯火是不是王家庄?”
在树木掩映之处,隐隐有灯火透出,若不注意,却难发现。
萧月生点点头,问葛行中:“那边树林后面便是王家庄吧?”
葛行中忙回答是,萧月生问话时淡淡的语气,让他有些悚然,他能发觉到庄主心情又变差了。
萧月生并非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当初在蒙古兵营,以杀人如麻来形容他毫不为过,他手上所沾染的鲜血,远甚武林中那些凶名赫赫之徒,对于尸首,他看得也多,大多是轻轻一瞥,心怀不动,只当作一堆泥土罢了。
可是在脑海中看过王家庄之后,他脸上再未露过笑容,怒气一直在他胸中涌动,只是被其强行抑住,没有爆发出来罢了。
穿过松林小径之时,林中径旁的几株松树枝头挂着白绫,十几条三尺长的白绫风中轻飘,众人一言不发,本有些羞恼的秦思莹又跑回师姐身边,紧紧握住师姐的柔胰软手。
“唉,这个王家庄与我们观澜山庄倒有些相似!”
萧月生看着松林之后的萧萧竹林,沉沉一叹,竹林之间一条小径,便是通往王家庄子之路,稀疏的竹林,再也无法掩盖王家庄,灯火点点,庄内仍有人。
庄前以茂林修竹相掩,看得出这个王大善人颇有风雅之骨,活得颇有情致,萧月生仿佛能从这些松竹之上,看到王大善人生前的悠闲生活。
众人不自觉的将脚步放轻,紧张的气氛互相感染,郭襄倒有些畏缩,从没见过死人的她,虽然一直跃跃欲试,但被一路上的凄凉之像所染,如今又有些害怕。
“什么人!?”忽然一声断喝自竹林中传出,声音清朗,中气完足,显出一身深厚的内力。
竹枝晃动间,一道皂衣人影倏然出现于众人面前,快如鬼魅,腰间挎着短刀,身形修长。
“咦,庄主?”甫一出现的英挺捕头轻呼,忙躬身上前,“小人孙游,拜见庄主!”
萧月生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你怎在此处?”
“小人与弟弟随总捕头前来查案。”孙游恭声答道,他身形挺拔,面目俊逸,神态不卑不亢,气度轩昂不凡。
萧月生身旁的张清云心中思忖,怎么观澜山庄的弟子仿佛无处不在,走到哪里都能遇到,只是这些人的气质相似,总带着旁人难有的轩昂之气,绝难相信是仆人出身。
“李元陵在里面?”萧月生向灯笼高挂的王家庄望了望,有些明知故问,他早就知道李元陵在里面。
“晚辈李元陵拜见萧庄主!”萧月生问话声刚落,一声豪迈的呵呵笑声传来,在孙游身旁现出一位身穿玄衣的魁梧大汉。
“李捕头客气了!”萧月生对他的躬身深揖虚虚一扶,语气不冷不淡,客气而疏远。
“见过张掌门!”李元陵做完深揖,粗豪的脸上带着欢畅的笑容,又对萧月生身旁的张清云拱了拱手,他纵横江南,人脉极广,对于隐隐武林第一剑的张清云自然不会不识。
张清云表情清冷,却也稽首回礼,不敢怠慢,李元陵身为江南第一总捕,权柄极重,尤其对于武林中人来说,更是予生予死,一言而决。
“小人孙逸见过庄主!”李元陵身边又出现了一道人影,身形面容俱肖似孙游,神态恭敬的倒身做揖。
萧月生沉着脸,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对李元陵道:“李捕头,我们想进去看看。”
他的双眸盯着李元陵深陷眼窝的隼目,眼中无忧无喜,平静如水。
李元陵双目一闪,他忽然发觉这次庄主并不是与自己演戏,庄主的心情确实不佳,虽是职责在身,他却没有阻拦的胆气,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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