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那个女孩儿面前,却变得这样温顺。言谈举止之间,竟还有几分进退失仪,似乎连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
见得眼前这情形,醒言这才想起来,好像灵漪曾跟他提过,说什么四海之内,谁不知她四渎龙女向来冷若冰霜,冷脸待人。以往每当她提起这个,醒言看看她半含娇嗔的俏脸,便依旧嬉皮笑脸,只当笑话来听。谁知,见了今日这排场,恐怕这丫头往日所言也是不虚。
正回想往事有些出神,忽听眼前水神有些迟疑的问道:
“灵漪,不知这位是……”
“他啊!”
听孟章问起醒言,灵漪儿忽然春风满面,嫣然笑答:
“他叫张醒言,是我水府附近的一个邻居,现在罗浮洞天的上清宫中修习道法,法力很是高强!”
“……”
忽见眼前神女笑靥如花,秋波流转,水侯孟章一时看得痴了,倒忘了答话。过得片刻回过神来,回味一下,才知道眼前这剑眉星目的青衫少年,只不过是个修道的凡人。想到这点,孟章也顾不得和醒言见礼,便跟灵漪关切说道:
“妹妹怎么可以这样不当心?如果没有浮游将军护卫,万一路上遇上鬼魔怎么办?”
听得孟章关心之语,灵漪却有些不愉,微嗔道:
“哎,孟大哥太过虑了,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妖魔鬼怪!”
虽然知道南海水域常遭烛幽鬼怪骚扰,但看着孟章在赏花筵中仍是一身戎装,灵漪便觉得有些怪诞。不过,听了她这样反讽,孟章却恍若不觉,内心里只顾为那声“孟大哥”而暗自欣喜不已。
正在这时,忽听厅角某处一阵骚动,似乎有人口角,灵漪便对眼前愣怔水侯说道:
“水侯大人,你别光顾在这儿说话,还是去招呼你的客人吧。”
说完,她便和醒言一起,在宽广殿堂中找到一处玉案坐下。等安坐下来,他二人便注目朝那争执之处望去。
这一望,灵漪却脱口说道:
“呀,原来又是夫诸、鸣蛇吵架!——如果是我,便不会把他二人同时请来。”
“呃?”
听灵漪这话说得古怪,醒言有些不解,便好奇问道:
“夫诸、鸣蛇是什么神仙?为什么不能请他俩一起来?”
见他疑惑,灵漪耐心解说:
“醒言你不认识他们。这两人我知道,是一双死对头。那夫诸,本象是个长着四支角的白鹿,善能召唤大水;而那鸣蛇,则是条四翼白蛇,有致大旱的法力。”
说到这儿,灵漪幽幽叹了口气:
“唉~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俩本象都是白色,却为何一见面就像冤家一样吵架……”
“咳咳!”
——虽然见闻不如灵漪广博,但听了她这声迷惑不解的幽幽叹息,醒言还是有些苦笑不得。
当然,这吵架的热闹他俩也看没得多久。等那威严的南海水侯一过去,这场莫名其妙的临时争吵便自动平息。
听了主人建议,那两位能召水致旱的冲动神仙,便都离开那个不约而同看中的风水宝座,到厅中重觅得相互远离的座位坐下。
闲言略过;等到了灵蕊宫中安坐下,醒言才知道,很不凑巧,以南海水侯的神力,竟也算错宫中那株五百年才开花一次的金海昙花期。原来,据孟章刚刚掐算,还要过得一两个时辰,那柱金色的海昙花才会绽开。因此,灵蕊宫中的整个赏花筵席,也要推迟一两个时辰才开。
