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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冰散雪的女神,走到那淡然微笑的少年面前,却隐去全身的光辉,俛首盈盈一福,跟他恭敬的禀告。直到这时人们才幡然醒悟,原来那位呼风唤雪的神姬仙姝,却还是那少年的下属。
“有劳了,雪宜。”
见雪宜见礼,四海堂主微微一笑,神色颇为嘉许。而此时待在一旁的小妹妹,忙递上一方丝巾,让做事归来的雪宜姊擦擦汗水——虽然,雪宜娇婉面容上滴汗也无,但也接过丝巾,谢了一声,在脸上轻轻擦抹,然后再递还给小小少女。
此时立在少年眼前的这位冰雪女子,不知是不是因为得了“水之心”的缘故,那本就清婉绝俗的姿容,现在更是清丽幽绝,一张粉靥上如敷春雪。而此时的山村,已被掩映在寸许多厚的白雪下;“雪中无陋巷”,放眼望去,简陋的山村中已到处琼楼玉宇,宛如仙境。
略去之后种种闲话不提,大约到了第五天头上,四海堂这行人终于启程,告别了盛情挽留的黎家山村,往醒言家乡的方向迤逦行去。
对于琼肜雪宜来说,第一次去拜见堂主的父母,不惟小女娃一路兴奋,连那一贯清冷从容的女子,也变得紧张不安,常常不知如何自处。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喜欢我?”
一路上,琼肜反复在问自己这个问题;然后,又反复的自行回答:
“一定会!因为哥哥的爹娘喜欢哥哥,哥哥又喜欢我,所以他们也一定喜欢我!”
随着这样合情合理的问答反复进行,小女娃的信心也越来越强。而每次当她这样自问自答之时,她那位雪宜姊,也变得紧张无比,屏住呼吸,等待着小女娃说出那从没变过的回答,彷佛小妹妹所问的,正是自己。人说“近乡情更怯”,但这般看来,现在这三人中,反倒不是那位归乡的少年最为忧心。
就这样走走停停,从容而行,大约半个月多后,终于快要接近饶州城。这一路上,因为按照礼节,第一次上门要带些礼物,雪宜琼肜二人每到一处,便四处找寻当地的特色名物。听人说,老人们比较爱吃甜点,这两姐妹俩便一心留意那道侧坊间的美味糕点。只是,这些礼物点心,她俩总是买得太早;结果即使再是百般保存,最后为了保证新鲜,还是不得不由四海堂三人提前吃掉。
他们就这样一路吃来,直到连那位最贪嘴的小女娃也快吃腻时,那梦萦魂绕不知几回的饶州城,终于耸立在他们眼前。
第八章 茅舍竹篱,自饶天真清趣
这天上午,说话间醒言三人便远远看到饶州城的轮廓。
这是个冬日的早晨,空气清冷,晨光中景物一片萧条。脚下这条城西的驿道,两旁树上的叶子早已掉光。从郊野上吹来的西北风,掠过光秃秃的树枝,吹到行人身上,将一股寒意顺着脖子灌进衣领,让人遍体生凉。城外道路上络绎不绝的进城行人,大多缩着脖子,闷着头一个劲儿的赶路,只盼能早点进城,找个地方歇脚,暖和暖和身子。
当然,这些绕身而吹的西北风虽然寒凉,但对醒言这三人毫无影响。寒冷的朔风里,雪宜的神色倒比平日更加自若,脂玉一样的素手中提着一个粗布行囊,跟在醒言身后款款而行。琼肜此时,仍是那么好动,颠颠着跑前跑后,偶尔发现道旁树木枝头残留的一片枯叶,便好像碰到天大的发现,兴奋的让堂主哥哥雪宜姊抬头一起看。
见她这番天真烂漫,原本乡关将近心情激荡的少年,心中也不禁稍稍平复,脸上露出莞尔笑容。
过不多久,醒言三人便跨进饶州城的城门洞。来到城里,身后高大的城墙挡住了野外吹来的寒风,眼前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道两边商贩吆喝不停。红火的市景,让这清冷的冬日也变得有些温暖;此时那明亮的阳光再从城墙垛上射进来,照到人身上,便让人觉得好生暖洋洋。
进了饶州城,耳中听着嘈杂而亲切的乡音,口鼻里呼吸着早市特有的食物香气,远游在外两年的游子,忽然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自己家乡,还真有一股熟悉的气味;即便自己走出多远,离开多久,也永远都不会忘记。
“这就是哥哥常说的那个城吗?”
