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球这一行人早已走了,金世遗不知他们走向何方,但想李沁梅一定是跟他们同走的,想起李沁梅对他如此痴心,渴欲见他一面,竟然当面错过,以后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了。想到此处,金世遗又不禁恨起那姓厉的女子来。
太行山离邙山不过两三日路程,金世遗既然找不到李沁梅,自自然然地便想起了谷之华来。他本来就是要到邙山去祭扫吕四娘之墓的,于是便渡过黄河,前往邙山。在离邙山还有六七十里的时候,金世遗想起生平坎坷遭遇,想起茫茫大地,知己谁人?正自放声高歌,忽有两骑快马赶过他的前头,听得他狂歌怪笑,马上的骑士不由得向他注视,一看之下,那两个人都发出一声怪叫,策马飞奔而去。金世遗认得这两个人,一个是路民瞻的儿子路英豪,一个是白泰官的儿子白英杰。
路民瞻与白泰官乃是吕四娘的师兄,早已去世。他们的儿子继承家学,在江湖上也挣下了响当当的名头。金世遗初闯江湖之时,专找成名的人物为难,曾打遍大江南北,许多英雄豪杰都是他手下的败将,路英豪和白英杰这两个人也曾吃过他的苦头,故此他们一认出了是金世遗,便立刻策马飞奔,不敢招惹金世遗。
金世遗哑然失笑,但随即已感到有点悲哀:“原来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都已把我当作不可沾惹的妖魔看待!我曾做过什么坏事?最多不过戳破他们的虚名而已,他们有何道理这样忌我恨我?”殊不知这些在武林中有威望的人物,最忌的就是别人拆穿他的武功底细,金世遗到处与成名人物为难,又焉能不到处结恨?
金世遗想到此处,一种自暴自弃的心情忽然又油然而生,故意把衣裳撕破,打散头发,又在面上抹了污泥,打扮成一个乞丐模样,仰天笑道:“好呀,你们把我当成毒手疯丐,我今日就恢复我毒手疯丐的本来面目!”他变容易貌之后,临流照影,自暴自弃的心情令他觉得甚为痛快,然而又有些怅惘。原来他想起了冰川天女。他在五六年前,一向是扮成“疯丐”的模样,游戏人间的。后来碰到了冰川天女,冰川天女不欢喜他这样打扮,这几年来他才以正常人的面目出现。如今想起冰川天女,不觉一片惘然,心道:“除非我再碰到一个风尘知己,否则我将以毒手疯丐的身份混过这一生了。”就在这时,谷之华的影子浮上他的心头,虽然他与谷之华仅是匆匆一面,他却觉得谷之华好像比李沁梅更懂得他。
过了一会,金世遗又碰到两个熟识的人,一个是周浔的弟子程浩,一个是李源的儿子李应,这两个人也曾吃过金世遗的苦头,他们远远看到金世遗就绕道避开了。金世遗忽然想起路民瞻、白泰官、周浔、李源这几个人都是吕四娘的同门,也即是当年“江南七侠”中的人物,心中有点奇怪,想道:“怎么今日尽是碰到江南七侠的门人弟子,莫非他们也是到邙山的么?”
走了一程,距离邙山仅有三十里左右了,猛听得后面马铃声响,金世遗心道:“且看又是江南七侠中哪一位的门下?”索性在路旁坐下,睁眼一看,来的共是三骑,这回来的,金世遗却是一个也不认识。前面一骑是个年近六十的老妇人,态度雍容,像个富贵人家老太太的身份。跟在她后面的却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眉清目秀,稚气未消。饶是金世遗见多识广,也不禁有点疑惑,心想:“这位老太太不像江湖人物,但看她精神健铄,身手矫捷,分明又是个武功根底很好的人。这两个少年一望也是懂得武功的,不知是不是她的孙儿?”金世遗心有所疑,不禁多望了他们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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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少年瞧着金世遗这副怪状,有点害怕,忽地喝道:“兀这恶丐,你敢向我们挤鼻子,瞪眼睛!”在马背上一个弯腰,向后折身,坐骑仍然疾跑,他们已在地上抓起了两块泥土,身手端的矫捷非凡。前头那位老太太,刚刚说道:“小孩子不可多事!”那两个少年已把两块泥土向金世遗掷出。
金世遗笑道:“你们是皇太子么?怕人家看!怕人家看,就该躲在家里不出来!”伸指疾弹,“卜卜”两声,那两块泥土都给他弹了回去。那老太太吃了一惊,要知泥块软脆,难于受力,用力稍大,泥块便会碎裂,用力小了,又弹不回去,金世遗这一弹恰到好处,那老太太是位武学的大行家,见他抖露了这手上乘的武功,焉得不惊?
