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经危在旦夕……”徐鹏飞摸出烟盒,送到许云峰面前,许云峰毫无接受的表示。徐鹏飞缩回手,满不在乎地吸上一支。他喷了口烟雾,才问道:“我想,许先生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吧?”
“当然高兴。”
许云峰毫不掩饰内心的感情,瘦削的脸上浮现出肯定的笑容。
“事实完全如许先生过去预料的那样发展。国民党已经逃不脱毁灭的命运。但是,历史的进程不会是平静无波的,我也可以把另一方面的情况奉告。”徐鹏飞用十分平和的声音,又缓缓说道:“我相信当局也有一些准备,例如说:炸药、雷管、定时炸弹。一当共军进入市郊,那个时候,重庆这座有名的山城,也许就不存在了……焉知胜利者不会遭到和城市同归于尽的命运?”
许云峰忽然朗声笑了。笑声使徐鹏飞心头一惊,不觉想起了许久以前许云峰在侦讯大楼里的笑声。不过,这笑声比那时更使他不安。徐鹏飞再也不能控制刚才那种狠毒而故作镇静的心境了。挑衅的目光蓦地疯狂地盯在许云峰带笑的脸上。
“山城将在黎明前消夫,许先生听了这个消息,恐怕很难高兴吧?”
“我丝毫不担心。”许云峰应声说着,根本没注意到对方的狞视。他仿佛满怀着兴奋和愉快之情,朗声说道:“我确信,在黎明前消失的不是山城,而是见不得阳光的鬼魅!罪恶的血手将最后被人民缚住!雨过天青,山城必将完整地归还人民。”
“还有一点小消息,我也不想隐瞒。”徐鹏飞再次露出奸笑,端详着许云峰满怀信心的脸。“共产党的胜利就在眼前,可是看不见自己的胜利,这是多么令人遗憾的事!我不知道此时此地,许先生到了末日,又是何心情?”
许云峰无动于衷地笑了笑。“这点,我完全可以奉告。我从一个普通的工人,受尽旧社会的折磨、迫害,终于选择了革命的道路,变成使反动派害怕的人,回忆走过的道路,我感到自豪。我已看见了无产阶级在中国的胜利,我感到满足。
风卷残云般的革命浪潮,证明我个人的理想和全国人民的要求完全相同,我感到无穷的力量。人生自古谁无死?可是一个人的生命和无产阶级永葆青春的革命事业联系在一起,那是无上的光荣!这就是我此时此地的心情。“
许云峰慢慢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徐鹏飞面前,直视对方,再次微微露笑。“你此刻的心情,又是如何呢?”
听到这意外的问话,徐鹏飞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也许你可以逃跑,可是你们无法逃脱历史的惩罚。”许云峰的声音,揭开了对方空虚绝望的灵魂:“你不敢承认,可是不得不承认:你们的阶级,你们的统治,你们的力量,已经被历史的车轮摧毁,永劫不复了!美帝国主义的飞机大炮,改变不了你们的命运;潜伏,破坏,上山当土匪,难道能挽救你们的毁灭?你自己心里也不相信这些!你们看看人民的力量,看看人民的胜利,你敢说不害怕?不发抖?不感到空虚与绝望?你们的前途,只有一片漆黑!”
