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中正有些苦涩,却见到那跪倒的臣子忽然又如旋风般站起,手臂大胆地张来,只轻轻一揽,便将自己紧紧抱在了他怀里!
“……”
到这时,刹那间,再没有了面具,放下了所有担负,那一切痛苦的愤懑的委屈的悲愁的绝望的苦难的情绪再也不用控制,就让它像决了堤的洪水倾泄而出,曾经坚强的娇躯让她回复本来的软弱面目,再如风中秋叶般剧烈颤抖,让晶莹的泪水无声地夺眶而出,漫流肆溢,痛痛快快地浸湿他的前胸。这般哭后,她便头晕目眩,身子一软,若不是被有力的臂膀环抱,便已是瘫软在地。
到了这时,这些周围刚才如木雕泥塑的军卒也忽然如梦初醒,浑身恢复了知觉。只不过虽然身体能够展动,大多数人却仍昏昏沉沉,一时失去思考能力。茫然若失间,忽听到周围的原野上突然沸腾回荡起一个声音:
“咄……尔等犯上作乱之人,速速离去!今日吾与公主相见,不愿展动刀兵,除了那首恶将军,其他人速速离去。”
“如若不然,今日管教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
张堂主这大义凛然的恐吓话儿说完,牧良野上却一片寂静。四海堂主惊奇地发现,周围那些包围他们的士兵,竟似乎没有丝毫反应。
“奇怪……我都怕死,莫非他们不怕死?”
醒言却不知,他在这匆忙间,其实计算出错。这儿虽在人间,不比南海,但其实他这张堂主的大名,并不如何鼎鼎,放在这里,还不如在南海神怪中好使;再者他以为自己刚刚露了一手,这些军士便该知难而退,听得自己好意放生,还不赶紧逃命而去——可他却没想到,对于这些刀头舔血的悍勇军卒而言,他刚才这道骨仙风的法术实在太过含蓄,若是蠢钝点的,还只当方才听过一段小曲。
因此,当醒言说出这番良善之言,听在那些骄横跋扈惯了的昌宜侯府骑兵耳里,不免显得可笑之极。在这时,即便那少数清楚知道刚才发生何事的叛军,也只觉得这穿着漂亮雪青道袍的后生只不过是施了点小小障眼邪术。这等旁门左道的勾当,遇上他们这些久经训练的士兵,实在不足为惧。还在京师时,他们就曾反复听过新封的护国神教净世教法师开坛讲过,若战场上遇到这样让人神情恍惚的法咒,只要往自己脑门上抹一点别人的新鲜人血,那法术便自然失效——呵!新鲜人血,眼前手头还不有的是吗?
于是,这漫山遍野的追兵忽然间不约而同地纵声大笑,那笑声越响越大,越传越响,直到后来竟震得山谷轰轰作响。
在这震耳欲聋的嘲笑声中,那脱力昏迷的少女也被惊醒。虽然不知那些叛军在笑什么,女孩儿却觉得,眼前这情形,和当年那烟波浩淼的鄱阳湖浏览画船中是何等相似。于是,居盈的鼻子一酸,恍惚间那家国血海深仇也一时忘了,满心里只为这因为自己又遭到嘲讽围攻的少年难过。
只不过,有一点昔日的公主良友还不十分清楚,那便是今时今日,眼前这身前极力维护自己的人,早已是今非昔比!喧闹声中,还听得那跋扈将军在高声叫喝:
“儿郎们,给我冲!谁将这无知小子斩成肉糜,本将军今晚要下酒!”
于是,狂呼乱喝声中,上千人的马队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红着眼,舞着刀,仿佛转瞬之后就要将中间这块狭小的天地踏平!而所有攻击之人,脸色通红,兴奋得发光,如同醉酒,虚劈着战刀,用刀锋反射着白亮的阳光,将那一小撮愚忠之人的脸色映得更加惨白!
“唉……”
听着轰轰的马蹄,看着那些扭曲得变形的面孔,四海堂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将浑身无力的少女暂时安置地上,扶着坐稳,他便合手朝四方拜了一拜——
这一拜,突然那天地风云变色,春光灿烂的日子忽然黑暗得如同夜色降临,本来微风和煦的碧野草原上毫无征兆地刮起骇人的飓风!