那两个少年刚待伸手去接,只见那块泥土将到跟前,忽然一个拐弯,向着自己打来,来势飘忽,那两个少年看见了金世遗是要打他们的穴道,却不知要打的是哪一处穴道?一个接空,吓得慌了。就在这时,那老太太突然勒住马头,她两个孙儿的坐骑正好赶上,金世遗弹回去的两块泥土也正好飞到,那位老太太扬袖一拂,姿势美妙之极,只听得“波”的一声,两块泥土在半空裂开,扬起一片尘雾。那老太太喊道:“尊驾如此功夫,怎的与小孩子一般见识!”金世遗猛地省起,叫道:“你是赵老太太么?哈,江南七侠的后人,算你最为高明了!俺化子正要领教领教!”那老太婆甚为惊异,随即便猜到了金世遗定是江湖上所说的“毒手疯丐”,冷冷说道:“我此刻没有工夫,你要找我请到涿县赵家庄,我随时候教!”刷刷两鞭,催马疾行,金世遗隐约尚听得那两个少年问道:“婆婆,这个人就是毒手疯丐吗?你为什么不给点厉害,让他瞧瞧?”
这位老太太正是江南七侠之中曹仁父的女儿,名叫曹锦儿,曹仁父在七侠之中年纪最大,所以曹锦儿在七侠的儿女们之中,年纪也最大,今年已有五十八岁了。她嫁给涿县一位姓赵的世家子弟,丈夫并不是武林中人,几十年来,她从少奶奶而变为老夫人,功夫虽然没有搁下,江湖人的气质却已淡了。所以她才不愿在大路上与金世遗打架。
金世遗哼了一声,心道:“居然向我端老太太的身份,要不是念在吕四娘和我师父有交情,又兼看在你一大把年纪的份上,我就把你拉下马来!”他一日之间,接连碰到了七八个江南七侠的门人后辈,心中已猜想到定有什么事情,当下加快脚步,赶到邙山,正是中午时分。
这时正是春夏之交,山花遍地,山峰上挂下的瀑布,在丽日下洒起金色珍珠的泡沫。金世遗精神一爽,想起等下要到吕四娘的坟前祭扫,便在瀑布旁边洗去了面上的污泥,稍稍整饰仪容,走了一会,经过一条两行槐树夹着的墓道,墓园已经在望,忽听有人大声叫道:“毒手疯丐来啦!”
金世遗抬头一望,只见山头上高高矮矮,三五成群,江南丐帮的帮主翼仲牟和他的寡嫂谢云真也在其中,金世遗心道:“原来江南七侠的门人弟子在此聚会,刚好给我碰上了。”正想看谷之华在否,只见几个年青汉子,已是怒气冲冲地跑过来,路英豪和白英杰也在其内。
原来今日正是他们的师祖独臂神尼五十周年的忌辰,江南七侠的门人弟子,武林好友,云集邙山,路英豪和白英杰仗着人多,大着胆子上来拦阻。路英豪首先喝道:“金世遗,这里岂是你撒野的地方?”金世遗冷笑道:“邙山是你的么?我为什么不可以来?”径自前行,毫不睬他,路白二人大怒,双剑齐出,他们二人亲如兄弟,练了一套两人合使的剑法,凌厉非常,一剑刺金世遗左胁的“期门穴”,一剑刺金世遗右胁的“精促穴”。金世遗笑道:“你们不讲理,我就是不讲理的祖宗!”一个盘龙绕步,路白二人双剑刺空,只听得铮铮两声,他们手中的长剑都飞上了半空,原来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他们的虎口都被金世遗使用“铁指禅功”,弹个正着,这还是金世遗手下留情,要不然他们的腕骨都得折断!
