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着美妙算盘、准备倒卖松果子酒赚上一笔的少年,给迎头浇上一瓢凉水。
不过,这每季必须交纳的各种税款钱粮,本就是醒言家中最大的一笔开支。如今能有幸免去这项钱粮,已是莫大的恩惠了。
也不知怎的,许是昨晚饮酒稍多,醒言虽然睡了一晚,但白日里仍是无精打采。一月前那朵娇娜的面庞,始终在少年眼前飘忽摇荡;抛不开,撇不掉,强迫自己忘掉,可还是不能淡忘。
等到日头渐渐偏西时,醒言终于按捺不住,便鼓起勇气去跟夏姨告假,说是晚间有事,家中要自个儿去鄱阳县采买些物品。虽然这理由很是牵强,但由于近来醒言笛艺日臻化境,笛曲儿吹得圆润清扬,做事也大抵兢兢业业;因此见醒言开口求告,夏姨便也未作留难,当即就准了他的假。
一出了这花月楼,少年便似那出了樊笼的飞鸟,直投鄱阳县而去。
等一个月之后醒言再次赶到这鄱阳湖时,日头已经隐入了山阴,西天的云霞也渐渐失去了颜色。悬挂在东天上的那朵月轮,开始把它清柔的光辉洒在这波光涵澹的鄱阳湖上。醒言一边沿着这长长的湖堤迤逦而行,一边听着这身畔水波阵阵冲刷湖岸的声音。柔和的月华,在他身后绘出一道细长的暗影。不多久,醒言便看到那块清辉笼罩着的湖石。一个月前,少女便是倚在这湖石之畔,笑语盈盈的看他举起那块磐石。如今,眼前顽石尚在,伊人已无踪影。
睹物思人,直到此时,醒言才清清楚楚的意识到,自己是那般强烈的想念居盈——想念那时的江天云水,想念那时的无忌笑言,想念她……轻言浅笑的绝丽容颜。
正是: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虽然满怀怅惘,但醒言心中明白,自己这饶州山野少年,与居盈那洛阳大家之女,两相比较,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虽然那次鄱阳湖遇险之际,两下倾心,但此际犹重门楣,两人若想在一起,几乎是梦影空花,绝无可能。更何况,现在两人一在天南,一在水北,很可能今后连相见之机都没有!
面对这满湖的烟水,出神了良久,这位旷达的少年渐又回复了正常。看眼前这月华如练,明湖如雪,如此的良辰美景,自己却还去想这些烦心事作甚!重现笑颜的少年,便去解下身后那玉笛神雪,于是在这垂杨影外,湖石旁边,一缕清婉的笛音便幽然而起。月华中的少年,吹得那么投入,那么动情,似乎此刻的这管玉笛,飘出的已不只是简单的曲谱,而是他心中倾诉的声音。
其时,正是纤云弄影,明月满天。清白的月辉,淡淡洒在这万顷湖光之上。水面上那些以船为家的渔户,已经三三两两点起了灯火,远望去明灭如星。秋夜中这缕缥缈的笛音,便随着那清凉的湖风,悠然而舞,精灵般翩跹在这寂静的夜空中。
玉笛诉情,渔舟唱晚,正是好一幅澄澈空灵的画卷!
……只是很可惜,这么美好的一幅画面,不多时便被一个很不协调的声音给打破。
且说正自全身心投入到这笛音中的少年,忽听得耳旁传来女孩儿家发出的一声怒斥:
“好哇!终于被我抓到!好个胆大贼人,竟还敢到我家门前来卖弄!”
乍闻抓贼呼声,正陶醉在自己笛声中的少年赶紧睁眼,看看有啥贼徒路过;转脸四下瞧瞧,却发现身前不远处的树影里,一位好像长得还不错的少女,正怒气冲冲的盯着自己!
“请问这位姑娘,不知为何只是盯着我瞧?那贼人又在哪里?”
醒言见姑娘不去抓贼,反在这儿只管盯着自己,不免有些莫名其妙,便客气的出言相询。
“哼哼~别再装傻,你便是本姑娘一直在找的那位偷笛贼!”
听到这气愤话儿的同时,醒言明显感觉到,月影里那位突然出现的少女,神色似乎变得更加的义愤难平。
“嗯?!姑娘不会以为在下这把笛子,便是姑娘所丢之物吧?这绝无可能!”
