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道:“刚才人声嘈杂,我听不清楚。”店小二道:“听说是招待蒙古使臣,圣上派有御林军统领亲自护送呢。今日晌午时分,正定的客店就接到衙门通告,说是若有可疑的陌生人投宿,一定要报给公差知道。所以我怕客官到别间投宿,会有麻烦。”云蕾笑道:“那么何以你们又敢收留?我不可疑么?”店小二忽道:“客官真姓,是不是一个‘云’字?”云蕾投宿之时,用的乃是假名假姓,闻言不觉一惊,手腕一翻,扣着店小二脉门,低声喝道:“你是谁?”店小二道:“客官别惊,都是自己人。你若不信,有位客人留下一样东西给你,你一看就知道了。”云蕾心想:若然自己行藏破露,迟早难免动武,不放他走,亦是于事无补。便松开了手,让店小二出门去。
过了片刻,店小二和掌柜一同走进,掌柜的取出一个小包,用丝巾包住,递过去道:“云相公,这就是那位客官留下来给你的信物。”云蕾轻轻解开,只见裹着的乃是一枝碧绿珊瑚,共分九瓣,绿色晶莹,云蕾一见,不觉呆了。这枝珊瑚正是自己送与石翠凤作为聘礼的那枝珊瑚,不觉失声问道:“她也来了,她在此么?”掌柜的道:“石姑娘昨日曾到此处,详细说了云相公的面貌,叫我们留神,云相公果然投宿小店,这可真是巧啊!”
云蕾做声不得,想起石翠凤一片痴情,竟是摆脱不了,不由得暗暗叫苦。掌柜的道:“实不相瞒,小店乃是海阳帮的产业,暗中招待江湖上各号人物,轰天雷石老前辈与我们都是老相识。石姑娘昨晚匆匆经过,留下此枝珊瑚,请你明日绝早,一定要到青龙峡候她!到时自然有人带你前往。”云蕾只得点了点头,问道:“那么,我今晚睡在何处?”掌柜的道:“我当你是自己人。只是委屈相公将客房让出来,住到账房里去。”云蕾喜道:“好极,好极!我也要看看蒙古使臣的威风。”
云蕾吃过晚饭,又假寐一回,养足精神,只听得门外蹄声得得,人马声喧,客店人中,都跑出去迎接,云蕾不敢露面,从门缝里张望,只见四个军官陪着七、八个蒙古人走进客店。走在中间,被众人群星捧月般地拥着的那个蒙古人特别令人注目,云蕾一看,认得此人正是以前偷袭周健山寨,曾和自己交过手的那个番王。
这间客店是城中最大的客店,房间甚多,四个御林军官逐个房间细细察看,又问掌柜的道:“没有闲人了么?”掌柜的道:“长官明察,小店幸蒙征用,怎敢收留闲人?”军官尚欲进内间细查,那蒙古番王大声笑道:“统领不用如此小心了,中国虽大,能与我们抵敌的人物只怕还未曾有!若然有人暗算,那就是他自寻死路,也不必劳动诸位相助,只须负责掩埋尸体便行了。”四个御林军官一齐哈腰说道:“是,是!贵国武士,天下无敌,是卑职过于小心了。”云蕾在里面好不生气,心中暗道:“等一会儿,我倒要你们知道厉害!”
一众人等,各自安歇,只有两名蒙古武士与两名军官轮班守夜。云蕾换了夜行衣服,听得敲了三更,悄悄地穿窗而出,伏在檐角,将梅花蝴蝶镖扣在掌心,只等那两名蒙古武士背向自己之时,就发镖将他们射死。
忽见屋顶上白影一闪,云蕾吃了一惊,扭头看时,微风飒然,人影已掠身而过,那人蒙着黑色面巾,穿的却是白色长衣,在黑夜之中,特别刺目。云蕾想起当日张丹枫夜入黑石庄也是这般打扮,心头鹿跳,急忙打了个手势,那蒙面人转过身来,双手一挥,指指外面,示意叫她快走!
云蕾未及细看,那人已倏地跳下,只听得两声惨叫,那蒙面人出手如电,霎忽之间,已把两名蒙古武士一齐打死。云蕾暗中赞道:“好个大力鹰爪的金刚手法!我可没曾见丹枫用过这种手法呀?到底是他,还是不是他?”
正在云蕾猜度之时,在内间守夜的两名御林军官已是闻声跳出,这蒙面人一声不响,身形一起,双臂斜伸,向两名军官腰胁的软麻穴疾点。
左首那名军官应声倒地,右首的那名军官武功不弱,一招“手挥琵琶”,连消带打,竟自避了开去。那蒙面人低声喝道:“炎黄子孙,何苦为胡儿卖命!”声音甚低,云蕾在外间听不清楚,只是奇怪此人何以骤然又改用点穴手法,不用他那手大力金刚手的杀手神招?
