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伏在强壮狼骑上,进退趋避有如一体,口中怪叫连连,来去如同一阵龙旋风,芟除杂草般砍杀着这些贸然上岸的海怪水精。毕竟,沙滩上这些虾兵蟹将也许可以在海水中耀武扬威,但一旦到了陆地上,战力远远不如这些强健凶悍的兽族精骑。
这一支狼族精骑,大约四百来人,相对那些蜂拥而来的海怪显得并不很多;但他们按照那位新任妖主的嘱咐,依着这片沙滩地形,一支队伍从中破开,碰到敌方迅疾斩杀后,便如一道水流分成两半朝两边疾驰而去,绕过一个圆环,然后又重新汇聚在一起,继续朝那些蜂拥上岸的海妖杀去。这样一来,这一支只不过三四百人的狼妖铁骑,竟如同有千军万马一样,源源不绝,不停斩杀着这些冒失的海妖水怪。而当沙滩上尸体渐渐堆积之时,这些一贯在丘陵草原中捕猎觅食的苍狼精怪,竟如履平地,在凹凸不平的尸堆中跳跃纵横,竟似乎毫无阻碍。现在,似乎这“如鱼得水”的情形,已经颠倒过来,应验在这些大陆妖灵的身上。
而在这样几乎一边倒的屠杀开始之后,一直在内岛养精蓄锐等得不耐烦的兽族武士,又倾巢出动,绕过苍狼铁骑冲杀的路线,各自挥舞着重斧巨棒,从两边向这些冲上沙滩不知死活的水怪海妖杀去。这时候,还有成千数百的海怪正困在浅滩海水中,于是玄灵妖族那千百只猛禽精怪又腾空而起,各自抓举着岛上巨石,从空中朝这些浅滩中的海妖投去。不用说,等飞石如雨砸下后,困在浅滩中的海妖战卒已经砸死一大半;剩下的那些,又被俯冲而下的雕鹏从水中攫起,一起带上高高的云天,然后松爪放下……
就这样,不管是正面的冲杀,还是惊恐时自相践踏,当玄灵妖族这支奇兵出现之后,汹汹而来的海上王者,几乎在顷刻之后便告崩溃。原本奋勇追敌的南海水妖,早已是抱头鼠窜,掉转方向,朝来路拼命逃窜。一时间,伏波岛边早已被各色血水搅得污浊不堪的海水,又像煮开了锅一样,到处都是海怪妖兵们逃窜时带起的水浪。
见敌军崩溃奔逃,说不得那些憋着一口气的四渎将士,又一鼓作气尾随在溃军之后,奋力追杀出数百里,才在龙君命人敲起的收兵鼍鼓中得胜而回。
到了这时,南海龙域与四渎水军间第一波浩大的攻击,终以四渎一方得胜结束。这时候,那个手心捏着一把汗的少年望望西天,发现正是残阳如血。
当落日坠在云阵之下,在海水中载浮载沉之时,海滩上得胜的人们又开始清理起血腥的战场。这一回死伤在浅滩上的敌军尸体如此之多,神力疲乏的老龙君掀起的数尺波澜,竟没能将它们一下子卷下海中去。只等几位水神合力做法之后,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才全部冲进冰冷的海水中。当这些泛着血腥味的尸首冲进海里,大海中那些先前避得远远的凶猛海鱼,又一个个急急游来,开始享用对它们来说美味的食物。对于这些还未开化的蒙昧鲸鲨来说,这一场惊天大战的后果,只不过是它们的一顿丰盛晚餐而已。
只是,蒙昧的鲸鲨可以麻木不仁,但开启了灵性的生灵却不能平静以对。当夕阳的余晖渐渐消散,飘着血腥气的喧嚣海岛又沉浸在一片迷朦的暮色中时,已经重归寂寞的海滩上响一阵阵奇异的悲鸣。这些音调奇特的鸣唱,是那些幸存的水族战士唱给死去同伴的招魂挽歌。在这一声声悲壮的歌声中,所有人的心底全都归于沉寂,只有头颅朝着那片汹涌如故的大海方向久久凝望,默默祈祷那些逝去的灵魂早日安息。
正当这悲伤的气氛悄悄蔓延,整个海岛都沉浸在一片悲壮的宁静中时,立在海边默然无语的少年,却听得身边小女娃一声叫唤:
“哥,你看!好多人!”