听说筵席要推迟,那些仙子神女们也淡然处之;反正他们都是餐风饮露之辈,从无肚饿之虞。筵席晚开,也只是晚些享用南海龙宫的美味珍馐而已。
于是这大厅中,顿时热闹起来。应邀赴约的仙人们,听说时辰还早,便各各找到自己的交好神仙,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攀谈起来。自然,这其中少不得流步仙高声大嗓的传授如何驯服神兽仙禽。而他身边,竟也聚着不少不知底细的好学仙人,在那儿虔心倾听。
见各样姿态不凡的仙子神人三五成群的交谈,初入其间的上清堂主自然竖起耳朵,希图能听到什么修仙炼道的良方。不过这样的倾听并不能太专心;他身边那女孩儿,几次谢绝南海水侯的邀请,只顾和他兴高采烈的交谈。
这样的闲谈并没持续多久。过了一会儿,便有几个仙姿艳逸的女神过来,呼灵漪过去一同探讨重要事宜。虽然,眼光敏锐的少年看到那几个庄重仙子的手中,只不过藏着几个品式奇特的饰物,但听得灵漪问他意见,他便也点头答允。
见他无甚异议,灵漪儿便离案而去。虽然,那些姐妹们也不会有什么重要事情相谈,但隔了这么久,也有些想念,一起叙叙话儿也好。等她加入到那群绫带飘舞的仙子之中,灵漪才发现,姐妹们的第一个议题,竟是拷问她和那个少年到底是什么关系。
略去这些神女们的玩笑闲话不提。醒言坐在厅角的玉石桌案旁,旁观灵漪那几个神仙女子的交谈,才知道她们毕竟不同凡人;便只是谑笑之时,也自有一股端庄静穆的神气。
“呣,在我见过的女孩儿中,大概也只有居盈、琼肜、雪宜,才有这样的神气……”
另外,也只有当灵漪走到一群容仪仙婉的仙子之间,醒言才发觉,原来这四渎小龙女,竟真个好看!置身在那些美貌仙女之中,灵漪儿也仍然是秀色出群。这么一看,也难怪那位南海水侯会偷偷命人画她的挂像。
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静坐一隅,过了一阵他就觉得有些无聊。于是,又等了一会儿,醒言便站起身来,想去灵蕊宫外的那片珊瑚林中四处走走,看看海景。
走出了贝阙宫门,来到旁边那片流光耀彩的珊瑚林中,醒言便在其中信步闲踱起来。
就这样在淡蓝清霭中随意闲走,看着那些在空明中飘浮展动的海藻,不知不觉中,他便已走出好远。
等看完珊瑚丛中一朵晶莹的花朵,醒言记起时间似乎已过去大半。只是,等他直起身来,在海树林中转了几圈,这才猛然发觉,他迷路了……
不过,幸好自己会那瞬水之术,即使在这海底奇异的气息中也能漂移自如;于是醒言便跳到珊瑚林上空,朝着那散发明亮毫光之处迅速飘游而去。
只可惜,等他到了那处明亮的所在,却发现只不过是一处布满海苔的珊瑚礁岩旁,有一个大如床席的珠蚌,壳中珠大如拳,白光烂然如银。等他走到近前,那只千年珠蚌便遽然闭阖,顿时周围又是一片黯然。
如此几次三番,不知不觉中,这初入南海龙域的少年已是离灵蕊宫越来越远。
正心急如焚的寻路之时,醒言忽见前方又有一毫光毕现之处,似是灵蕊琼宫之所,于是便赶紧拈着瞬水诀,一头朝那处冲了过去。
只是,等他法诀施展完毕立定身形,他这才发现,自己已到了一个宛如梦幻的陌生之处!
而这时,在这片四围山环如屏的入口之处,有两个直立的雪色巨蚌,忽然同时开启;洁白如雪的蚌壳中,各有一位执剑女子,正相对而视。过得片刻,其中那个绿衣蚌女,疑惑的对同伴问道:
“姐姐,你刚才有没有感应到,是不是有什么人闯入了禁地?”
