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个军官乃是灭法和尚的爱徒,灭法和尚叫他们上京钻营,钻到了御林军统领的位置,本来早就算定有今日大闹邙山之事,所以将他们带来,准备了一着棋子,作威胁邙山派的工具,做梦也想不到会凭空杀出一个金世遗来!这时听得自己的两个爱徒惨叫狂嚎,入耳刺心,饶是灭法和尚有几十年静修的功夫,也禁不住怒火攻心,心神散乱。
谷之华这时正处在下风,她专心一意对付灭法和尚,眼中所见,只是灭法和尚那根铁拐,耳中所听,只是为了辨别铁拐打来的方位,尽管金世遗闹得天翻地覆,她却有如不见不闻。这样一个分心,一个专注,登时将形势扭转过来,但见谷之华趁势反攻,剑气如虹,寒光匝地,刷刷几剑,把灭法和尚杀得连连后退!
灭法和尚暗叫不妙,即算他这时要抽出身来去斗金世遗,其势亦所不能,急忙定下心神,重施杀手。脚跟刚刚站定,只听金世遗又在那边骂道:“吕四娘是我平生最钦仰的人,你们敢掘她的坟墓,我非得重重地教训你们不可。现在我有两条路给你们选择,你们若不认罪,我就拼着三天三夜不睡,陪伴你们,我有十八种刑罚,一样一样,让你们受用;你们若肯认罪,听我所言,嘿,嘿,我看在你们肯认错的份上,也许可以饶了你们。”那两个军官一听,若不认罚,要受三日三夜的酷刑,这等酷刑片刻也自难捱,何况三日三夜?急忙叫道:“我们知错了,我们认罪了!”
金世遗道:“空口认错,不能算数。先在这坟前叩三个响头,给吕四娘老前辈赔罪!”双脚提起,放了那两个军官,那两个军官爬起身来,立即叩头有如捣蒜,一口气磕了六七个响头,远远超过了金世遗所定之数。
金世遗忍住了笑,又道:“左右开弓,各打自己耳光二十,打一下要骂一声,骂你自己是混账王八蛋,瞎了眼的龟儿子!”那两个军官到底是御林军统领的身份,这样侮辱自己的话如何骂得出口?方自踌躇,金世遗突然一声冷笑,提起了铁拐,瞪眼骂道:“好呀,你们的骨头居然很硬,不肯骂吗?我倒要试试看,你们的骨头是不是真硬?”作势便要打下,那两个军官连忙左右开弓,噼噼啪啪地自打耳光!打一下骂一下,“王八蛋”、“龟儿子”之声,叫得震天价响!
灭法和尚气得七窍生烟,眼见爱徒在天下英雄面前,受金世遗这等凌辱,他这个做师父的面子何存,即算夺得邙山派的掌门之位,这耻辱也是终生难洗的了!
高手比斗,哪容稍稍分心?灭法和尚刚刚站稳了脚步,与谷之华打成平手,这时一动了气,气躁心浮,谷之华突然一招“白虹贯日”,霜华宝剑寒光疾吐,刺到他的咽喉,灭法和尚急忙倒退闪避,但听得“刷”的一声,僧袍已给谷之华一剑穿过。幸而灭法和尚仗着精纯的内功,吞胸吸腹,剑尖就差那么半寸,没有伤着他的皮肉,可也给吓出了一身冷汗!
只听得金世遗又在那边大声吩咐道:“你们这两个王八蛋果然听话,现在再骂,骂这个老秃驴,是他将你们带来的,他要做掌门,却叫你们受罪,你们理该骂他,我看谁骂得最狠,我就先放谁。”
武林之中,师徒有如父子,要徒弟亲口来骂师父,端的比任何侮辱还要难受得多!耿纯大叫道:“金世遗,你杀了我吧!”金世遗冷笑道:“吓,你不肯骂?你想死么?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拐杖一戳,“卜”的一声,在他背心的“归藏穴”重重戳了一记,耿纯惨叫一声,但觉五脏六腑都好像要翻转过来,痛得在地上打滚,金世遗道:“你骂不骂,不骂还有更厉害的让你尝尝。”随手又把拐杖顶着秦岱的后心,喝道:“还有你呀,你骂不骂?”
秦岱吓得魂不附体,急忙骂道:“贼和尚,贼和尚!”耿纯也跟着骂道:“老秃驴,老秃驴!”金世遗喝道:“我听不见,大声一些!好!你们两个比赛,看谁骂得狠些!”金世遗提着拐杖,瞪眼看着他们,耿纯、秦岱不敢不骂,第一句最难骂得出口,一骂出口之后,廉耻之心便已丧尽,第二句、第三句……就跟着滔滔不绝,灭法和尚所做的好些坏事,都从他这两个心爱的徒弟的口中骂出来了!
