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不会出事。铅笔、纸、小刀都没有被发现,也没有对成岗和刘思扬进行任何盘问。
楼下出了问题?楼下住的是老练的战友,他们一向谨慎小心……
不安和危险的感觉,缠绕着被隔离在楼角的成岗和刘思扬。难道敌人竟看出了掩藏在每个人心灵深处的思想?
到了晚上,隔壁黄将军第一次没有按照他的军人式的准确,把报纸递送过来。早在搜查的当儿,敌人已经一页页地查看了他所有的报纸,检查是否有缺页或者其他破绽,而且宣布停止他看报。
午夜时分,是狱中的人们应该睡觉的时候,成岗拿定主意,叫刘思扬到窗口监视可能出现的敌人,他要在夜里谨慎地和楼下直接朕系,询问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成岗找到了那条最机密的秘密孔道,可是马上被意外的情况惊住了:秘密路线已经从下面封锁了,没有人来接他的纸条,楼上、楼下的可靠朕系业已中断。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情况竟变得这样危险而紧张,他们被完全隔绝,夫去情报,失去和集体的联系。在这孤立的环境里,他们如何是好?成岗和刘思扬焦灼地商量着,需要很快地作出某种最坏的打算和准备。
这时,所长办公室里,桌子上摊开一小张薄纸,纸上写的是整齐的仿宋字:陆清不动声色地从桌上轻轻拿起这张纸,看了好一阵。这张纸已经被揉得又皱又破了,上面用变色铅笔写的字,有些已被侵湿,变成了紫蓝色的,他仔细辨认着纸上的字,慢慢念着:近举行,会议经过八天,业已完满结束……
“毛泽东主席向全会作了工作报告……
“中共七届二中全会着重讨论了在现在形势下党的工作重心由乡村移到城市的问题……
“……全会号召全党同志继续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和艰苦奋斗的作风,以便在打倒反革命势力之后,用更大的努力来建设一个新中国……”
这是一篇有历史意义的重要文件。它打开了多少年来未见天日的人们的眼界,带来了无限的兴奋和鼓舞。它越过重重高山和封锁,出现在周围几十里警哨密布的中美合作所核心地带,出现在与世隔绝的革命者中间。可是对敌人来说,这是最可怕的事,是最大的危险。特务老早就多次宣布过,谁敢在集中营里进行“地下”活动,或者进行“煽动”宣传,一经发觉,立即处死!居然有人敢于藐视他们的权力,敢于做出各种各样逾越所规的事情,甚至写出了这样危险的传单。
“这是共产党中央的文件,这里的政治犯写不出来。”陆清放下揉皱了的薄纸,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踱着。过了一阵,才对杨进兴说:“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黄以声把报纸给了他们,可是黄以声的报纸并未缺少,而且,报上也不会登……另一个是最大的可能,是刘思扬带进来的!”
“走漏杨虎城关在白公馆的消息,是在刘思扬来以前。”杨进兴补充了一句。
“对。这也算一种可能:白公馆直接和地下党有联系。”陆清颇有把握地说:“不管是哪一种可能,现在我们都处于主动地位,迫使对方应战。”
“这一次大有希望,是不是先报告?”
“不。”陆清眯着眼睛捏拢拳头示意说:“我们抓稳了地下党的线索,再报告。让特别顾问看看我们的手段!先把那个人带进来。”
“是。”杨进兴回头喝道:“带胡浩!”
经常提水灌溉小树的胡浩,被几个特务推了进来。他的双手被反铐着,脚上钉了重镣,身上的衣服已经撕得粉碎,一条条伤痕,正流着血。
“他讲了没有?”杨进兴大声问。
“没有。”几个特务同时应声。
“过来!”
胡浩昂着头,上前两步。陆清脸色一变,抖着手里那张又破又皱的纸,像拿起一颗就要爆炸的定时炸弹。
“是谁写的?是谁给你的?”
沉默着。胡浩没有答复。他要考虑一下自己的措词,不能让敌人再抓住任何把柄。绝对不应该因为自己的疏忽,而牵连到拿文件给他的人。长期的折磨,教会了他懂得深沉的爱和恨。长期的折磨,也带给胡浩一双极度近视的眼睛:当他在放风时躲在屋角激动地读文件的时候,竟没有发现狡猾的杨进兴盯在背后……
“问你,是谁写的?”