神色复杂的少年身畔,琼肜正转动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朝四下不停张望。
“是啊!这就是饶州城。哥在这城里,呆了十几年!”
说起来,这饶州城本就不大,醒言又打小就在城中厮混,按理说来,那些街坊邻居应该早就认出他来才对。只是走了这大半天,虽然身后尾随了不少市井行人,旁边的商贩市民也对他们指指点点,但过了几条街的功夫,居然没一个人叫出他醒言的名字!
也许,当年的少年已经长大。两年的清修磨砺,已足够把他从一个整日混生活的穷苦小厮,改换成丰神清俊的公子哥模样;而更重要的是,此刻他身边那两个女孩儿,俱是娇娜仙丽,小女明媚,大女出尘,行动间恍若天人——
二女这样的体态姿容,即使放在佳丽如云的扬州城,也已是超凡入圣;现在行走在这小城中,又如何不让满城哄动!一时间,即使那些当年和醒言大有渊源的街坊四邻,也全都将两颗眼珠死死盯住他身畔那两个绝世娇娃——一双眼睛早已不够用,哪还顾得上要去察看是谁在和她们同行?
这些惊艳的市民,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花了么?眼花了么?那仙女儿白天就下凡了?”
且不提所到之处人群骚动,再说醒言,带着堂中这俩女弟子,又转过两条街,来到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场所。
刚到了此处,醒言便看到一位胖子正在台阶前卖力的吆喝:
“各位南来北往的大爷大婶、公子小姐们!快来咱稻香楼享用早膳!咱稻香楼,可是那上清宫堂主曾经照料过的酒楼!”
……听了这公鸭般的破锣嗓,不用说,一定是那位吝啬成性的胖掌柜了。当即醒言便上前,笑着打起招呼:
“我说刘掌柜,生意不错嘛!”
“那是那是,承惠承惠!”
听见有人称赞,稻香楼老板刘掌柜赶紧转过头来,要看看这位识趣的好人是谁。
“你是……哎呀!”
毕竟是开门做生意之人,这胖乎乎的刘老板真个眼力惊人;才一踅摸,便立即发现这人是谁。当即,身体发福的酒楼掌柜便猛一转身,奔上台阶就往酒楼门里逃去。
“站住!”
慌不择路的胖掌柜,几乎才跑得两步,就只见眼前人影一闪,那位当年被他得罪的少年就已经挡在他面前!
“哎呀!”
见前面无路,刘掌柜便赶忙转身;谁知刚一转过来,他便只觉一股寒气逼来,面前那两个俏丽女娃儿,正一脸不善的挡在自己面前。
见得如此,胖刘掌柜只好转过身来,一脸讪笑着跟眼前少年陪话:
“咳咳,张大堂主,当年是小的不对,是我狗眼看人低!堂主您说,您老人家今天要怎么才肯放过小人我!”
一脸嘻笑着恳求完,便等少年发落;但真等醒言眉毛一扬,想要说话,这位刘掌柜却又立即吓得脸色苍白,赶紧哀求道:
“张堂主!大人不记小人过,您下手可千万要轻些啊!”
见他这么害怕,醒言却哈哈一笑说道:
“老东家,您说哪儿去了?我这张堂主可不是白当的,哪还会跟你计较当年那些鸡毛蒜皮!”
“啊?”
此言一出,心中忐忑不安的刘掌柜顿时如闻大赦。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当年的惫懒小伙计话一说完,自己身后那股不停逼来的彻骨寒凉,顿时消失。只是刚等刘掌柜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却又觉着有些不对,便小心翼翼地问道:
“既然堂主不想报仇,那不知为啥要抓住我?”
“哈!”
听他相问,醒言又是哈哈一笑,然后肃容认真说道:
“是这样,刚才我听见你拿我当幌子招客——你该知道,当年我和清河老头走街串巷帮人净宅请神,那商誉是极好的;你现在拿我当幌子,要是趁机抬高菜价,克扣分量,那不是砸我招牌?”