许云峰不屑再讲下去。死亡,对于一个革命者,是多么无用的威胁。他神色自若地蹒跚地移动脚步,拖着锈蚀的铁镣,不再回顾鹄立两旁的特务,径自跨向石阶,向敞开的地窖铁门走去。他站在高高的石阶上,忽然回过头来,面对跟随在后的特务匪徒,朗声命令道:“走!前面带路。”
第二十九章
夜深了。歌乐山上的狂风,一阵紧一阵地呼啸着,飞卷落叶,寒冷彻骨。签子门外半明半暗的狱灯,在咆哮的狂风中不住地摇晃。
余新江守在牢门口,神色上透露出内心的焦急不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高墙外边。特务办公室里刚刚添上了大灯泡,成群的魔鬼、幽灵样的黑影,在刺目的灯光下晃动。
自从失去了和地下党的联系,渣滓洞的人们,无法知道外边的情况,也不知道人民解放军进抵何处。外援断绝了,他们只能依靠自力更生的决心投入战斗。孤军奋战的艰苦局面带来了重重困难。
决斗的时刻,愈来愈近。今晚,从敌人慌乱的行动中,使人感到时机分外紧迫。楼七室除了余新江和几个学生监视着牢门,其余的人都沉默不言,暗自准备着随时接受行动的命令。
呼——呼——一阵狂风卷过,寒气阵阵袭来,崛立在签子门边的余新江浑身发冷,禁不住颤抖了一下。屋瓦上响起了哗哗哗的声音,击打在人的心上。是暴雨?这声音比暴雨更响,更加嘈杂,更加猛烈。“冰雹!”余新江听见有人悄声喊着。他也侧耳细听那屋瓦上的响声,在沉静的寒气里,在劈打屋顶的冰雹急响中,忽然听出一种隆隆的轰鸣。这声音夹杂在冰雹之中,时大时小。余新江渐渐想起,刚才在冰雹之前的狂风呼啸中,似乎也曾听到这种响声,只是不如现在这样清晰,这样接近;因为他专注地观察敌人,所以未曾引起注意。这隆隆的轰鸣,是风雪中的雷声么?余新江暗自猜想着:在这隆冬季节,不该出现雷鸣啊!难道是敌人在爆破工厂,毁灭山城了么?忽然,余新江冰冷的脸上,露出狂喜,他的手心激动得冒出了汗水。他突然一转身,面对着全室的人,眼里不可抑制地涌出滚烫的泪水。
“听!炮声,解放军的炮声!”
似乎证明他估计的正确,耳边又传来一阵春雷般的响声。
这声音,这人民翻身的声音,他们已经期待了多少个白天和晚上,当它突然出现的时候,怎不引起强烈的反应。几天以前,和地下党还有联系的时候,他们知道人民解放军已经入川,可是谁能想到,胜利的炮声,今夜就传入耳鼓。
一股强大的力量,猛然从每个人心中升起,立刻汇成了巨大的力量的洪流。
“解放军来了!”
“老大哥,我们立刻动手!”
“同志们!”老大哥的声音,比众人还要激动。春雷般的炮声,带来了强大的力量和支援。他从屋角站起来,走到牢房中央:“同志们,立即作好准备。”
这时,一张纸条,正从楼下一室由楼板缝隙传递到楼上,又急促地沿着每间牢房的墙孔传到楼七室来。老大哥从余新江手里接到纸条,看了一下:“敌人可能在半夜以后,开始大屠杀。我们建议……”
余新江目光炯炯地站在旁边,嘴唇微微一动:“动手?”
老大哥在微明的光线下,抬起头来,轻声说道:“慢一点,选择最好的时机动手。这个时机,敌人会告诉我们。”
旁边,丁长发的声音,深思熟虑地补充道:“一听见枪声,白公馆会知道我们已经开始行动。”
余新江感到一种清楚明确的默契,解放军、地下党、渣滓洞和白公馆,心和心紧紧相连,这种联系,任何力量也不能使它中断。
传来一阵竹梆声,接着又出现了引擎的噪音,远处,一部吉普车飞驶而来,在山垭口出现了车头上的灯光。不久,守在门边的小宁,突然喊了一声:“探照灯!”
雪亮的探照灯光,照射着牢房外的地坝,在光亮中,一个特务匆匆忙忙地出现了。
“各位先生请注意,我有好消息奉告。最好的消息!”地坝中意外地传来猩猩的声音,他满脸堆笑,提高了嗓音讲话。
“听听他说些啥子?”丁长发走到门边,摸着霍以常的光头,让他安静下来。
猩猩对着间间牢房点头哈腰。
“刚才接到二处的命令。转告大家一个最最圆满的好消息!西南长官公署已经接受了解放军的全部条件,和平解放重庆和西南!十分钟以前,长官公署已下令停火。二处根据命令,决定对诸位妥加保护,绝对保证安全。两小时内,有专车接送诸位到解放军司令部……”
“和平解放?”小宁欣喜而又诧异地问着丁长发。
“恭喜大家,恭喜!”猩猩万分诚恳而又惭愧地说:“过去,兄弟职责所在,难免发生误会。今天实现和平,兄弟也得以减轻罪责,内心万分高兴!”猩猩连连鞠躬之后,向前走了两步,微微举起双手。“请大家马上收拾行李,长官公署即将派代表前来迎接。”
小宁和霍以常,听了这种喜出望外的消息,一把抓住丁长发的手。丁长发却笑嘻嘻地对着猩猩喊道:“你们来把铁锁开了嘛!”