少年赌咒发誓:
“这管笛子明明便是在下的,不知姑娘却何出此言?是不是这月光模糊,姑娘看错了?”
醒言听那少女称自己是“偷笛贼”,吃惊不小;惊诧之余,不免有些警觉起来,语气也变得颇为郑重。要知道,手中这把玉笛可是自己吃饭的家伙,其中又有那云中君相赠之情,自己可谓视若珍宝,可不敢随便就让人给赚去。
“什么‘明明就是在下的’?!你手中那笛儿,分明便是偷我的!还敢抵赖~快给我还回来!!!”
那少女眼见这贼子被自己逮个正着,见到物主却不思乖乖将赃物双手奉上,竟还若无其事的装傻充楞,甚至振振有辞反问起她来——要知这少女,向来说一不二,如何受得这气?当即不待“贼人”分辩,竟是劈手来夺!
而醒言正好言相对,却不料这位素昧平生的少女,竟是如此刁蛮!未分清青红皂白,话音未落便冲过来强抢他的笛子;说话之间,这笛尾却已被她紧紧拽住!别看这少女年方少艾,体貌玲珑,但醒言觉着手上传来的这股力道,竟然不小!
虽然这少女身形够快,但幸好醒言更是机灵,立马便反应过来;几乎在那少女抢笛的同时,醒言也是用力一扯,硬生生把那玉笛又给抢了回来!情急之下力道太大,甚至还把那少女扯了个大趔趄,竟是一头撞在他怀里!
“哎呀~”
拽笛之人,抢笛之人,都未曾料到这样的结果,几乎异口同声的惊呼一声!
不过那少女倒是反应很快,轻啐一口,迅疾跳离醒言,稳住身形。许是之前从没遇见过这种仗阵,那位刁蛮少女,竟是一时无言。
经刚才这一遭儿,醒言也是有些尴尬。虽然责不在己,自己也非故意,但对一个姑娘家作出如此举动,已算是非常失礼之举。于是醒言顾不得自己前胸被撞得隐隐作痛,赶紧跟那位少女忙不迭地解释:
“呃~请这位姑娘不要生气,是我不小心用力过猛,才会拽倒了姑娘;倒不是故意将姑娘往怀里拉……”
一听这越描越黑的道歉话儿,那位正努力平复心情的少女,当即勃然而怒,怒气更胜从前,娇喝道:
“住口!好哇,想不到你不仅仅是个偷笛贼,还是个可恶的……淫贼!”
虽然见她口里说着“淫贼”二字,可显见这位树影里的姑娘,丝毫觉不出害怕,反倒是有些跃跃欲试,看样子正在琢磨着再次扑过来抢笛。
见此情景,醒言心中暗暗叫苦!看来今个真是流年不利,只不过来这鄱阳湖畔吹吹笛儿散散心,便受此无妄之灾,遭此天大冤狱,这位不知打哪儿突然冒出来的小女魔,竟将他当成了偷笛贼。况且,经刚才这一闹,现在更是夹缠不清。醒言心下暗道:
“罢了罢了,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看今日这光景,纠缠下去万难善了。我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溜之大吉为妙!”
打定主意,醒言便对那位少女说道:
“看来姑娘对在下误会颇多。今日小子也不便多作解释,我这便要先行告辞!”
话虽说得彬彬有礼,似乎还很客气的征求着少女的意见;可说这话时,早已开始脚底抹油。而当他最后这句恳求话儿落下时,在那少女惊诧的目光中,醒言的身形已是在两丈开外了!
“哼哼!这贼果是惫懒,竟想就此溜走!嘻~在本公主面前还想逃掉?且看我的手段——”
看不出,这位自称“公主”的小姑娘,竟还是个法师;只见她吹气如兰,樱唇上下相碰,清脆叱道:
“冰、心、结,定!”
念完咒儿,小姑娘便拈起纤纤玉指,朝那位正在极力逃窜的“淫贼”便是一指!
不料,出乎这少女意外,她这向来百试百灵的定身法术,今日不知为何竟是失去效用——那位正在奔跑的少年,身形只是微微一滞,却又跟没事人似的继续择路奔逃!