“咻!——”
难以想象的风速,让原野上的风暴带着尖锐的啸音;还没等那些杀红了眼的叛军反应过来,他们便连人带马被愤怒的风暴离地卷起,如同稻草扎的纸人纸马,被轻易地吹上高高的天空,如风车般乱转,如柳絮飞翔,再像断了线的风筝“啪啪”落下——这前坠后继,响成一片,如不停扑火又不停粉碎的蛾蝇,纷落了一地。
到最后,只听得“轰隆”一声,远处一座山峰,也在这横扫千军的狂暴飓风中轰然塌下。当峰头轰然滚落之时,这落云山下青青的草原,已被鲜血染得如同遍地残阳。
而这看似自然灾难的可怕飓风,那千横万纵锋锐如刀的风飙却如有灵性。
不管周围如何一片狼籍,哭爹叫娘之声遍地,居盈周围两丈里的草叶儿却纹丝不动。平静的风眼里,精疲力竭的忠勇将士们看着四外满天飞舞的敌军,阴沉四塞的浮云,还有动荡不安的天地,只看得张口结舌,如在梦里。这时又如在看皮影戏,台上人物道具闹得昏天黑地,自己身周却丝毫无异。这,已超出他们想象,他们一时不能接受这样的情景。他们中有许多人只觉得应该是自己太累太饿,以致出现了幻觉。或者,大概自己已经死了吧?要不怎么仿佛魂灵儿出窍,看到了地狱阴间的风景。
“我可怜的公主陛下啊……不知脱险没有!”
不少觉着到了“阴曹地府”的侍卫将士,头晕眼花看着可怕风景的同时,还惦记着公主的安危。正在这时——
“哼……”
这声沉静的冷哼,是阎罗王的声音吗?
“勿谓言之不预也!”
“阎罗王”恨恨地扔下一句,然后声音还变得有些沉痛:
“看来,还要死更多的人……”
至此,在这声听起来比阴曹阎罗王还冰冷的声音中,永昌公主复国战争的第一战便告结束。
前后只不过片刻的功夫,一千名骁勇善战的战骑便永远沉睡在这片碧野山谷里。经过了鲜血的浇灌,本就烂漫的牧良野鲜花今后将开得更加灿烂,风景更加秀丽。作为这皇师还朝的初战役,今后这人迹罕至的落云山牧良野,注定将成为百姓官员们浏览的热地。
而事实上,这位以后被尊为“中兴国母”的永昌公主的复国战争,并没花多少时间,前后算算,总共才花了不到两天时间,因此这次还朝战争又被称为“二日之战”。
此后,当时间流逝,历史的长河被笼罩在一层层烟云迷雾中时,许多当时的真实便渐渐失去最初的形迹。多少年过去,当快如一瞬的历史片段再被提起,看到那“河上三军合,神京一战收”的夸张史迹,许多重视实据的历史学家便心生怀疑,在通过严谨地考证终于发现,原来当年那位令仪天下的护国公主,能够夺回皇位,其实是拜了老天爷恩赐!
在最新的系统研究理论指导下,他们将天文、地理、生物、气候等种种看似不相干的学说引入历史事件之中,经过综合交叉后发现,原来那所谓“天神护佑、圣灵襄助”的王朝复辟,只不过是一系列骇人听闻的自然灾害密集发生在两天而已。他们相信,出于某种概率,这些自然灾难全部的恶果,都不幸地落在那位篡位侯爷的军团身上。这样,才让那时迷信的人们相信了天命的指引,通过群众的力量,最终扭转了历史的进程——这些当然都是后话。
回到此时此刻。
当剿灭了追兵,大伙儿还惊魂未定之时,便听得那位忠心的年轻堂主竟提起了复国反攻大计——虽然,到了此时,公主身边这些残存的将士个个都是忠勇无比,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复国,但刚刚脱险,忽听到这样浩大的建议,还是不免有些面面相觑。虽然,眼前这年轻道人似乎会使很强的法术,但想想这些天来的遭遇,不仅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只想想京城那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净世教妖人法师,所有将士都神色黯然。
只不过,即使觉得这年轻人太过冒进,但他刚刚救了自己,可以说,现在自己这条命就是他的,莫说是今后的反攻复国,就是现在面前挖个火坑让自己跳,也只能睁着眼睛跳下去,不能有丝毫的怨言!