猩猩愣了一下,点点头,歉疚地赔笑:“大家的兴奋心情,兄弟十分理解。只是代表未到,兄弟还有责任。各位先生暂时再受点委屈,以免秩序紊乱。”
“他龟儿子哄人!”霍以常忽然沉下了脸,收敛了满心的喜悦。
恰在这时,老大哥慢慢走到牢门边,他挥挥手,叫大家让开。然后,他独自站在门边,双手抓住签子门,从风洞口探出头去,对着间间牢房,用洪亮的声音喊道:“同志们,雅静!”
老大哥目光炯炯地直视着猩猩,用命令的语气,大声说道:“和平解放,这消息十分令人兴奋。但是请你们注意,保护政治犯的安全,不仅是你们的责任,也是我们的责任。我们有权利参加一切善后工作,而且应当监督这一切工作的进行。”老大哥像要马上接管这地方似的,毫不迟疑地大声宣布道:“为了避免秩序紊乱,我代表大家宣布,请你们立即派负责人员,和我们具体商谈有关问题。”
“兄弟可以代表。”猩猩忙接口说。
“看守所长无权代表国民党政权。”老大哥冷冷地说道,“我们只和接受和平条件的西南长官公署直接谈判。”
猩猩难堪地苦笑着,面对间间平静无声的牢房,他略一迟疑,立刻鞠躬同意:“是,是……不过长官公署代表尚未到达,可否稍待片刻?”
“可以。”老大哥这才转头向每间牢房高声喊道:“同志们!
大家立刻收拾行李,准备随时上车!“老大哥又问道:”大家听见了吗?“
“听见了!”间间牢房同时响起一片洪亮的回答。
猩猩点头赞同,满脸笑容。
老大哥直视着猩猩,略带责难地说道:“你们的看守人员,仍然怒目横枪,如临大敌,这种情况,你应该考虑!”
“是,是。”猩猩说道:“兄弟马上向二处请示。”他抱歉地向楼七室的牢门点点头,连忙退出了地坝。
猩猩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走进了办公室。他望了一眼猫头鹰。“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猫头鹰用佩服的目光,望着他的上司:“徐处长等你的电话。”
猩猩不慌不忙地坐在办公桌边,顺手拿起电话,报告了经过情况,一切都和预料的一样。他用自负而又狂喜的声音请求着:“稳住了!暂时稳住了……不过要快!行刑队多久能来?”
他知道:情势瞬息万变,一切部署都过于忙乱,临时决定今夜全部提前处决,不仅使他,也使徐鹏飞措手不及。突然出现的隆隆炮声,更像不祥的警告似的,偏偏在执行前一两小时,轰击着紧张而又恐慌的神经,以致人心惶惶,一切行动几乎失去了控制。快到半夜了,预定的行刑队,也没有到,徐鹏飞命令他用一切办法稳住对方,他执行了,完成了。
可是他害怕对方渐渐醒悟过来。
“处长,”猩猩突然机警地低声在电话上报告道:“要求谈判,是个意外的发现……是。是。果然头子在楼七室!……
他已经上钩了!“
猩猩奸诈地眨着眼睛,听着机密指示,不断地点头。“是,是。继续制造幻想,把看守人员撤出。”
猫头鹰忽然从外面跑进来,凑近猩猩的耳朵:“我去看了一下,间间牢房都在收拾行李。”
“处长!”猩猩点着头,急促地说:“他是整个监狱的指挥,情况完全清楚了……是。
半小时后就请他出来谈判……对。免得行刑队到达时,生疑多变。是,是。一出来就……绝对无声……对。擒贼先擒王,使对方群龙无首……“
放下电话,猩猩对着猫头鹰会心地奸笑:“一小时以后,行刑人员可以到达。半小时后,你先到楼七室去请他出来……”
一阵轰隆的巨响,突然打断了猩猩的话。猩猩不由得心神不定,惶恐地望着漆黑的窗外。猫头鹰紧抓住手枪柄,惶惑不解地望着他的上司。
“前天代表团长训话时……”喃喃的声音,只在喉咙边打转:“不是还在说军事上没有问题,至少守到年底?”