“快说!”
“我。”胡浩缓缓抬头,盯着特务的眼睛:“我自己写的。”
“你?你写不出来!”
杨进兴站在旁边狞笑着,随手举起鞭子。胡浩不是共产党员,他写不出这种文件;而且也没有人能在这里写出中共中央的文件。当然是地下党从外边送进集中营来的,一定得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找到狱内狱外的联系,否则,“中美合作所”竟成了共产党的世界!
皮鞭在空中抽得呼呼地响。他们决心从胡浩口中找出文件的来源。一下,又一下,血从破裂的肉体上流出来,淌到光滑的地板上。声音低沉下去,呻吟着,喃喃地断续地在空中萦绕:“……我写的……我……写……的……”
冷水泼在血泊里,抓住头发,向上提,再提。
“问你是谁写的?”
“我。”
不断传来的拷打和惨叫,使人们在深夜里无法闭上眼睛。
成岗和刘思扬忍受着内心的痛苦,从敌人的嚎叫声中,知道了事件的真相。那张纸条,正是他们从黄以声送来的报纸上抄下来的。虽然每天用过的报纸都秘密送还了黄以声,但是这张传到楼下的纸条,却在极度近视的胡浩手上,被敌人发现了。他们紧握着拳头,乌紫的指甲深深地捏进了手心。一想到那正在灌进胡浩肺里的辣椒汁,就感到一阵难忍的窒息,那种带血的火烧一样的呛咳,可以叫人几分钟内就停止呼吸。
“胡浩是无辜的。”刘思扬痛苦地走近成岗:“我去承认,说是我带进来的。”
“你来的时候,公报尚未发表!”
窗外不断传来令人心悸的叫喊,烙铁烙在肉体上,像烙在每个人心上。
“你听,还在折磨胡浩!”刘思扬忍不住心中的难过,怒火喷射着:“我去承认,叫敌人枪毙我!”
“如果需要,该我去。”成岗拖着铁镣,在黑暗的牢房里蹒跚着。他不怕出面告诉敌人说:那张传单是自己写的。但是,这张《挺进报》是怎样传下楼的呢?坚持到底绝对不说!
这,他做得到。但是这有多大用处?敌人不仅会用鞭子,他们也会用脑子。只要发现了真正的线索,通向楼下的秘密路线,楼下的同志,还有黄将军,都会一下子牵连进去。这是小事么?整个集体的全部暴露。
“你们怎么不睡觉?”一个特务突然走到窗前,大声问。
“你们把人吵醒了!”
听着窗外的叫喊,看着昏黄光线下刘思扬痛苦的眼睛,成岗的思潮也象海浪般起伏不定,是的,他们会把胡浩摧残死的。怎么办呢?
“没有楼下的意见,我们决不能单独行动!”
“你说甚么?”刘思扬一惊,突然冷静下来。
“我们没有个人行动的权利。”
“个人行动?”刘思扬猛然坐直身子,大睁着眼睛。这句有力的话,启示了他,脸色急剧地变化着,冲动的感情迅速平静下来。心里开始冷静的考虑,意志和忍耐渐渐回到他的身上。
沉默了一阵,刘思扬在黑暗中紧紧抓住成岗的手,声音完全冷静下来。
“成岗,你说得对。我们不能出面。”
“我觉得,敌人的目的,不仅是要找到写纸条的人……”
成岗侧耳听了听不断传来的叫声,又回到墙角坐下。“这一次,和对付你和我一样,一定是敌人早已安排好的计划的一部分,妄想从这里打开缺口,找寻我们党的组织。”
“但是,必须有人出面应付敌人,才能救出胡浩呀!”
