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想法。
直到刚才,目睹上清宫四海堂那几位神仙般的少年男女斩妖除魔,才让这些即将兴尽而返的道客悚然动容,立时改变了原先有些冒渎的想法:
“原来,还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于是这上清宫在道门中首屈一指的地位,又在各教道友中得到加强;四海堂主张醒言这个陌生的名字,也牢牢刻到不少有心人心上。而那些上清宫本门年轻弟子,更是在心中忖道:
“原本便听得些风声,说是上次南海郡剿匪战事,全赖我教这位少年堂主方得取胜。今日看来,这传言恐怕也有几分真实。”
待南宫秋雨领过丹丸玉盒下得台来,那位一直就有些神思不属的张盛张天师,此刻突然便似恍然大悟:
“难怪那名字听起来这般耳熟!原来,是我教中也有个法阵叫作‘冰焰天牢缚魔阵’,倒和这少年刚说的法术名字很是类同!”
…………
且不提飞云顶上接下来的散典仪程。就在飞云峰背阴之处,一株生长于半空崖缝之间的盘曲虬松上,有两位道服老者,正擎着陶杯在那儿喝酒。
饮到酣处,只见其中一位老道,将口中之酒咽下肚后,咂了咂嘴,意犹未尽道:
“唉,其实那个老魅,我已注意多时;只一时酒忙,孰料却被人先下手。”
“否则我那积云鼎,又省得我几月气力……”
瞧着万般后悔的老头,对面侧卧松干之人翻着醉眼,笑嘲道:
“老飞阳,不是我清河说你,你那炉子,也忒费柴!”
原来,这两位放着压轴盛会不参加,只在这僻静处躲着喝酒之人,正是积云谷的老汉飞阳,还有那个醒言的旧相识老道清河!
被清河这么一说,那飞阳一时语塞;又闷了一口酒,便跟眼前酒友挤眉弄眼道:
“嘿,方才你那个饶州小徒使出的法术,也就和‘噬魂’差不多吧?威力还真是不小啊。”
听他这么一说,原本醉眼惺忪的老道清河,却一翻身坐了起来,跟眼前嬉皮笑脸的老汉一本正经的说道:
“飞阳前辈,刚才你没听清?张堂主用的法术,叫‘金焰神牢镇魂光’。”
“……”
飞阳停住口边酒盅,朝跟前这位一本正经的老道注目半晌,然后忽的笑了起来:
“呵,我终于明白,为何上清屹立千年不倒,门下弟子袍服都比别派光鲜——原来,都是掌门选得好啊!”
“上清掌门,永远都是些喝不醉的酒徒……”
喃喃语毕,飞阳将手一招,便有一只在松间嬉玩的猴子,跳荡过来,捧起挂在老头身旁松枝上的锡酒壶,给两人陶杯中满满斟上。然后飞阳把手一挥,又将它发还,于是这只敬酒野猴,重又归回群中嬉戏。
“喝酒喝酒。”
二人同时举杯。
于是盘曲如虬的高崖青松间,又是一阵觥觞交错。而山间不知何时又升起白茫茫的岚雾,便将这俩兴致盎然的酒徒团团隐住……
第八章 暮色合暝,转令幽兴萧疏
三年一度的道门盛典嘉元会,就这样以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插曲结束。
第二天,罗浮山中下过一场清凉的秋雨之后,那些远道而来的道友,就陆陆续续下山去了。
虽然访客次第下山,但原本清静的千鸟崖四海堂,现在倒反而热闹起来。原来,目睹醒言琼肜几人在飞云顶上那番表现之后,三教长老便都让门下出众弟子,与这位少年堂主一起探讨道法。于是,林旭、华飘尘、卓碧华等人,这几日白昼中,便常在千鸟崖上流连说法。
这届的嘉元魁斗,妙华宫卓碧华,仗着本门的灵丹,已是重获生机。了解当时事情原委之后,这位原本对醒言忽忽视之的妙华女弟子,立时对这位马蹄山少年刮目相看。尤让这位妙华女徒觉着不可思议的是,这位不起眼的山野少年,不到一年间便习得这样高深法术,竟能在不伤同门本体的情况下,灭了那只妖力深不可测的千年魅灵!