“呼~”
虽然此刻少年表情严肃,说话认真,但刘掌柜却打心底里真正松了口气。定了定神,他那张胖脸便笑得稀烂,赶紧力邀张堂主和两位仙女一起上楼视察。听他邀请,醒言便带着雪宜琼肜欣然上楼,饶有兴致的检看了一番菜价,再大致望望满楼食客面前已经上了的菜点,便知这稻香楼,虽然往日颇为不良,但现在是真的洗心革面,价美物廉了。觑得空处问问原因,那刘掌柜立时谀词如涌,极言这都是醒言的功劳;因为有了他这块金字招牌,自然客如云来,又何必再……说到此处,胖掌柜忽然醒悟,赶紧闭口不言。
检看完毕,刘掌柜又极力挽留醒言几人在酒楼用膳;但此刻醒言归心似箭,又如何有心情吃饭。见他坚持要走,真心感谢的刘掌柜也没办法,只好跟里间大厨吩咐一声,让他们做好一桌上等酒席,稍后送到马蹄山张府去——见他盛意拳拳,无可推辞,醒言也只好应了。
此后,醒言又大致问了一些情况,便和琼肜雪宜离开酒楼,往城东去了。
等他们走得远了,那位满心欢喜的刘掌柜,心中一个疑惑忽然解开:
“呀!张堂主说的那清河老头,不就是那位上清马蹄别院的清河真人嘛!”
想到这里,这位酒肆掌柜的心中不禁又敬又畏,虔诚想道:
“唉,都是我等凡人没眼力!怪不得这一老一少,当年就走得这么近,原来,他们都不是凡人!”
不提他心中敬畏,再说隔着稻香楼两条街的一处街角,现在那儿正支着一座粥棚;粥棚里两位小道士,正坐在棚中,负责给贫苦之人施粥,发放过冬衣物。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要是换在别处,这样的行善粥棚前定然人潮如涌,衣衫褴褛之人络绎不绝。但现在这处标明“上清善缘处”的粥棚,却是门可罗雀,半天也不见人来。因此这两位小道士,无所事事,现在正靠在撑起棚子的竹竿旁,笼着手在那儿晒太阳。
正这样懒洋洋的打发时光时,其中一位年轻道人,忽然推了推旁边那位正盯着行人背影入神的小道士,说道:
“净尘兄,你看刚才过去的那位少年,像不像原来那个张醒言?”
“哦?”
正看得入神的净尘道友,被旁边道士一推,这才如梦初醒,恍恍然说道:
“张醒言?惭愧,刚才我光顾看那两个仙女,没注意旁人……”
说到句尾,净尘已完全清醒过来,诧道:
“咦?净明你刚才说的是那位好命的张堂主?他不是在罗浮山上享清福嘛……”
不说他们之后争论净明是否眼花,再说醒言,走过几条街,转过几个街角,快到城东门时,他还是特意留意了一下东门附近那个李记杂货铺。只是,店中那位当年梦萦魂绕的姑娘没看到,却见一个面相憨厚的小伙子,正在柜台前忙着招呼客人。看了一下,醒言认出,那青年正是离此处不到半条街远的王木匠之子,王大有。看来,现在这王大哥,已经和他青梅竹马的李小梅成亲了……
就这样行行走走,不多久醒言三人便走出东城门,踏上前往马蹄山的官道。也不知是不是因马蹄仙山崛起东郊的原因,原本记忆中崎岖不平的郊野驿道,现在已变得平坦宽大,几乎可以并排驶过三辆马车。在各处州县游荡了这么久,如此宽大整洁的官道倒还真不多见。
一路上,醒言又看到不少行人,手中提着香袋,上面绣着“上清马蹄”。不用说,这些一定是上清宫马蹄道院的善男信女了。
大约半晌之后,醒言依着那刘掌柜的指点,带着二女直奔马蹄山而去。过不多久他们三人便看到,在那座巍然高耸、云气缭绕的大山脚下,道旁有一座向阳的茶棚,一幅“茶-免钱”的幌子正飘摆随风。
按着刘掌柜的说法,那张员外张夫人,也就是醒言的爹娘,此刻就该在那座茶棚中积德行善,给过往的香客游人免费供应茶水了。
一路行来,终于要见爹娘了。
“呀!两位小姐快里边请!”