只见蒙面人手法一变,那名军官凛然急退,蒙面人向中间房急闯,正是那蒙古番王所住的房,未到门前,房门忽然大开,只听得里面哈哈大笑,人影一晃,一股劲风已疾扑出来,蒙面人身不由己疾退三步,云蕾定睛一瞧,竟是澹台灭明!他早已入关,不知何以现在又和蒙古使臣一道。那蒙面人一退复进,只见澹台灭明一个旋身,反手一送,那蒙面人又给摔倒,但仍是一跃即起,云蕾不禁出声叫道:“快走!”三枚蝴蝶镖向澹台灭明上中下三路一齐打去,澹台灭明双袖一挥,蝴蝶镖半途落地,说时迟,那时快,那蒙面人又扑上来,澹台灭明双掌齐出,“噼啪”两声,四掌相抵,那蒙面人跄跄踉踉给震得退后数步,却并未跌倒,澹台灭明赞道:“能接我一掌,也算得是一条好汉!”
三度交锋,那蒙面人都吃了亏,似已知道不敌,转身跳上墙头,正在身形纵起之时,先前那名军官,正在近处,忽地取出一条软鞭,向上一卷,云蕾大怒,蝴蝶镖又脱手飞出,这名军官可没有澹台灭明那样本事,给蝴蝶镖打中手腕脉门,登时晕倒,软鞭落地,蒙面人已飞身跳上墙头,掠上瓦面,低低说声:“多谢!”疾驰而去。云蕾一怔,这声音,这背影都好似什么时候听过见过一般,可又不像是张丹枫的!
云蕾这一出神寻思,那几名随来的蒙古武士和御林军官已是一齐惊起扑出,云蕾眼睛一瞥,只见澹台灭明向着自己藏身之处发笑!云蕾骤吃一惊,险险跌倒,只听得那些蒙古武士纷纷问道:“贼人呢?”澹台灭明突然一个旋身,向云蕾相反的方向发了一枝响箭,说道:“贼人党羽甚多,留下两人护卫王爷,其余的随我去追!”
这一下大出云蕾意料之外,澹台灭明分明是已发现自己,何以又将同伴引开?真是百思不解。这时店内乱成一片,云蕾悄悄溜了下来,只见那店小二站在暗角,向她招手。云蕾走了过去,那店小二道:“快随我来,趁乱逃跑。”云蕾随他溜出后面暗门,却喜无人知晓。
小城城门没有关闸,那店小二一直将她带到城外一个土岗,道:“五更时分,有人来接。”云蕾松了口气,道声:“好险!”月色星光之下,只见那店小二露出诡秘的笑容,说道:“石姑娘交待,叫相公记得带着那枝珊瑚见她,相公可藏好没有?”
云蕾好不心烦,想道: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吭声闷气答道:“知道了!”店小二见她色变,不敢取笑。约摸过了半个更次,只见两骑马疾奔而来,一骑有人,一骑却是空骑,近前一看,原来是火神弹郝宝椿。
火神弹郝宝椿对张丹枫敌意最浓,云蕾对他实是无甚好感,但此际劫后重逢,却也感到喜悦。郝宝椿抱拳施礼,问道:“你也逃出来了?那白马小贼呢?那日的军官是不是他带领来的?”云蕾冷冷说道:“是他舍命救了毕老英雄,毕前辈没对你说么?”郝宝椿一愕,道:“真有此事?我还未见着毕老英雄,石姑娘叫我领你去后,再马上去找他。”云蕾道:“毕老英雄现在何方?”郝宝椿道:“听石姑娘说,毕老英雄脱险之后,全家在饮马川蓝天石的老家安歇,离此不过十来里路。嗯,东方将白,咱们该赶路啦!”