……声音不断传来。敌人虽然从顽强的胡浩身上,榨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可是还在吆喝,声音放得更大,催促着搬来更多的刑具。特务故意让声浪传进每个人的耳膜。同时,又派出了那些狡猾而阴险的眼睛,跟在杨进兴身后,去搜寻每一个受不住内心痛苦的折磨,或者气愤得失常的人。
敌人决心继续挑衅——或者把胡浩摧残到死,或者是出现他们希望中的事情:共产党员不会让群众无辜地牺牲,他们会自己挺身出来承认一切的。
是的,共产党员不会让群众无辜地牺牲,他们会挺身而出,只要需要,就会有敢于自我牺牲保全组织的人挺身而出。
和成岗刘思扬的痛苦一样,全监狱除了老疯子毫无反应而外,所有的人都沉浸在深沉的悲痛之中。原来把文件交给胡浩的楼下那个同志,不能眼看着胡浩受苦,他认为应该牺牲自己。可是,一直沉默着的,和他同室的齐晓轩忽然拉住了他,用平静的声音,轻轻地在他耳边说道:“你没有必要,让我去。”
齐晓轩的声音里,有着冷静的判断和自信,显示出他早已经过周密的考虑,胸有成竹。
他懂得,过早地出面,不但不能减轻胡浩的痛苦,反而会引起敌人的怀疑。但是现在,已经到了该出面的时候,从不断传来的,疯狂的嚎叫声中,可以听出敌人的焦躁不安了。他用眼睛阻止着激动的战友,慢慢站立起来。走到窗前,叫着特务:“我找所长。”
他的声音那么平静,仿佛在他说出这句话以前,没有经过考虑,也不知道等待着他的这个太阳刚刚升起的早晨,会带给他什么样的危险。
“那张纸条是我给胡浩的。”
杨进兴大睁着一对豺狼的眼睛,站在齐晓轩的面前,打量着突然出现的对手。
“走吧。”齐晓轩说着,伸手去推牢门。
“慢点,你等一等!”杨进兴有点不放心,最好先和所长研究一下。他知道,这一次,刑具不会有丝毫用处,对手,是个最难对付的人。
“所长!大鱼出来了!”杨进兴冲进所长办公室,兴冲冲地喊道:“齐晓轩站出来了!”他完全忘记了办公室里躺着昏迷了的胡浩。
陆清一时没有回答,却本能地一挥手,命令先把胡浩拖出去。
“齐晓轩?”陆清这才把烟头一丢:“不会是他!”
陆清不很相信杨进兴的话。因为齐晓轩是他们早已知道的对象。虽然他是个危险分子,但是长期监视中,从未发现他有任何可疑行动。他是故意站出来的。他的出面不过是为了掩盖他人的活动,有意把事件引向一个错误的结论。
“也可能是他。”杨进兴总觉得泄漏杨虎城的消息的事,应该和这张传单联系起来。他始终怀疑在刘思扬来以前,白公馆的政治犯就和地下党有着经常而且密切的联系。
“齐晓轩算条大鱼。”陆清笑了笑。“既然自动跳出来,这就证明我们这一网下准了,已经围住了鱼群。赶快收回,可以捕到最大最多的鱼!”
陆清觉得这一次定能得手。狱中党组织、地下党组织,很快就要落在他手上。现在他需要立刻证实齐晓轩的假冒,然后更陷对方于极端被动。凿穿齐晓轩的漏洞,才有可能叫他从实招来,才能打开缺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办法出奇制胜。
齐晓轩来到所长办公室。
“你要老老实实说。”陆清端坐在沙发上,用烟头指了指地板上的血迹。“看见了吧?”
齐晓轩微微一笑,从容地说道:“是我写的。”
“那么,你写几个字来看看。”陆清也微笑着、慢慢说。特务拿来了纸、铅笔,放在办公桌上。
在刚才过去的这一个钟头里,陆清和杨进兴已经想出了一套巧妙的办法。看共产党员用什么花样来和他们斗法!他们先要确定文件上的字是不是他的笔迹。
齐晓轩看了陆清一眼,走到桌边拿起了铅笔,坐下来,摊开白纸,但他又停下笔,要来了刀子,从容地把笔芯削得又尖、又细,然后,在白纸上沉着地写起来。
杨进兴站在齐晓轩背后,尖锐的眼光,注视着他每个细小的动作……齐晓轩移动铅笔,流利地写了几行仿宋字。
“够了。”陆清说着,把齐晓轩刚写的纸,抓到眼前,仔细看了半晌,然后把它和原来那张破皱的纸条,一齐装进公文袋,交给旁边的一个特务。“马上送技术检验室研究。”
技术检验室是中美合作所的一个特殊机构。美国特务在这儿指导大批的特务技术人员,专门分析指纹、血迹、笔迹特征……齐晓轩的字迹将和成岗的字迹一道受到专门的检验。