当然,这只是当时的想法,后来事情的发展却有些出乎他们意料。那火坑是没有,冰块砌成的屋子却有一大间!
自从这神采出尘的年轻人说了一句:
“诸位军爷已太辛劳,此后之事小弟一人承担。今日且送诸位去一处纳凉,休养生息,将来也好一起重建社稷。”
才刚刚听罢,这些心力交瘁的将士便忽然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片冰光闪烁的水晶宫殿里。还没等适应这清寒逼人的环境,便有许多美婢妖鬟四下奔出,替他们宽衣解带,沐浴更衣,换上从未见过的滑软绸服,请去一间晶莹剔透的大厅中入席。席中,吃着奇珍奇馔,啜着佳酿美酒时,那席前竟还有妖妖娆娆的歌舞替他们解闷!
“这……”
“刚刚是阴曹地府,难道转眼又来了天国?”
如痴如醉里,有胆大的将军问了问席边娇美如花的侍女,却得知原来这不是天国,而是什么“寒冰城”,还说是什么四渎主公外孙将来纳凉避暑的夏宫——虽然现在他还没出世。
“……”
“什么乱七八糟!”
听了这样的回答,有聪明的将士想道:
“吓!什么寒冰城,外孙的夏宫!别唬俺们这些粗人!俺们虽然是武夫,却也不是不读书——这不就是道爷们常使的‘袖里乾坤’把戏么?却编出这许多话儿吓我!”
正是:
生当离乱世,莫说艳阳天。
地冷易寒食,烽多难禁烟。
战场花是血,歧路冰为筵。
一障关山隔,凭谁问人间!
第十五章 凤笛鸾鸣,邀月宿山深处
当所有人死的死、走的走,这偌大的牧良野上一下子便静穆下来。茫茫旷野中,只剩下了久别重逢的两人。
风声猎猎,又过了一小会儿,等心力交瘁的公主稍稍平静下来,那张醒言便对她说:
“居盈,我们也走吧。这儿血腥太浓,你久处了该不惯。”
说这话时,方才抬手间横扫千军的堂主,这时却格外地温柔。听了他的话,禀性刚强的公主鼻子一酸,忍着泪轻轻答言:
“嗯。醒言,都听你的……”
“好的。”
听得居盈相允,张醒言一声唿哨,那远在高山坡上的白马便如闪电般奔到近前。只因居盈疲敝,醒言这时也顾不得男女之嫌,直探过手去,一把将女孩儿绵软的身躯抱在怀里,脚一点地,便飘然上了战马。此后只听得张醒言喝了一声:“驾!”那骕驦风神马便朝北方原野方向奔驰了几步,四蹄悄然离地,姿态优美地飘然而起,朝那北方浩阔的大地飞行而去。
本来,这已是午后,但不知不觉已到了夕阳西下时候。逃难这许多天的皇家公主,终于能安详地倚在心上人的胸前,歪着脸,睁着明眸,美丽的睫毛微微抖动,静静看那落日的风景。今日的黄昏夕阳,并没有什么出奇;透过那一片淡淡的微寒的薄雾天风,居盈看到那发黄的日头,只在西边山峦上挣了一挣,便落到山那边去。满天的夕云似乎也没什么好看,因为没有红彤的落日相照,它们也算不上晚霞。满天的流云只在天空中微微泛着黄光,随着日落西山一阵光影变换。
这样寻常的黄昏暮色,女孩儿却看得出神。渐渐的,那一团团的夕云在眼前发暗,慢慢地搅作一团,混沌了颜色。她渐渐分不清这片那片……
“居盈?”
醒言忽然开口唤她:
“你要睡了?”
“嗯……”
居盈慵懒地答道:
“困了……”
“嗯,这样。”
醒言说道,
“你身子这样折在我身前,若睡久了,醒了就浑身疼。你坐到我身后来吧,伏在我背上睡,会好些。”
“嗯。好的!”