听得这一声呼叫,心中正默默体会刚才那场生死大战、感到有几分后怕的少年,猛然回过神来,侧过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凝目瞧去——
这一看,直把精疲力尽的醒言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原来在那海面上仅余的一缕夕阳光辉中,他忽然看到海面上有一队银白色的巨兽,正从初升的海雾中不断浮现,络绎不绝,似乎永远没有尽头。而在这些小山一样的细嘴巨兽旁,汹涌不定的海波中正徐徐行进着一大队银盔银甲的神幻骑士,披坚执锐,目光冰冷,朝自己这一方坚定而来!
第二章 月魄云牵,如照当时明月
一看到海雾中浮现的那队神幻军马,醒言的心立即就揪起来。虽然刚才那场混战最后勉强获胜,但两边从早上打到傍晚,基本也是两败俱伤。现在见打赢了仗,所有人无论全都松懈下来,这时候如果对方再投入一队精锐,那后果不堪设想!
正当醒言焦急,却忽听身后响起一声大笑,随后有人说道:
“好!彭泽少主果然不负所托,终于赶来!”
听见这豪迈声音,便知是云中君发出。听得此言,醒言立即就放下心来。显然,现在来的这支神兽神兵,正是四渎麾下军马。
等这支队伍来到近前,从滔滔海水中靠近陆地,这些银盔银甲浑身白辉缭绕的彭泽骑士,仍按着原来的速度,不紧不慢的登上沙滩,分开队伍朝两边排列,让他们护送的银色巨兽登陆。
等巨兽登岸,醒言这才看清楚,原来这些远看背脊像小山一样高高隆起的细嘴神兽,其实身躯只有一半大;背上隆得像小山一样的,是各种前所未见的器械包裹。没等他来不及细细打量,那队银辉缭绕的骑伍中已奔出一骑,如一朵白云般飞飘到四渎龙君面前,转眼之后雪色良驹上那人便翻身下马,拱手说道:
“彭泽楚怀玉,幸不辱命,已按龙君吩咐,将巨蝜蝂护送到伏波岛!”
“很好!这批神具对我四渎此次南海攻防极其重要。记你一功!”
“多谢龙君!”
就在云中君和这位彭泽少主楚怀玉对答时,醒言借着那团白色神光看得清楚,只见这白光影中之人,看上去大约二十多岁年纪,面容生得极为英俊,五官看上去就如同白玉雕就,衬着银采流动的盔胄,在黯淡的暮色中正显得神光照人。说起来,俊美男子醒言也已经见过不少,比如罗浮山上的华飘尘,妙华宫来的南宫秋雨,还有那郁林郡中的无良小侯爷白世俊;只是现在等这楚怀玉一站在自己面前,他却突然觉得,原来那些俊秀非常的美男子,和这位彭泽水神一比,恐怕也只算上面貌端正而已。
当醒言打量楚怀玉时,这位新来的水泽神将也在打量着他。
“这就是雪笛灵漪倾心的凡人少年?”
和刚才坚定而来的冰冷神情一样,这彭泽少主也心气极高。等他跟四渎主公见礼之后,又回身跟站在醒言一旁的灵漪儿行过礼,便开始毫不客气的盯着张醒言这位名不见经传的道家少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混杂着复杂神情的目光扫过一阵,楚怀玉也忍不住在心中赞叹:
“好个神采非凡的俊逸小子!虽然算不得美男子,也算别有一番风采在内!”
原来按当时世上的标准,美男子皆如“好女”,都可用俊俏来形容。楚怀玉眼前这少年,虽然清神如玉,但脸廓秀中带峭,英风内蕴,和世间崇尚的美男子相比,还是颇有些不如。只不过,这位楚少主近来知道自己一直爱慕的冷淡龙女,竟突然离家出走,据说是义无反顾奔去和她心仪男子在一起,心中悲痛震撼之余,也早就在心中反复想象着,那位能引得冰霜龙女动情之人,容貌应该是何等的神丽仙幻。不知不觉中彭泽少主已经先入为主,调整了自己的审美观,即使醒言看起来并不算什么美少年,却也一时觉得他无比俊秀。
只不过虽然心下叹服,但楚怀玉爱慕四渎公主多年,到此时仍是不甘心。他现在极力安慰着自己,认为这少年看起来神采非常,但恐怕只是虚有其表,灵漪妹妹说不定只是一时被他外貌迷住,而误了终身大事;如果那样,为了灵漪妹妹的终身幸福,他一定要竭力阻止。
正当他心中计较,胡思乱想有些出神,便听得有人过来说话:
“楚孙侄,这次护送物资来岛,着实有功。等这些蝜蝂运来的军资卸完,我在中军置酒,给你接风洗尘。哦对了——”
见楚怀玉留心打量醒言,个中情由云中君心知肚明,便笑道:
“忘了跟你说了,这位醒言老弟,刚刚接掌妖灵一族,正是人中翘楚,你们俩以后要多亲近亲近!”