顿时喝骂之声大起,金世遗双臂一振,又把两个汉子打翻,曹老太婆大怒,起立喝道:“金世遗你是来找我的么?”她的两个孙儿道:“今天何须你老人家出手!”话声未了,早已有十几种暗器向金世遗飞来,金世遗大怒,铁拐一挥,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地上一大堆破铜烂铁,所有打来的暗器都变成了碎片了。金世遗冷笑道:“你们有暗器,我也有暗器,你们再不住手,我可要不客气啦!”金世遗的“毒龙针”天下闻名,众人一想,纵能将他制服,只怕也得伤亡过半,登时气馁,果然没有一个人敢再发暗器。曹老太将龙头拐一顿,正想邀几个武功最好的同门去斗金世遗,翼仲牟赶忙说道:“曹大姐,你先问问他的来意。”声音虽小,金世遗却已听闻,哈哈笑道:“你们江南七侠的门人,素来以侠义自居,却原来这样蛮不讲理!”正是:
欲上邙山寻玉女,却惊平地起风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莲出污泥原不染罪加稚子是何言
曹锦儿身为同门之长,越众而出,面向着金世遗道:“你在这儿撒野,怎的反是我们不讲理了?”金世遗冷笑道:“我一到来,你们就一拥而上,这是你们撒野呢,还是我撒野呢?”曹锦儿将龙头拐杖一顿,冷冷说道:“我们同门在此聚集,祭扫祖师,你闯进来做什么?”金世遗指着山头上的一些宾客道:“他们不也是外人吗?”曹锦儿道:“这几位是我们的好朋友,和我们的师叔甘大侠、吕大侠生前都有交情,他们也是来扫墓的,要你多管闲事么?”金世遗笑道:“我也是来扫墓的。”曹锦儿道:“你给谁人扫墓?”金世遗道:“我是给前辈女侠吕四娘扫墓来的。”曹锦儿道:“我辈同门,可并不认识有尊驾这号人物!”
金世遗大笑道:“是么?”将铁拐向翼仲牟一指,朗声说道:“翼帮主,你还认不认识我呀?”翼仲牟走出来道:“曹大姐,这位金老兄前日曾帮过我们一个大忙。”曹锦儿十分不悦,但翼仲牟是江南大侠甘凤池硕果仅存的弟子,又兼身任江南丐帮的帮主,在同门中的地位极高,曹锦儿不得不给他几分情面,当下问明了事情的经过,便对金世遗说道:“既然如此,看在我翼师弟的份上,我们不再与你为难,你就下山去吧。”金世遗道:“怎么?你要叫我滚蛋么?”曹锦儿道:“不敢。我是客客气气地请尊驾下山。”
金世遗笑道:“老太婆,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哩!你请我不来,我来了,你也请我不走!”曹锦儿道:“今日是我师祖独臂神尼的忌辰,你擅自闯来,我不治你不敬之罪,已是大大给你面子。你再不知进退,当真以为没人能制服你么?”金世遗冷笑道:“天下哪有这种道理,我来给你的长辈扫墓,居然也有罪了?好呀,你要与我较量,过了今日,我一准奉陪。今日我是看你的长辈吕四娘的死人面上,不便在她的坟前与你动手。”迈步便走,曹锦儿将龙头拐杖一横,喝道:“金世遗,你往哪走?”金世遗无名火起,纵声笑道:“你真的不许我上坟?”翼仲牟急忙上来劝道:“金老兄,今日是我们门人弟子和至亲友好扫墓,你就改一天来吧!”
曹锦儿冷冷道:“不成,改一天也不成。吕姑姑是一代女侠,给她上坟的都是名门正派的侠义中人,我不能让一个声名狼藉之辈玷辱了她!”李源的儿子李应也道:“你非亲非故,这坟嘛不上也罢。”金世遗“呸”的啐一口道:“吕四娘生前也没有你这么气焰!”曹锦儿怕他口吐毒针,反身跃开,金世遗向前行进两步,只听得“当”的一声,曹锦儿的龙头拐杖迎了上来,金世遗将她架住,冷笑说道:“你真的要迫我在吕四娘坟前与你动手么?”
双杖相交,只听得又是“当”的一声,曹锦儿蹬、蹬、蹬的向后连退三步,路英豪、白英杰、程浩、李应等一班人急忙跑上来,刀枪剑戟,排列面前,拦住了金世遗的去路,双方剑拔弩张,看看就要大打出手,忽听得一个银铃似的声音叫道:“众位同门,且慢动手,请听小妹一言。”金世遗撤回铁拐,心头“卜通”一跳,抬眼一看,不是谷之华是谁?
只见她从一块岩石后面缓缓走出,衣袂飘飘,容光夺目,江南七侠的门下,有许多人在窃窃私议:“咦,这女子是谁?她是谁的门下?”原来她的这班同门,竟是有十之八九未见过她。金世遗又是欢喜,又是有点埋怨,“怎的这个时候才出来?”