……几个钟头以后,陆清收到了技术检验室送来的公文,拆开一看,是一张鉴定结论:“字迹相同……”
技术检验室得出这样的结论,一点也不奇怪,因为齐晓轩和几个最亲密的战友,关在相邻的囚房里,他们之间有着别人不知道的经常的联系。当成岗刚来的时候,就是他们通知楼上的成岗,使用那条早就存在的秘密通道,直到大搜查到临前,才把通向楼上的路线暂时割断,以免敌人查觉出来,使《挺进报》的事件牵连到楼上。过去,每一次《挺进报》传下楼来。他们看了之后,就马上把它毁掉,只用口头传达,一个告诉一个;只有那些重要文件,像二中全会文件,渡江命令……没有人愿意毁掉这些珍贵的党的文件,才秘密保存下来。但是他们还不放心,老早就叫成岗坚持用仿宋字体,而且去掉《挺进报》的刊头。还在《挺进报》刚刚发行的时候,齐晓轩和他的战友就研究过成岗写字的特征,一直学着他的字迹。多年的监狱生活,教会了他们预先防备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这一次,事情正发生在齐晓轩的牢房里,按照事前的约定,到了不可避免的时候,齐晓轩就挺身站了出来,保卫组织,保卫自己的同志。
特务对照了字迹,还有些半信半疑,再一次到牢房里来,仔细搜查了齐晓轩所有的东西,果然,在他的枕头里面,搜出一小截变色铅笔和几张破纸。
陆清冷笑着,掩盖不住胜利渐渐到手的骄傲:“说说看,这个东西是怎样送进来的?”
“外边的地下分子给你送进来的!”杨进兴狠狠地加上一句,“杨虎城的消息,就是你们透出去的!”
一边问着,一边拿起那张可怕的文件,递到齐晓轩眼前。
陆清早已知道,即使是多年前的地委书记,齐晓轩本人仍然写不出这种内容的传单。
“说说看,地下党怎么和你们联系?”
此刻的陆清,注意力自然集中到齐晓轩身上。既然是他写的字迹,那就是说,文件是地下党送给他的,杨虎城的消息也是他走漏的。
齐晓轩轻微地摇了摇头,说出了一个特务完全没有想到的简单情节。他讲的是出乎敌人意料的事情。他说:不久以前,正是敌人忙着烧毁文件的那天,看守员都上楼搬档案去了,楼下只有一两个特务留下来巡逻,他在放风的时候,走到院坝里散步,偶然发现了管理室的门没有上锁,里面又没有人,于是,就走了进去,随意翻阅着报纸,为的是想看一看有没有释放政治犯的消息,不料在报纸上,发现了公开刊登的召开七届二中全会的消息……
“哼,你说得好流利!”陆清又一次冷笑。
“怎么?你敢随便进我的管理室?”杨进兴大叫一声。脸色突然变得灰白,他发觉自己被牵连进去了,并且有重大的责任。
“没有锁门,当然可以进去。”齐晓轩坦然地回答了杨进兴。
忘记锁门的疏忽,在杨进兴确是常有的事。杨进兴忍不住声音发抖地狂吼起来:“决不可能!我们的报纸,会登你们共产党的消息?”
“你们把报纸拿来翻翻看。”齐晓轩并没有流露出丝毫异样的神情,他很清楚,成岗的消息,肯定是从黄以声的报纸上抄下来的。
敌人再一次冷笑,下命令搬来了一些报纸。
齐晓轩慢慢地翻阅着。前些时候,在“和谈”期间,国民党不能不装出一点“民主”的幌子,新闻检查偶尔放宽了一些,在一些民办的报纸上,也就时而出现几段“新华社”的消息。这些消息,常常被《挺进报》白宫版愉快地记录下来。
齐晓轩耐心地读着报上那些大标题,他需要趁机记住更多的消息。
“还没有找到吗?根本没有登!”杨进兴得意地说。
“让他翻吧。”陆清嘴里咬着烟斗,冷冷地嘲讽。
“你们看看这里。”齐晓轩最后才指了指一张报纸。报纸上的标题,清楚地印着:两个特务都吃了一惊。他们久久地望着报纸,完全没有想到齐晓轩竟这样简单地解决了他们的疑难。这些特务,平时是不大认真看报的,现在只好哑口无言。
齐晓轩从容地抬起眼睛,微微带笑地瞧着面前两张尴尬的脸。
“这是什么地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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