且不说那少女惊讶,再说少年张醒言,正自快步奔逃间,忽觉着自己被啥东西突然绊了一下,差点儿没摔个大跟头;不过幸好,自个儿还是迅速稳住了身形,才没出丑;只是,在方才那一瞬间,自己身体里那股流水,似乎又隐隐一现。
“咳咳!自己修炼的这‘太华道力’,还真是不错嘛!可以防我跌跤……阿、嚏!~”
正自洋洋自得的醒言,却冷不防猛的一股寒意冒了上来,竟是打了个喷嚏。
“呃,看来今夜有些着了秋凉,回去得多加些衣物……顺便还得查查黄历,恐怕今日真是不宜音乐、不宜远行!”
虽然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可醒言脚下却是丝毫不敢停留,紧紧攥住手中的玉笛,立时动如脱兔一路飞奔,往暗夜中落荒而逃……
专心逃跑的少年有所不知,他身后这位少女小法师,正以为方才法咒失灵只是个意外,之后把那咒儿念了又念,手儿指了又指。只可惜,对那位忙着逃跑的少年而言,却似是再无半点用处。
“可恶!想不到这厮竟如此腿快,眨眼功夫便逃出那么老远。是了,想来是离得太远,方向指不准,才导致本公主这定身咒儿失灵。”
找到合理解释的少女,想了想,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哼哼!瞧这惫懒家伙,溜得如此之快,一定是做贼心虚了。只是,要想逃出本公主的手掌心,那是休想啊休想!”
清凉晚风吹拂中,少女的神思稍微安定了下来,却发觉有些不对劲之处:
“咦?这惫懒家伙只是一介凡夫,怎可那偷得我那神雪玉笛?难不成竟是我看走了眼,他还颇有些来历?……唔,应该不会的,想本公主慧眼如炬,若有怪异怎可看不出来?”
颇为自信的少女转念一想,却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嗯?难道这事儿又和爷爷有关?不过自己这些天不见了神雪,问起爷爷来,他也说不知道的……不对!想起来了,问话间爷爷那神色,总似是有些古怪。看来,一定是爷爷偷拿他宝贝孙女最心爱的神雪,送给那臭小子了!”
想及此处,这位刁蛮的少女,竟是鼻子一酸,小嘴一扁,就似要哭出声来。只是,刚要落泪,又回想起自己那位为老不尊的爷爷,这些天问及他神雪下落时,只推耳聋,那装聋作哑的可笑模样,彷佛就浮现在眼前,于是这少女气苦之余,不免又有些哭笑不得。
这秋夜凄迷的月光中,逃跑少年的身形早已被夜幕掩盖,再也看不到了;冷月的清光中,只留下这位泫然欲泪的少女,独立在波光潋滟的鄱阳湖边……
第十章 一身侠骨乱风波
待醒言一溜烟溜回马蹄山家中时,夜已深沉;胡乱用了些饭食,洗漱之后也便解衣睡下。
这一晚,醒言睡得并不安稳。少年回想今晚的事儿,越想越郁闷。本来自个儿好好的吹吹笛儿怀怀故友,竟招来贼人的称谓,最后自个儿还真似做了啥亏心事似的落荒而逃。醒言越琢磨越觉得憋气,辗转了好半晌,才渐渐沉入梦乡。
不过,值得他高兴的是,接下来的日子里,鄱阳湖畔那位把他认做盗贼的少女,倒再也没有出现。想来定是自己腿快,那少女追赶不及,无从知晓自己的行踪。想通此关节,醒言倒为自己这几日的心怀鬼胎暗觉好笑。
白天无事,醒言便常在饶州城内游荡,想起来便去季家私塾旁听旁听,或者去上清宫善缘处那儿,和清河老道扯话。这位神神叨叨的老道,自那次赠书之后,便再也没提及此事半句,似乎啥事儿都没发生一样。不过这样醒言倒也落得个清净;毕竟那所赠之书上写得玄玄乎乎,反复研读后仍是半懂不懂,虽然自称修习了那书中化炼混沌之神的“太华道力”,实则书中那些炼神化虚的章句,对醒言来说才真称得上是混混沌沌!