郝宝椿请云蕾上马,自己在前引路,马行甚快,黎明时分,到了一处山谷,郝宝椿道:“这就是青龙峡了。”长啸三声,只听得里面也有人发声相应,郝宝椿道:“石姑娘已先来了,你进去吧,我还要去见震三界毕老英雄。”
云蕾弃马入山,不一刻,山坳处转出一人,正是石翠凤,只见她泪水满面,疾奔上来,一把抱着云蕾道:“咱们又见着了!”云蕾扶她轻轻坐下,笑道:“你绝早约我会面,想来不只是为了谈情。”石翠凤薄怒含嗔,横她一眼,抹抹眼泪,说道:“老天保佑,咱们幸而重见,可是周大哥,周大哥……”云蕾惊道:“周大哥怎么啦?”石翠凤忽道:“我错怪你的义兄了,周大哥实是好人!”云蕾急道:“快说,周大哥怎么啦?”石翠凤道:“那日你堕马受围,咱们想回来抢救,已被隔断。后来那张风府追毕道凡不上,却截着我与周大哥二人。我们二人不是他的对手,十余招后,我被他刀背一拍,打落马背,眼看就要被他所擒,幸得周大哥舍身相救,一跃下地,竟冒着被马蹄践踏之危,拖着张风府的后腿狠命便咬,张风府一刀将他拍晕,抓上马背,大约是赶着回去治伤,便不顾得再追我了。”
云蕾与周山民之间,虽曾闹过不愉快的事情,却是情如骨肉,闻言大急,说道:“咱们可得想法救他才是。”石翠凤道:“我约你到此,就是想法救他呀!你听我说,还有一桩奇怪之事,我脱险之后,前日在嘉县住宿,半夜时分,忽被一个蒙面人惊起,将我引出郊外,看他身手武功,在我之上,却又并不对我伤害,引到郊外,便自去了。我满腹狐疑,第二日才知道那晚嘉县城中,官差捕快一齐出动,半夜搜查客店,盘问行人,听说是要迎接什么贵人,所以预先防范。那人引我走出客店,想是事先得知消息,出于一片好心。”云蕾大是奇怪,喃喃自语道:“蒙面人,蒙面人?他的身段像不像以前偷入你家中的那个、那个,白马书生?”
石翠凤道:“黑夜之中,我没看清。再说我也从未联想到那白马书生,是以无从比较。”云蕾不觉面泛桃红,道:“我知道嘉县所要迎接的什么贵人就是那班蒙古人。只因嘉县是个大城,所以要预先一日盘查客店。”石翠凤奇道:“你怎么知道?”云蕾道:“昨晚我也见着那蒙面人了。此事以后再谈,你先说你的。”石翠凤道:“昨晚我碰到了爹爹的朋友,得知震三界毕道凡亦已脱险,我便去找他,谁知他也见着了那个蒙面人,而且蒙面人还给他留下了一封信。毕道凡说:‘这人真像第二个张丹枫,却不知是不是他?’毕道凡刚到蓝家,蒙面人便现迹留书,毕道凡因为刚刚脱险,因此也就无心追他。”云蕾道:“信中说的是什么?”石翠凤道:“那蒙面人的信说道:‘我知道瓦剌使臣前往北京,为首的是个亲王,大约是向明朝提出什么条件去的,大明帝国与瓦剌邦交虽是濒于破裂,大明天子可还想极力弥缝。是以对瓦剌这班使者极是奉迎,保护唯恐不周。’他信中又说,已知道周大哥落在官军手里,是以建议我们冒险去截这批蒙古人,若能擒到番王,那就更是一举两得。一者可以拿来交换周大哥,二者是免得朝廷向瓦剌低首求和。信中还说,青龙峡地形最险,可以在此地伏击,到时他或者也可相助一臂之力。”云蕾道:“毕老英雄意思如何?”石翠凤道:“毕道凡知道周大哥被擒,亦是焦急非常,但若要再传绿林箭,广约各路英雄,却是远水不救近火。毕道凡想不出别的法子,因此也愿照那蒙面人所说,冒险一试。他叫我们轮流在此瞭望,以防意外。等下他亲自率人前来。”
云蕾沉吟不语,想那澹台灭明勇猛无比,劫人之计只恐难行。忽听得石翠凤道:“那店小二可将珊瑚交与你了?”云蕾道:“交了。”石翠凤道:“趁着时候未至,我可要问你一事。”云蕾道:“何事?”石翠凤道:“一路前来,你对我如何,你自己心里知道,咱们虽是挂名夫妻,其实你何曾将我作妻子看待?”云蕾急道:“这个时候说这个干嘛?”石翠凤道:“我闷了多日啦,我是急性儿,此事不能不问清楚。”云蕾拿她无法,见朝阳已出,料那批蒙古使者即将来到,更是无心与她纠缠,眼珠一转,忽地笑道:“凤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啦。你叫店小二将珊瑚留交与我,乃是……”故作猜度之状,石翠凤接口说道:“乃是想问明你的心意。你若不喜欢我,这珊瑚你收下来再送别人。你若……”云蕾也截住她的话道:“凤姐姐,这枝珊瑚是我给你的礼聘,岂能再送别人。我现在再亲手交与你啦!”石翠凤芳心大慰,接过珊瑚,只听得云蕾好像漫不经意地说道:“嗯,周大哥实是好人,我的话可没有半点骗你。”石翠凤一怔,低头看见那枝珊瑚第三瓣花叶上所刻的“周”字,面色一变,正欲说话,只听得峡谷外马声嘶鸣,一行人走了入来。
云蕾与石翠凤隐身石笋之后,只见一小队官兵在前开路,那蒙古番王与澹台灭明并马而行,走进山谷。石翠凤悄声说道:“糟糕,他们这样早便来了。毕道凡可还没来呢。”那番王揽辔扬鞭,顾盼自雄,忽听得有人唱着蒙古民歌,迎面而来。歌道:
我是草原的兀鹰,
我的翅膀扇风云,
朝飞斡难河,
夜宿喀林城,
飞了三个月,
飞不出大汗的手心!