曹锦儿双眼一睁,悄声问道:“你是何人门下?”谷之华神色有点异样,但仍然是很平静地答道:“弟子是吕四娘门下,参见掌门师姐。”谢云真听得曹锦儿问她,心中也好生奇怪,原来她在吕四娘逝世之前的一年,曾到邙山,见过谷之华。这次同门聚集之先,她早已对曹锦儿说过吕四娘有这样一位关门徒弟了,而且刚才曹锦儿来到,谷之华还招待过她;谢云真心想:“曹大姐纵然健忘,也不应这样,怎的转眼之间便忘记了!”
这时江南七侠的门人后代尚未到齐,典礼尚未开始,同门的人数太多,虽然已在彼此交谈,但尚没有按照次序,正式介绍。故此除了有限几人,如谢云真翼仲牟等人之外,其余的人都未见过谷之华。一听得谷之华自报姓名,说是吕四娘的关门弟子,大家都不免感到有点诧异,更感到欢喜,欣慰吕四娘在晚年的时候,收了这样一位好弟子,她的玄女剑法终于有了传人。江南七侠中,以吕四娘年纪最小,谷之华又是她晚年收的弟子,今年不过十九岁,比起曹锦儿,年龄相差三倍,许多师侄辈都比她年长,加上人又长得那样秀丽,因而也就更加引人注意。
谷之华自报姓名之后,曹锦儿面色仍是甚为严峻,眼睛瞅着谷之华缓缓问道:“你有什么话说?”谷之华道:“启禀师姐:我师父在生之时,曾说过她有位好友,住东海蛇岛,名叫毒龙尊者。据我所知,这位毒龙尊者便是金世遗的师父。”谢云真道:“不错,我也曾听天山派的掌门人唐晓澜说过,有这件事。”谷之华又道:“金世遗的师父与我的师父渊源甚深,他今日前来拜墓,似乎可以容许他厕身在亲朋之列。”揆情度理,亲朋前来祭扫,死者的后人是断断不能拒绝的,纵然他是坏人,那也只有暂时搁过一边,让他磕了头再算。曹锦儿无奈,只好说道:“既是如此,就请这位金先生暂时站开,待我们祭扫之后,你再尽你的心意吧。”
曹锦儿既然以礼相待,金世遗自然不好僭越,只得退过一旁,把眼看时,只见谷之华也正望着他。金世遗面上一红,后悔自己不该扮成这个模样上山。同时,他的怒气也被谷之华温柔的眼光所溶化了。
曹锦儿见风潮已息,说道:“程浩,你将名单给我。”程浩是江南七侠之中周浔的大弟子,这次负责登记上山扫墓的同门名字,听得掌门师姐唤他,便将名单交出,禀道:“这次已经来到的同门长幼三辈,共是六十四人。有六位因事不能来,还有三位说是要来的,现仍未到。”曹锦儿道:“不必再等他们啦。咱们十年一次大聚会,以这次到的人数最多。师姐师叔泉下有知,亦当欣慰。”
曹锦儿按着名单的次序,将长幼三辈同门的名字一个个念了出来,按着班辈排列。金世遗凝神细听,只听她念了一个又一个,念了约有三四十个,仍然没有念到谷之华的名字,不禁大为奇怪。要知谷之华虽然年轻,却是吕四娘的嫡传弟子,江南七侠都已去世,她的班辈便与曹锦儿、翼仲牟一样,是同门中最长的一辈了,现在曹锦儿已念到第二辈弟子的名字,仍然未见有她,这实在太过出乎常理之外。
不但金世遗奇怪,一众同门也都觉得奇怪。过了一会,曹锦儿念过她两个孙儿的名字,这乃是第三代中最年幼的两位,念完之后,曹锦儿将名单一卷,说道,“你们按次序排列好,等会便到师祖墓前行礼。”
这时只有谷之华孤伶伶地站在一边,众同门窃窃私议,程浩更是惊疑之极,心道:“我明明列有她的名字,难道是师姐看漏了。但即使是一时漏过,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一边,也应该发觉了,怎的不见师姐叫她?”翼仲牟忍耐不住,他在同门之中,名次排在第二,挨着曹锦儿,便在她耳边悄悄问道:“师姐,你是不是漏了一人?”
曹锦儿双目一张,向谷之华招手说道:“你过来。”谷之华也不明白她何以漏了自己,甚是尴尬,走过来道:“师姐,你有何吩咐?”曹锦儿道:“把你的宝剑留下,将我吕姑姑的剑谱交出来!”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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