在醒言有力的臂膀把握下,居盈很快挪到后面。等她坐稳,侧着脸儿在醒言背上倚下,那纵横交错的天风中便倏然飘来一道风息,如一道弹性十足的无形绳缆自腰后将她揽住。此后无论踏破虚空的神马如何颠簸,她也不虞疏离跌落。觉出这道无形的风索柔然牢固,如同将自己和醒言牢牢绑在一起,居盈许多天来终于“嗤”地笑出声,轻轻道了声“谢谢”,便倚靠在醒言的身后,安然入睡。
自此之后,除了那横身而过的天风发出“呼呼”风声,其他再无声息。
神异的坐骑踏碎虚空,在一片夜云中朝北方无尽的大地倏然飞去,天马行空之极。那马背上的骑士偶尔向两边看看,便见得两侧夜空中的星星都流动成短短的一线,朝身后不断地逝去。东方天边的那轮明月,也渐渐在一片流云中放出皎洁的光彩,又有些泛黄,如同一只镀金的银盘泛着金黄的光辉,让人在清冷的月色银辉中还感觉出一丝温暖。
月如轮,星无语。就这般寂寞赶路,大约入夜时分,醒言和居盈终于赶到河洛东南的嵩山上空。
虽然此时离京城洛阳还不到二百多里,即使这骕驦马悠悠慢行,也不过半个多时辰功夫,但醒言并没急着赶路。这位道法大成的上清堂主,此前已跟落难的公主夸下海口,说要以他一人之力,再加上公主相助,便能很快剿灭那些叛党。能这样大言,这心思素来致密的年轻堂主,心中已有了一整套缜密的计划,所以现在不急。
等他们二人来到这洛东南的嵩山上空时,在一片月华光影中,醒言小心地按下丝缰,那银鬃赛雪的骕驦马便如一朵轻云落在一个地势平缓的山坳里。
落到地上,举目四顾,见这片小山坳中,有一条蜿蜒流淌的山间小溪;小溪的两边都生着大片的松林。虽然已是春季,这片背阴的松树林边还有不少枯草,枯草中落满了焦枯的松针。跳下马来,踩在上面,只觉得柔柔软软,如同天然的床榻一般。于是醒言便在这溪边的空地上选了一块软滑的草地,然后微念咒语,便从袖中滑落一条阔大轻薄的绒毯,将来时准备的绒毯小心地铺在地上。等一切准备妥当,便将那还在马上风索中沉睡的女孩儿抱下,来到这片野外简易床榻前,将她轻轻地放下。
“……嗯?”
正当醒言将少女妖娆的身躯和衣摆好,刚要将绒毯对折盖上,那女孩儿却嘤咛一声醒了。
“醒言~”
见得眼前情景,少女一时有些不明白,只觉得脸儿红红,心儿砰砰跳动,好生定了定神才能开口说话,幽幽说道:
“醒言……”
“嗯?”
“我……我想先洗个澡……”
“好啊!”
听了居盈请求,醒言拍了拍脑袋,自责道:
“倒是我疏忽!”
说着话他赶紧上前,将浑身瘫软无力的少女扶到溪边,将她倚靠在一只青石上,然后双手一振,那波光粼粼的山溪上便顿时起了一阵洁白雾帐,朦胧缭绕。如此安排好后,温文守礼的堂主便避去一边,坐到林边一株黑松旁,背靠着树干开始闭目养神。如此之后那居盈便开始滑入溪中开始沐浴起来。
当然了,虽然张醒言这四海堂主似乎道法大成,神术通天,但在其他方面,似乎修为还很浅显。等得无聊时,他竟也好几回睁眼偷看,看看远处那边溪中的光景。正好今日也不知是十五还是十六,月亮正圆,那东南边平缓的山脉挡不住明月皓白的光华。当如银的月华泻下,醒言自己亲手布下的雾帐已被照得如若轻纱。此时要是他凝起神来,自然其中事无巨细靡不分明。不过,这张醒言张大堂主虽然向来不拘小节,却还是天良未泯,因此当他倚松忍不住觑眼偷看时,倒也只用了二三分道术……
那一处,月华山中,雾幔中的少女曲线玲珑,在月光中,在波光粼粼的空明背景中,勾勒出无比曼妙的倩影。在偷看的人儿心目中,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和这水月自然相衬托,都成了绝美的图画。撩水时,是一幅少女嬉水图;侧首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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