第四章 娇雨非淫,昵朝花而结梦
在琼枝交错的珊瑚林中信步徜徉,不知不觉竟忘了归途。等飘身上了林端,却因为习自灵漪的瞬水诀翛来倏往,醒言一时把握不住,竟离当初的灵蕊宫越来越远。
瞬水之时,偶然间忽见前方似有一片清光,醒言便也顾不得许多,一头便往其中冲飞而去。
等到了其间,醒言才发现,自己已来到一片水色清蓝的湖谷之中;四围里,山礁耸立。雪色的海底山岩宛如雪玉屏风,环绕在波平如镜的海底清湖四周。而呈现在眼前的这片淡蓝湖水,纯净得彷佛不含丝毫杂质,不必聚目凝神,便可清楚看到浅滩水底那一蓬蓬青绿的水草。远处的湖面上,漂浮着一叶小舟,在清澈的湖水中静止不动,彷佛悬空镶嵌在那里。
映着下面这片蓝汪汪的湖水,现在水底龙域上空那一轮月华,也好像染上一层淡蓝的颜色,照得眼前这一切朦朦胧胧,迷迷离离,四处都好像氤氲着一层淡蓝的雾霭。
乍然置身于这片如梦如幻的清蓝奇境当中,见到前所未见的美景,醒言一时呆住,竟忘了寻找归路。
在这近水之湄的银色沙滩上闲行几步,醒言忽看见远处的湖畔生长着一株巨大的花树。缀在那株花树上面的寥寥叶片,在海月之中闪耀着碧色的珑光,彷佛是一片片名贵的翡翠;翠玉叶间,又开着玉色的淡黄花朵,花瓣修长,宛如瓜片。举目观赏一阵,便看到常有花片无风自落,坠地时琅然有声,真如玉石造就。
见得海底奇花,醒言便不自觉走近观看。
渐渐走得近了,目光随着那些飘落的花瓣,醒言忽然发现,就在这株巨树的根部,还攲倚着一位雪色湖裙的女子。清幽的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花叶,落到她身上只剩下斑驳的光影,远远看去毫不显眼;而这静谷无人,他开始竟丝毫没有察觉。
见得有人,醒言这才想起,既然迷途,便可向她问得归路。心中起了这念头,他便加快脚步,朝那湖畔碧树下走去。
此时,他脚下所踩的银沙,细软洁净,饶是他快步行走,仍是只发出沙沙的轻响。一直到他靠近,那位树下少女仍然没有发觉有人到来。
等走得近些,醒言这才看清楚,那位侧倚青苍树干的白衣少女,一头乌发披散如瀑,上面简略的簪着一只粉色的花朵。裙衫遮蔽的腿儿,侧蜷在湖水之中,偶尔动动,便朝四周点出一圈圈涟漪纹路。她手中,则持着一只花环;看起来这花环还未完成,少女便不时从眼前湖水中捞起头顶花树上飘落的花朵,全神贯注的编织手中花冠。
虽然,此刻离那女孩儿还隔着一段距离,但醒言还是看得出来,那少女身姿娇娜,滑洁的轻纱裙衫下曲线婉转,想来也应是一位可人儿。
等到了近前,那位专心编织花冠的少女,还是没发觉有人到来。站在她身后又等了一会儿,见她丝毫没有反应,醒言便只好上前,拱手一揖,和声问道:
“这位仙子姐姐,打扰了。”
“现在我不小心迷了路,您能不能告诉我灵蕊宫该怎么走?”
彬彬有礼的说完,他正等着女孩儿答话,却不料,面前这位一直静处的少女,竟彷佛听到晴天一声霹雳,手中花环失手落入湖中,整个人弹身跳起,浑身颤抖,就好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咦?”
见女子这样惊惶举动,醒言满脸迷惑,心说道:
“奇怪……我刚才这说话声,并不太大吧?”
虽然疑惑,但见那白衣女子反应出奇激烈,也不知是起了什么误会,醒言赶紧出言补救:
“仙子在上,请恕我刚才唐突。其实今晚我是来赴南海花筵,不小心迷了路,所以才恳请仙子指点路途,实无他意。”
听他重又说了一遍,那白衣女子,终于略略平息了颤抖的娇躯,然后缓缓转过身来——
“呀!!”