“是!”
虽然老龙君话语中辈分称呼有些乱,但楚怀玉仍是一丝不苟的回身抱拳,恭敬回答。
略过闲话。等将诸多冗务安排完毕,此后这些征尘满身的神兵将士,便在伏波岛中的军营大帐中修整;有不少还未修成人形的水族战士,便在伏波岛近岛的海水中休憩觅食。等到了夜色完全降临,灯火初起之时,水族妖族那些首脑,还有上清宫那几位修道之人,便在龙王神帐中设席饮酒。
经过这一天的大战,大家已都是身心疲惫。只不过即便如此,几乎所有人的心也都还是悬着。因此,等云中君排开宴席,请大家尽情饮酒之时,还是有神将提请老龙君,是不是暂时息了宴乐,而去时刻提防孟章亲提大军前来夜袭。
听得这提醒,坐在席首的云中君只是哈哈一笑,说道:
“湕邪老弟,不用担心。那南海小儿的脾性老夫已摸得一清二楚。不到明天早上,他不会亲率大军前来。”
“龙君所言极是。”
见众人脸上仍有犹疑,云中君旁边那位面容清和的谋臣水神便接言细加解释:
“各位,今日大战,南海来的都是虾兵蟹将,真正的大神并没前来。这固然是因为这回我四渎龙军能出其不意,突然占据伏波岛,让他们一时来不及从鬼方一线调来精兵猛将。但除了这原因之外,我们这些远途而来的军士能力抗站稳脚跟,也和那孟章小儿向来看轻我四渎水族战力有关。据我所知,那南海上下都以为我们这些内陆湖泽的战卒,不能和他们汪洋大海中的久战之兵相比,才做出这样轻敌之举。而孟章其人,并不像他往日那些恶行一样莽撞愚勇;今日他首战受挫,恐怕就要狐疑不定,十有八九会秉烛夜谈,仔细筹划,不到天明,恐怕是理不出头绪!”
“哈~庚辰老弟说得有理。”
云中君一笑,说道:
“依老夫看,那孟章性情刚猛,却又自诩智谋,恐怕并非南海之福。所以不用担心,大伙儿先喝酒吧!”
说完,他便带头举杯,跟诸位属臣盟友斗起酒来。席中其他人见他胸有成竹,自然也不再多言,也跟着开怀畅饮起来。
再说醒言,在这样的众神酒宴中,又认识了不少山泽中的神怪,比如知道了席前跟云中君进言的那个湕邪,正是接替四渎叛臣无支祁的淮河水神。在席中几番交接对答,醒言看得出,这位淮河水神为人既谨慎又豁达,颇有大家风度。
等喝得酒酣耳热之时,他们这些原本陌生的人神妖灵,相互间也渐渐熟络起来。于是这些山泽神怪,免不得便称赞起醒言下午那场出奇制胜的谋略来。说起那个诱敌深入、置敌军于不利之地的谋略,也只是醒言急智。就和以往几次差不多,每逢有事时,越是到生死关头,他便越能敏睿冷静。只不过那只是在危难之时;现在肴温酒暖,醒言再听起诸位前辈的称赞,却颇有些不好意思,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见他这样,那些泽神水灵便愈加敬他谦逊有礼。
当然,在这满座众人中,却有一人不服气。这人便是同样年少得志、但却更加心高气傲的彭泽少主楚怀玉。
心不在焉的品着杯中酒水,楚少君心道:
“吓,有这么英明神武么?这点小小智谋我也能想得到。”
“唉,还是来晚了,要是我下午在,用我那些精锐龙骑对那些死鱼烂蟹,总比那些妖兵好……”
看起来,就在刚刚这短短一两个时辰里,一直春风得意的神君少主,却觉得自己事事倒霉。正当他喝着闷酒,忽听大帐门帘一响,一阵香风袭来,便听有人燕语莺歌般说道:
“醒言~我把琼肜给你送来了——她总是闹着要见你!”