忽见两位模样出众的女孩儿在茶棚前停下,那位正闲在垆前的和蔼大婶,赶紧招呼一声,手脚麻利的拿过两只茶碗,放上些茶叶香片,给她们准备茶水。只是,正这样忙碌不停时,却见那两个女娃子一动不动,站在茶棚前并不进来。
见此情形,醒言娘有些诧异;正要相问,却忽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们身后传来:
“娘!孩儿回来了!”
“……”
这声音不大,但却无比清晰,醒言娘不禁一时呆住。等过了一会儿,定了定心神,她才看清茶棚前那片明烂的阳光中,正立着自己不知牵肠挂肚多少回的宝贝孩儿——是啊!正是自己宝贝孩儿!
愣了片刻,朴素的村妇终于清醒过来,整个人都变得慌里慌张,一双手不停搓动,不知道该放在哪儿好。
“孩子他爹!孩子他爹!是儿子回来了!”
慌了半晌,她才想起要提醒老伴,便朝棚里大叫。
“慌什么慌。”
正在茶棚一角和老伙计聊得不亦乐乎的老张头,见老伴慌慌张张,便大为不满,说道:
“什么事嚷这么大声?不就是——”
“啊?!儿子回来了?”
到了这时,便连老张头也知道,醒言儿回来了!
久别重逢,一家团聚,自然让人格外激动;等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醒言娘便在茶棚垆前搁下一块“凭君自取”的木牌,连围裙也顾不得脱,便和老伴一起将儿子迎回家去。而直到走上回家的山路很久,这老两口才知道,原来先前那两位如花似玉、有如戏里仙子一样的女孩儿,竟是和儿子一起!而且,她们的称呼还是那么的怪异。
到了家中,两个女孩儿便给老夫妇俩见礼:
“四海堂主座下婢女寇雪宜,拜过老爷夫人!”
“醒言哥哥座下小妹张琼肜,拜过叔叔阿姨!”
直到这时,醒言才知自己还是疏忽了;这一路行来,竟忘了跟这俩女孩儿商量一下如何称呼。
等拜见过爹娘,雪宜便从包袱中取出两双绣着嫩黄“寿”字的青布鞋,略含羞涩的双手奉给醒言双亲,说这是她们姐妹俩给堂主爹娘的一点小小见面礼;这之后,琼肜又上前呈上最近买来的桃酥糕点。
此时,老张头夫妇见这俩女孩儿行动温婉,举止有礼,直把他俩乐得合不拢嘴!而那醒言娘,把布鞋先给丈夫看过,又拿到自己手中反复观看,越看便越觉得惊奇,忍不住啧啧称赞:
“寇小姐,您这女红真不错!看这针脚,没有十几年的苦功也做不成!”
醒言娘只赞雪宜,因为这样精致的针法,不太可能是那个粉嘟嘟的小囡扎出来。听了娘亲这话,醒言赶紧提醒,让娘亲直接叫寇姑娘“雪宜”便可。
就在这时,那位羞着脸等着夸奖的小妹妹,赶紧跟哥哥的娘亲提醒:
“阿婶,那个字儿,是我写的哦~”
“是吗?”
听琼肜这么一说,张氏夫妇顿时肃然起敬:
“这字真好看,就像朵祥云一样!”
对他们来说,那些识字之人都十分值得尊敬;何况,还是这么小的女娃子!
这番初见过后,接下来张氏夫妇二人,便手忙脚乱张罗起中饭来。醒言的爹娘,虽然因为儿子的缘故骤然脱了贫寒,但他们一辈子当惯山民,仍然十分善良淳朴。现在对他们二老来说,儿子归来反倒不那么重要,如何招待好这两位贵客,才是一等一的问题!
而在这忙碌之中,那两位仙女一样的尊贵客人,又总是想着要帮手;于是这山居之中,推辞之声便不绝于耳。
又过了一会儿,正当老张头要去场院鸡窝中捉鸡来杀时,却有几个城里伴当挑着食盒上门,说是稻香楼的刘老板让他们送来,请张堂主一家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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