“是——呀!”猩猩也拖长了声音:“刚才在会议上,徐处长还说……”
“所长,”猫头鹰突然低声问:“把看守人员撤出,恐怕……”
“行刑队到达以前……”猩猩迟疑了一下,坚决地说:“撤出!只有继续制造幻想,才能稳住局面。”
猫头鹰正待转身出去,猩猩又忐忑不安地喊:“看守长!”
他狐疑地在猫头鹰耳边说道:“你马上亲自带几个人,加强秘密监视。”声音接着变成了耳语:“若有意外,马上鸣枪!”
几分钟后,猩猩又把看守、警卫特务叫到办公室去。简单地交代任务之后,又问道:“器材都准备齐全了吗?”
“准备好了。”一个特务回答。
“每间牢房至少配备一挺机枪,两支卡宾,行刑队一冲进地坝,看守人员就立刻配合行动,对准牢房扫射!……火焰喷射器、电网都检查过,没得问题吧?”
几个特务连连点头。
猩猩又阴险而谨慎地说:“一定要全部消灭,焚尸灭迹,这次行动是代表团直接部署,万一跑了人,我们责任不小!”
一阵春雷似的炮声,使成群特务不知所措。猩猩强自镇定着,急忙大声说道:“这,这不是炮声……今晚要炸的军火库多得很!”接着,他又向窗外问道:“看守长,里面情况如何?”
“没有问题。”
“好!等一会,大家听看守长号令行动!事毕之后,再给大家发奖。”
猩猩走向窗前,忽然站住了。
“看守长!”他向暗夜里望了望,那黑夜,那黑牢里异常的宁静,又使他心神不定起来。他匆忙地又吩咐道:“还有,叫行刑队在山那边下车,探照灯暂时关了,竹梆也不要再敲,免得打草惊蛇。”
“敌人已经把行动的时间告诉我们了。”老大哥站在屋角,悄声对着紧围在他身边的人们说:“等牢门一开,我们就开始行动。”
周围的人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默默点头。
“小余,马上通知每间牢房准备。”
余新江应了一声,离开了人丛,利用秘密孔道,和各室联系。人们迅速散开,各自回到自己的地方,把珍藏着的简单武器翻了出来,紧握在手中。
老大哥从每个战友身旁走过,巡视了一遍,又在牢房中央站住。
“我们是在和党失去联系的情况下行动的。”老大哥针对面临的形势,不能不把自己心里的话,告诉朝夕相处的战友们。“条件是困难的。但我们确信,只要一致努力,美蒋特务的重围,是可以突破的。让我们用坚决的行动,实现党的决定。能够胜利脱险的同志们,也请接受战友们的嘱托,代表大家用最坚决的行动,为建设新中国而奋斗,为无产阶级在全世界的最后胜利而献身!”
老大哥刚毅的声音,更加激励着战友们内心的激情。多少年来,无数战友的希望和嘱托,无数个白天和夜晚的期待和策划……在这生与死,胜利与牺牲的决斗即将到临的瞬间,全浮现在人们眼前,召唤着,激励着人们。
人们专注的眼神,望着老大哥,等待着接受任务。
“现在,我把行动步骤,说明一下。”老大哥刚毅的声音,沉着地宣布:“敌人一进牢房,就夺枪,夺钥匙;余新江的任务是立刻把枪和钥匙送到楼下一、二室,并且帮助女牢越狱:丁长发带领一个小组,以最快速度堵住高墙边敌人进出的那道铁门,阻击外面特务的进攻,等楼下一、二室的同志们赶到以后,你们便全力牵制敌人的火力,掩护全队战友突围。
楼七室其他同志的任务是帮助楼上楼下每间牢房开门,然后和各室同志一道,赶到牢房后面,摧毁水池附近的高墙、电网,开辟越狱的道路。“
老大哥停了一下,低声解释道:“我们的策略是声东击西。
楼下一、二室和丁长发小组的任务是艰苦的,你们必须牵制敌人的主力,并且要奋勇向前,用攻击战术,使敌人产生错觉,以为你们进攻的方向便是突围的方向,只有这样,才能使敌人不敢分散兵力,保证几百战友从相反的方向,在敌人防守薄弱的地方,突然破墙而出。“
丁长发拿下烟斗,生气勃勃地站着。
老大哥慢慢走到丁长发和他的小组面前,庄严地说道:“党感谢你们,祝你们胜利完成任务。”火热的手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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