这首民歌,乃是蒙古人歌颂他们的英雄成吉思汗的,番王听了,大为高兴,想不到此地遇到本国之人,而又听到这首蒙古人最引以为荣的歌词,便停下马来,对澹台灭明笑道:“重振大汗的威风,可得要看我们了。”叫人请那“蒙古人”前来相见。只听那人又唱道:
大汗只手覆大地,
他的生前享荣名,
而今死了归黄土,
占地不过是一坟。
这几句歌词虽用蒙古话唱出,却是他自己编的,番王听了,面色一变,待他近前,立即问道:“你是蒙古来的吗?这支歌后半截我没听过,你是从哪儿听来的?”那人头戴蒙古毡帽,沿帽两块羊皮垂了下来,掩了两边面孔,只露出口鼻和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这是蒙古牧人的普通服饰,可是在这春风骀荡的中原之地,却显得不伦不类,十分怪异。那人哈腰说道:“是我特地编来唱给你听的。”手腕一翻,登时抓着了那番王的寸关尺脉门三寸之处。
澹台灭明早有防备,只见他手肘一撞,那人拖着番王滚地便倒,手指扣实,仍是不肯放松。澹台灭明出手如风,飞起一脚,踢他腰胁,右手往下一抓,那人就地一滚,避开了澹台灭明的飞脚,澹台灭明的长臂已抓到他的头颈,那番王武功不弱,趁这时机,左手反击,膝盖又顶他小腹,那人背腹受敌,迫得双手一松,跃了起来,接了澹台灭明一掌,身躯虽给震得摇摇晃晃,可是手底却毫不放松,呼呼呼接连拍出三掌,竟然敢与澹台灭明厮拼。施展的招数竟然是外家拳登峰造极的一种功夫:大力金刚重手法!
云蕾惊奇不已,道:“这就是那个蒙面人!”面目虽看不清,却似是见过的熟人,可又想不起来。只见澹台灭明捷步似猿猴,出拳如虎豹,将他逼得步步后退。但他掌风虎虎,或按或劈或戳,每一招也都狠辣非常,虽然给逼得步步后退,却是步伐不乱。云蕾心想:此人看来不像是张丹枫,可是能与澹台灭明用真力厮拼了这么多招,武功亦不在张丹枫之下。又想道:澹台灭明昨晚放他逃走,何以如今又死力护那番王?实是不解。
澹台灭明抢了上风,步步进逼,蒙古武士素来知道澹台灭明的厉害,从不要人相帮,有两个御林军官却想讨好,左右分上,施行偷袭,澹台灭明突然停手,大叫“滚开!”说时迟,那时快,那人趁着澹台灭明停手的霎那,已突用大力金刚手法,将两名军官都甩下山谷,一翻身又与澹台灭明相斗!
斗了数招,澹台灭明大喝一声,扑腾一拳,在他肩头重重击了一下,那人倒跃一丈开外,摇摇欲倒,澹台灭明住手大笑,蒙古武士围上前来,将他擒捉。忽听得一声呼喊,迎面杀出数人,前队官军登时大乱,正是毕道凡与蓝天石、郝宝椿等人杀了前来,官军抵挡不住!
澹台灭明一跃上前,左拳右掌,一招“横云断峰”,拳掌兼施,拳击前心,掌劈颈项,向毕道凡便下杀手,毕道凡降龙棒滴溜溜一转,棍尾点他章门要穴,棍尖戳他面上双睛,毕道凡有“震三界”之名,在降龙棒上下过数十年功夫,何等厉害。澹台灭明叫声“好!”陡然一缩,变掌便拿,毕道凡扑了个空,几乎给他抓着。幸而功夫老到,脚下使出“千斤坠”的功夫,立刻钉牢地面,横棒一扫,将澹台灭明的招数化解开去,心中也是大感惊奇。
那人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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