虽然老道只字不提那『上清經』,但倒是经常劝掇醒言再度和他搭档,去行那“除秽卫道”之事。只是,自那场凳妖事件发生之后,醒言对老道这些正义凛然的提议,坚决不再同意。
提心吊胆了一些时日,没碰上那歪缠的少女,倒是几次与另外一人照面。此人便是那位花月楼“玉蕊雨云”四姬之一蕊娘的入幕之宾,胡世安。想那原先举止颇为端娴的蕊娘,竟为此人动了真情,醒言少年心性,自然好奇得很,所以在花月楼中也颇为留意了一番。
经醒言观察结果,也难怪蕊娘这花月中的淑娘子动了凡心。这位胡世安胡公子,生得一副白净好面容,眉目间清朗秀润,兼之长身玉立,难怪蕊娘动情。又据小丫鬟迎儿透露,这胡世安胡公子,本是山东蓬莱的富家子弟,正来此地游历,与蕊娘一见钟情,不仅好得蜜里调油,还准备为蕊娘赎身从良、结成婚配呢!
每说到此处,不仅迎儿小丫头眼中充满艳羡憧憬之情,就连醒言也不免为蕊娘的好运感到高兴。须知在饶州地界左近,还很少听到有恩客替青楼女子赎身从良。一来这赎身资财本就不菲,二来即使有此财力,也大多为士族清门,自然不会来干这种有损门楣的事情。所以,听得迎儿如此说,醒言也是打心眼里为蕊娘高兴,难得她能遇上这么一个良配。
而这胡公子另外一件让醒言留有些印象的是,在城里几次碰到这位胡公子,大抵都在那“快意坊”附近。看来这位富家子弟,年少多金,不仅仅风流成性,赌赛国里也当着先锋。这“快意坊”,可是饶州里最大的一家赌场;在同行中的地位,就似那“花月楼”之于柳巷青楼,“珑乐坊”之于歌舞乐坊。
醒言看到这些,也就是略略一想,也没非常在意。
这样的日子平淡如水,醒言整日介优哉游哉,倒也过得逍遥快意。只是,这样的好日子过得没多久,醒言便又遇上了一件麻烦事。
正是这日傍晚,几位来花月楼喝花酒的外地江湖客,平地惹起一段风波。
按理说,这花月楼名声在外,过路的江湖汉子来光顾的不少,虽然个个都不是省油灯,但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三教九流混杂的青楼,却反而不敢胡乱生事。
因此,当这晚这三个江湖豪客打扮的仁兄,假借着三分酒意胡搅蛮缠时,便显得格外刺眼。先是这几人嫌这满桌的酒菜难吃,不是嫌菜太咸,便是怪酒太淡,一番做作下来,显是典型的霸王食客做派,明眼人一看便知。虽然这障眼法儿低浅,但花月楼毕竟吃的是四方饭,在场客人不少,倒也不好怎么发作,只好由着他们厮闹。在花月楼里说得上话的大娘,也只能上前不停的低声下气陪不是,唤着丫鬟将那些酒菜撤下,又流水般换上新的一席。
一番卑声下气,本以为这场风波就此平息。可那几人一顿胡吃海喝之后,竟又开始指摘起陪酒姑娘模样的不是来;一番放肆的贬斥之后,便借机说花月楼调哄人——这番做作,又纯粹是不想付这花酒钱了。
只是,这几位仁兄却似乎实在不知趣;要知道在花月楼这种地方,随便怎么调笑姑娘,那都是题中应由之意,任说得怎么不堪入耳都只当常言;但若是纯粹贬低姑娘容貌,便犯了青楼的大忌,真是有些不知进退了。
但即使这样,怎么也扯不到醒言这一个小小的乐师身上来。但不知那厮真个眼光好,还是合该醒言倒霉,这几位找茬儿赖帐、正和花月楼伙计争较的江湖汉子,其中一个家伙正有些不耐烦,偶然斜眼一扫,恰瞧见醒言手中神雪那碧玉管红缨珞的漂亮劲儿。
当下这厮便仗着酒劲,指着醒言手里的玉笛,声称其实要自个儿实打实付帐也可以,但要把那少年乐工手里的石头笛子饶给他,即便加几个铜钱也行——于是,这位正在一旁瞧热闹的无辜少年,当即便遭受了他这个月以来第三次无妄之灾。
只是,现在这把玉笛神雪,对于醒言来说可是衣食父母,真是爱逾珍宝;想当初鄱阳湖畔莫名其妙被诬为贼人时,醒言宁可一路狂奔十几里路,也不愿玉笛被人抢走;今日遇到这般完全蛮不讲理的强取强夺,醒言更是不能忍气吞声。
其实醒言也就是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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