“是他师门厉害,还是他本人有些古怪?”
只是,虽然这少女大感好奇,但毕竟女孩儿家脸皮儿薄,又经得上次马蹄山那个“指婚”之事后,总觉着有些别别扭扭。思前想后,这个心气儿甚高的女道徒,便放软言语,请求自己那个名义上的大师兄,带她上千鸟崖去和那上清张堂主谈玄论道。
让卓碧华举着很走运的是,那位向来对门中琐事兴致缺缺的南宫师兄,没计较自个儿往日对他的不敬;自己只一开口,大师兄便一口应承,竟是抬腿便走!
“南宫秋雨?”
听得妙华公子自报姓名,又说他是南宫世家子弟,醒言倒是一愣,脱口说道:
“那南宫兄认不认识南宫无恙?”
有此一问,原是少年忽想起,当年花月楼中意图夺笛的那位江湖豪客。
听他这么一问,南宫秋雨倒是一愣,略带讶异的回道:
“南宫无恙,正是在下侄儿。”
“哈~原来还比你低上一辈!”
醒言心说这世家大族就是不一样,谱系繁杂,辈分常不可按年纪多寡揣度。
正在心下嘀咕,却听得那位妙华大师兄,有些迟疑的问道:
“张堂主,算起来我那无恙侄儿今日还不到一岁,不知堂主是从何处听说他的姓名?”
“啊……原是重名重姓!”
三四日之后,那几位天师教弟子,也都随天师掌门下山云游去了。卓碧华这两天也不再来千鸟崖,据说正和师门姐妹收促行装,一两天内便要回转委羽山。在这归期将尽之时,只有那位南宫秋雨,每日还来千鸟崖上流连。
有了赵无尘的前车之鉴,醒言对这位华服俊美、面如冠玉的访客,一开始时还是颇有些警惕,生怕再闹出什么事端来。
不过,经过几天观察,他发现这位风度翩翩的妙华公子,谈吐温婉得宜,和堂中几位女客说话时,面色竟还常常有些发红!这样一来,便让他大为放心。
特别的,据醒言观察,这位似是很有名气的妙华公子,虽然跟自己对答时谈吐不凡;但偶有机会跟那位姿态恬淡的寇雪宜说话时,竟每每语无伦次,不知所云。
瞧过他这样的窘态,醒言便在心里暗乐:
“哈!我比这妙华公子,其他都不能及,但在这一点上,还是我要略强一筹!”
这位少年堂主正是满怀自豪:
“想当年,便连水底下的小龙女,我都没有这样不好意思过。”
他却不知,自己这样的言笑不拘,在灵漪眼中又何止是“不好意思”的问题。那位四渎龙女,已将“惫懒”这词儿,当成对他的永久评语。
在最终判明南宫秋雨纯良本质之后,这位自以为洞晓人情的四海堂主,便完全放下心来。他心中忖道:
“嗯,这位南宫公子多来崖上盘桓也好。也许,在这位言语更加不畅的南宫兄面前,说不定雪宜反而能改掉见人冷淡、少言寡语的习惯。”
存了这样想法,于是在这天中午,醒言嘱咐过琼肜几句,便自告奋勇替雪宜去弘法殿中领取米面菜蔬,好让她有机会多跟外人聊聊。
此际,四海堂中另一位女客居盈,在嘉元会结束后已恢复正常的日程。这天一早,她便去郁秀峰紫云殿中,跟灵真子继续修习道法。
几个时辰后,就在夕阳西坠、红霞满天之时,这位去郁秀峰修习道法的少女居盈,便迈着轻松的步儿,顺着一条相对僻静的山道,回转抱霞峰千鸟崖而去。
山道迢遥,少女便一边走路,一边想些心事。
让她感到高兴的是,经过几日求恳,今日灵真大师终于答应她,在那些养气安神法儿之外,再给她传授些斩妖除魔的法术——一想到将来醒言直面凶险时,自己也能帮上忙了,居盈心里便觉着格外愉快。此时,少女已经浑然忘却,像她这样娇娇怯怯的金枝玉叶、王朝骄傲,竟一心想着学那降妖除魔的拼杀法儿,回去若是让旁人知道,真可谓十足的“惊世骇俗”了!