这一回,却换得少年大惊失色!看清这窈窕女子的颜面,饶是醒言心性沉静,却仍忍不住脱口一声惊呼,然后“噔噔噔”倒退几步,费了好大力气才重新站稳身形。
而见到他这样惊惶模样,那女子却是一脸平静,彷佛已经是司空见惯。
再说醒言,等稳住身形,定了定神,才想起刚才举动甚是失礼,于是便试图道歉:
“抱歉,我刚才、实是因为……”
往日口才便捷的少年,讷讷说到这儿,却是口角嗫嚅,再也不知该如何往下说去。
原来,就在刚才,等这位曲线玲珑的女子一转过身来,醒言朝她脸上一瞧,却发现这青春年韶的女子面颊上,竟纵横交错着几道黝色的青纹,宛如乌云遮面,将原本少艾的容貌破坏殆尽!许是和预想的相差太大,毫无思想准备的少年自然惊惶失措。
与她脸上这些陋纹相比,女子足下那交合的龙鳞鱼尾,倒反而没能吸引少年多少注意。
等刚开始本能的惊慌过去,醒言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这举动有多失礼:
“唉,即使貌如无盐嫫母,也非她本意;我刚才这样举动,定会让她好生难过。”
心中忖念,再努力朝那女孩儿脸上看去,便发现她虽然神色平静,但在那几道侵入肌理的乌纹中,一双清如湖水的眼眸深处仍是充满掩饰不住深深的哀伤。
见得如此,醒言心中大为惶恐。他的出身,甚为低下,两年多前一直被人呼来喝去,最能体味这样被人轻视的悲哀。于是,还等不得心神完全镇定,醒言便急忙跟眼前女孩儿道歉:
“实在抱歉!我刚才竟作出如此劣行。请姑娘恕我无知,不要往心里去。”
“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原来我认识邻村一个女孩儿,她脸上也有一块胎记,有些难看;但后来,她还是靠着媒妁之言,一样嫁了个好人——”
急切说到这儿,醒言才猛然惊觉,自己言语间还是围绕着眼前女孩儿最忌讳的容貌说事,实在不智。觉察到这点,他顿时噤口不言。无语之时,小心翼翼的看看眼前少女,却发现她仍是一脸的默然。见得这样,醒言顿时满心后悔:
“唉!想我平日说话顺溜,怎么到这时,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心中后悔,他脸上便满是尴尬惶恐。此时,他并没留意到,在听了自己这番笨拙的安慰话儿之后,那位纹翳满面的少女,眼眸深处却起了些难以言喻的变化。不知不觉中,她那袅娜的身形,又开始微微颤动起来。
于是,那位只顾着惶恐的龙宫访客,忽看到身边平静如镜的湖面异变陡生——
彷佛得了某种神秘的感应,原本清若琉璃的湖水,忽然间动荡不停;转眼之后,整个清湖就像一锅煮沸的开水,千百道硕大的水柱挣开湖面束缚,冲天炸起,彷佛要冲刷到天上那轮蓝月。
一时间,他身边湖水如沸,涛声如潮,巨大的浪头朝湖畔奔涌,彷佛马上就要将少女和自己一起吞噬。
见得这样凶险情景,正无由道歉的少年,却反倒顿时来了劲头!
“姑娘别怕!”
一声断喝,他便一个箭步挡在女子身前,面朝着凶猛奔涌的湖波,发出一声连绵不绝的清啸。顿时,在他这声音节奇异的清啸声中,满湖澎湃的波澜顿时平息了激烈的动荡;冲天而起的涛柱波墙,现已变成千万个水做的小人,正随着少年的啸音在湖面上曲折舞蹈。
过得一阵,这原本横空而过的凶猛湖浪,便散作霡霂轻柔的雨水,大如珠,小如雾,随风而至,拂面沾衣,让湖畔这两人陷入一片清凉之中。
原来,对法术理解已臻炉火纯青之境的少年,以啸声杂糅四渎神术『水龍吟』『风水引』,将突来乍至的漫天波涛,化作了回风水舞。
就在这漫天雨雾之中,醒言又转过身来,在雨丝风片中躬身深深一揖,然后挺起身形,一双明亮的眼眸向眼前女子注目而视,语气温柔的问道:
“在下上清张醒言,敢问仙子芳名?”
“……”
听他问起,眼前女孩儿只是默然无语。正当醒言迟疑之时,却忽听得“喀嚓”一声,平地响起一声霹雳,直震得他心神俱颤。等定下心神再去看时,却发现眼前已失了少女所在。
“呀!这龙宫的女子,果然神奇!”
见得刚才女孩儿神龙见手不见尾的手段,醒言满腔惊异。只不过在那惊奇之余,还是隐隐有一丝遗憾:
“唉,可能她还是有些恼我……”
虽然只是觌面相逢,素不相识,但在善良少年的心中,却还是有些怅然。
惘然怅立一阵,正当醒言要回转身形,准备离开这偶尔奇遇之地,却忽然看到眼前那片风潮退去的银色沙滩上,宛然纹着两个娟秀的文字:
汐影。
……等告别这片偶然踏入的湖谷,跟路遇的龙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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