珠落玉盘一样的声音传来,楚怀玉正送近嘴边的酒杯顿时一滞,停在半空里——尽量矜持着缓缓转脸朝门边看去,只见那云霓一样飘来的神女,不是灵漪是谁?
原来这军中饮宴,基本女眷都要回避,即使连龙王公主也不例外。只是等他们酒过三巡,那呆在别处绣帐用餐的灵漪儿,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哪处有些不对劲。耐心等得一时,等那个专心享用果馔的小妹妹终于说自己想哥哥,她便立即长身而起,牵着琼肜来找醒言。等到了龙王大帐中,让小丫头如愿腻在哥哥身边,她自己却也不走了,唤人在少年身边加了个绣墩,便落落大方的帮他斟起酒来。
灵漪儿这一番作为,正是一副情浓之时的小儿女情态,看在那些饱经沧桑的神灵眼里,自然觉得十分有趣;只不过碍于灵漪身份,心领神会之余,大家最多也只在心中偷笑,面上一个个都装得神色如常,好像什么都没看到。所有人之中,也只有两个人有些抱怨。
“这丫头,这会儿也不来给我倒酒!”
一位抱怨之人,便是四渎老龙君。除了刚开始进来时小丫头给他倒了一杯酒,以后就芳踪杳渺,对他这个老头子不闻不问了。咕哝一声,自己帮自己倒了杯酒,老龙君便和所有长辈老人一样,开始在心中喜气洋洋地发起感慨来。
除他之外,另一位不甘之人,正是彭泽小神君楚怀玉。此刻大帐中高悬数十颗夜明珠,到处洒满柔和明媚的光辉。斜眼偷觑,只见那柔淡光影中,娇靥秀曼绝伦的龙公主香腮玉软,俏脸娇红,螓首上宫髻高盘,如铺绿云;一双玉臂如藕,轻挥时仙袂飘飘,袭来满席的麝兰香气——
满眼的色授魂与,满鼻的桂馥兰薰,几乎让酒量上佳的彭泽少主要提前醉了。
欣赏神女美人,心荡神驰时唯一让这位少主神君有些不快的是,艳压四海的四渎公主,绝美一如往昔,但现在与先前有些不同的是,她似乎全副心思都只在一人身上。轻言笑语,只为一人而发;流眄顾盼,只为一人所观。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尤其让少神君生气的是,在美人如此青睐之下,那个天底下最幸运的家伙,竟还是一副坦然模样,分毫没有感恩戴德之心!
“可恶!”
看到这里,疾恶如仇的少年神君终于看不下去。要说,本来这位彭泽少主处事沉稳,不至于如此躁动,但远道前来乍看到这情形,不啻是当头一棒。因此,等到酒酣耳热之时,心底那股血性冲了上来,一时忍不住霍然起身,快步来到醒言近前,举杯醺醺叫道:
“我敬你一杯!”
“啊,多谢楚少主!”
见他前来敬酒,醒言赶紧起身谢了一声,把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见醒言喝完,楚怀玉略吸了吸酒气,尽力平静说话:
“张兄、是名讳醒言吧?那我称句醒言兄。醒言兄,在下最近听人说过一句谚语,不知如何解释,还请醒言兄赐教。”
“噢?呵!赐教不敢,楚兄请讲!”
酒宴过半,醒言已和席中众神混得挺熟,现在楚怀玉和他这番称兄道弟,应答得也挺自然。只听楚怀玉说道:
“醒言兄听好,我近日听到的这句话是:‘琼艘瑶楫,无涉川之用;金弧玉弦,无激矢之能。’我思来想去,也不知如何解释,还望兄台赐教!”
“这句话嘛……”
饱读诗书的四海堂主想了想,觉得也不难,便跟他认真解释:
“楚兄,依我看这话意思,可能是说人物事情不能光看表面光鲜。虚有其表的东西,往往不能真正长久,不能真有大用。这句话,也就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差不多吧……”
说到这儿,认真解释的四海堂主忽然停住。因为他忽然发现眼前前来请教之人,似乎听得并不专心;仔细看他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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