现在在她心里,却只兴奋的反复想着一件事:
“将来,一定要让醒言知道,我盈掬可不止是模样儿生得有些好看而已!”
正因为急切想学道法,所以居盈才没听醒言让她缓几天下崖的劝告。
一个人赶路时想着这些愉快的心事,就不再觉得这蜿蜒的山路有多漫长。事实上,郁秀、抱霞、朱明三峰离得较近,即使有人行走,也多是上清门人,况且又不知少女真实身份,因此少年才没再执意要求居盈不要出门。
此时,那轮西堕的红日,正用神幻莫测的赭红笔触,在湛蓝天幕上书画着种种光影离合的绚烂明霞;俟彩画初成,则又用余下的一点霞墨,将山道上这位流丽嫣然的少女,渲染得如同漫步云中的织霞仙子一般。
正因为容光绝世,这位霞袂云裾的仙子,才择得这条幽静的山路,免得再碰上那些年轻的道徒,无端惹起多少个遐思逸想,动摇多少人清静无为的道心。
就在这倾城少女于逶迤山路上彳亍行走之时,却看见前面正有一名道服弟子,气喘吁吁的朝这边赶来。
乍见有人急急奔来,居盈有些吃惊,本能的裣衽往旁边稍稍一让,同时那双秋水明眸,略带警惕的注视着前面这名急奔而至的道士。
在少女注目中,那位急步而来的年轻道人,一看到眼前少女,便猛的立住脚步,喘着气儿说道:
“可、可让我找到你了!”
见这位年轻道人一副着急模样,居盈不知出了何事,便问道:
“这位道兄,你找我有何事体?”
“是这样的、”
这位面目端正的年轻道士略喘了几口气,定了定神,便直截了当的说道:
“琼肜受了伤。这次摔断腿骨。张堂主正着急找人帮忙。他说你看过不少医书,便着我找你去看看。”
一听琼肜重伤,居盈开始那点警惕犹疑,立时便抛到九霄云外——不用说,一定是小女娃儿闲着无聊,又跑到某处山坡上,往下跳着学“飞”!
前些日子,她便曾听醒言说过,这顽皮丫头偷着去学什么“跳飞”;方才一听说琼肜受伤,居盈立即就联想到这上去。又想起前些日醒言还嘱咐过她,让她帮看着这好动小丫头;没想自己刚去紫云殿中几日,便出了这样大事。
此刻,在居盈心中,这千鸟崖上的四海堂,就像个温暖的普通家庭一样。一听有人受伤,纯真的少女心底便万分焦急,一连声请求那位报信道士,立即带她去察看伤者。
于是,那位年轻的上清门徒在前面带路,两人便一路朝琼肜摔跌之处急急行去。
一路高低起伏的走来,山径渐变崎岖;周围的山景,也渐转幽僻。看来,这次小丫头前去嬉玩的地方,又是个很难找到的僻静场所。
由于渐转幽僻,虽然现下时辰还只是申时之中,但从此处望去,夕日已完全没入西北的山梁。山路旁边的林木,已完全笼罩在一片黝暗的暮色中。现在只有头顶那片天空中,还可以看到一团团明灿的彤云——
那鲜红的云角,此刻看在居盈眼中,就似乎是小姑娘流出的鲜血一般。
一看那血样的霞光,居盈便忍不住急切的问起前面的引路道士:
“请问道兄,不知还有多久才能赶到?”
听她询问,前面那位面相俊朗的年轻道人,忽的立住脚步,回头一笑:
“姑娘急了?那就算到了吧。”
“……”
觉着这话费解的少女,还没等下一句话问出口,便只觉着眼前一黑,然后便嘤咛一声,软倒在地不省人事!
此时再去看那个道人时,却见他那张端正面容上,在暮色中竟显出好几分狰狞神色。只听他正咬牙切齿的诅咒道:
“张醒言,你抢我心爱女人,又害我在天下人面前出丑,好!今日我就要你百倍偿还!”
……
约摸又过了半个时辰,这人口中恨骂的那位张醒言,在跟弘法殿相熟弟子闲谈好一阵后,便提着领来的米袋菜蔬,从抱霞峰前山归来。
见西边红霞如染,醒言便想道:
“不知现在南宫公子走了没有?如果没走,就一起吃晚饭吧。”
就在他意态悠闲的漫步上崖之时,却突然听得耳边一阵风响;等旋风略住再去看时,却发现竹影中有一片洁白的布片,正在眼前石径上随风微微的起伏。
“这是……”
等他捡起这片似是裙边一角的绢布时,借着天上的霞光,看清上面正写着几个鲜红的草字:
“尽速独至黑松谷来!”
第九章 寸心如玉,魂一变而成红
“居盈?!”
一见那幅纹理熟悉的裙布碎片,晚归的少年只觉着“嗡”一声巨响,霎时间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在一刹那同时冲上脑门。醒言原本清明的双目,此刻尽充赤红的血丝;眼前山道上光影斑驳的斜阳晚照,此时看在眼中,直如触目惊心的斑斑血泪!
此刻,眼前布片上那八个歪斜的红字,就如八支利剑一般,戳到少年心底最深处;震惊、愤怒、后悔、忧惧、屈辱、仇恨,种种黑暗不安的感觉,就如同山洪爆发时冲过死寂的溪潭,将经年的沉渣一齐翻起!
又过得片刻,待听到手中物事跌落在地的响声,惊怒的少年才如同被虫蛰一般,猛然从怔愣茫然中惊寤。
重又展开掌中已被揉成小小一团的布片,忍着蚁虫噬骨般的锥心疼痛,又注目看了一阵那行血红的字迹,然后便艰难的弯下腰去,将方才跌落的粮袋菜蔬,尽力握在颤抖的手中。
“哥哥,你回来啦!”
待挪到崖口,那位活泼的少女,一如既往的蹦跳着跑到崖边,欢呼着迎接自己的哥哥。
“嗯,回来了。”
哥哥的手掌,也如往常一样柔柔的抚了抚少女的秀发。被哥哥疼爱的抚着发丝,等了半天的小小少女甜甜一笑:
“嘻~”
看着琼肜灿烂的笑颜,少年彷佛突然想起什么,惊讶叫了一声,然后面色黯淡的跟眼前的小女娃说道:
“琼肜,哥哥忘了件物事在前山。现在要回去拿一下。”
“那我也去!”
“不用了,我很快就会来。琼肜,你替哥哥把这些东西拎给雪宜姊,让她给客人准备晚饭。”
“嗯!”
见哥哥有事分派自己做,小琼肜就不再闹着要跟他同去。清脆的应答一声,琼肜便毫不犹豫的抛掉手中正玩耍着的一张折纸,然后从少年手中接过几件不轻不重的食料,全力提着,一颠一摇的朝石屋中走去。
“对了琼肜,上次还剩下几只鸡子儿,这次记得让雪宜姊一并给客人煮了吃!”
“嗯!”
少年在小姑娘身后语调如常的添了一句,得了应答,便步履从容的走下石崖,闪身没入阴暗的暮色幽影之中……
黑松谷,在抱霞峰西南,与千鸟崖大约相距四五座山峦,是罗浮山中一处幽僻的所在。
黑松谷中,生长着数百株参天古松,将整个幽谷遮掩得阴阴郁郁,暗无天日。这些深山老树,积了千年寿轮,那针叶便显现出一种幽暗的苍碧之色;黑松谷之名,便由此而得。
而黑松谷中这些遮天蔽日的苍松,枝桠严密,让谷底经年照不到阳光。积年累月下来,谷中便积拢起阴气浓重的瘴雾。因此,只要是上清宫门徒,都会被师长叮嘱告诫,轻易不要去黑松谷游走,以免被谷中时隐时现的瘴气毒伤。
因此,按理说现下黄昏将尽,暮色低垂,这罗浮山中名声昭彰的黑松谷,本应毫无人迹才是。但现在,在这片幽谷松林的边缘,却有位白衣少女,正倚在一株古松干上,双目紧瞑,一动不动。看她情状,就似是不小心中了谷中瘴毒,正在那儿沉眠不醒。
只是,过了一阵,这少女却悠悠的醒来。
撑开沉重的眼帘,居盈发现自己已到了一处陌生的所在。耳中听着有若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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