秦岱、耿纯这一顿破口大骂,邙山派的弟子听了,痛快之极,他们骂一声“老秃驴”,邙山派的弟子就拍掌叫一声“好!”灭法和尚一句句一声声听得分明,气得死去活来,既恨金世遗,也恨徒弟太不争气。
金世遗将秦岱、耿纯推前几步,双掌按着他们的背心,让他们正面向着灭法和尚,纵声大笑道:“好,好!骂得痛快!再骂,再骂!”灭法和尚暴跳如雷,猛地喝道:“金世遗你辱我太甚,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正待摆脱谷之华,跳出圈子与金世遗拼命,话声未停,只听得“咔嚓”一声,谷之华凌空跃起,疾风般的一剑削过,灭法和尚的肩膊给她削去了好大一片皮肉,连肩胛骨也给剑锋割裂了!
金世遗双掌一收,笑道:“你们骂得很好,可以将功赎罪了,滚吧!”秦岱、耿纯如闻大赦,以袖掩面,哪敢再看师父,急急忙忙地鼠窜而逃!
金世遗哈哈大笑,跳了出来,向着灭法和尚说道:“你敢上山掘吕四娘的坟墓,你便不说,这笔账我也是要与你算的。但你今日已受了伤,我金世遗可不愿欺负受了伤的人,等你养好伤之后,我随时候教!”
灭法和尚败在谷之华的剑下,气恨之极,可是他受伤非浅,此时此际,莫说再斗金世遗,即使谷之华他也打不过了。灭法和尚一想,若要出气,只怕就得送掉老命,这口气便不由得他不咽下去。当下扔下了两句门面话,在邙山派的弟子呼喝声中,抛下铁拐,狼狈逃下邙山。
谷之华插剑归鞘,走到曹锦儿面前施了一礼,禀道:“仰仗师父庇护,师姐威风,弟子谷之华已将凶僧驱逐下山,特来缴令!”其实她这一番败中取胜,全仗金世遗的妙计将灭法和尚激怒,到会的人,谁不知道?曹锦儿心中亦自明白,谷之华这番话只是为了顾全她掌门的面子而已。
翼仲牟道:“师姐,谷之华杀败凶僧,对本门大有功劳,对她的处罚是否可以从宽,仍准她留在门墙之内?”曹锦儿毫无欢悦之容,淡淡说道:“我自有区处,师弟你不必多言。”翼仲牟讨了一个老大没趣,只好退下。
这时所有的眼光又都集中在曹锦儿身上,曹锦儿含羞带怒,避开了谷之华的施礼,站起来,缓缓说道:“谷之华,你今日驱逐凶僧,保全了你师父的坟墓,念在此处,我对你特别宽容,宝剑剑谱,都不必缴回,但你的父亲乃是邙山派的公敌,邙山派不能留你,我准你自立门户,也准你与我的吕姑姑保留师徒名分,春秋祭扫,你可以上邙山上坟,但你却不可用邙山派弟子的名义在外招摇了,好,你好生去吧!”
此言一出,即算邙山派的弟子之中,亦有许多人认为过分,可是大家慑于掌门师姐的威严,都噤不作声。翼仲牟刚刚碰了一个钉子,也不便再说了。
过了半晌,程浩走上前来,缓缓说道:“谷之华今日驱逐凶僧,为本派立了很大的功劳,请师姐开恩,是否更可以从宽处理?”曹锦儿板起面孔,冷冷说道:“我不追她缴回宝剑剑谱,又准她自立门户,作为本派的旁支,这已经是宽大之极,还要怎样开恩?她父亲是本门的大仇人,你敢不敢担保将来有事之时,她胳膊不向内弯?心向亲父?与其将来闹出事情,何如现在防患未然,请她出去?”曹锦儿这番话纯是为本门着想,确实也有理由,程浩虽然相信谷之华不会再认那个大魔头做父亲,可是叫他担保,他却不敢负这干系,被曹锦儿说了一顿,只好默不作声。
老英雄霍宝猷自恃与邙山派两代都有交情,走出来道:“贵派清理门户,老朽外人,本来不应多说。但想吕四娘只有这个弟子,若将她的衣钵传人逐出门墙,她泉下也不心安。是否可以念在吕四娘的份上,准她留下?”霍宝猷倚老卖老,措辞失当,言下之意,倒似乎有点责怪曹锦儿了。曹锦儿勃然变色,说道:“我吕姑姑平生嫉恶如仇,若她知道误收了大魔头孟神通的女儿做徒弟,只怕她的处置比我更要严厉!”霍宝猷甚为没趣,心想:“若是吕四娘在生,她深明道理,一定不会这样做。”可是吕四娘已死,谁能将吕四娘起于地下,再去问她?
霍宝猷的拜把兄弟许安国看不过眼,走上来道:“刚才我听柳行森老弟所说,两湖大侠谷正朋收留孟神通的遗婴的时候,曾说过这样的话:父母有罪,婴儿无罪。这位谷姑娘得到两湖大侠的教养,又得吕四娘十载的熏陶,纵有恶根,亦当去尽。何况我适才看她行事,明知不敌,也肯出来拼命力斗凶僧,确是维护本门的好弟子。曹女侠请你三思,再行考虑,是否可以收回成命?”许安国这番说话通情达理,曹锦儿也有点动容,可是面子难下,仍然说道:“我也但愿她是侠义中人,但她父亲是本门仇敌,此事非比寻常,我宁愿让武林同道认我严厉寡情,我也不敢给本门留下一个心腹之患!”
说来说去,曹锦儿总之是不放心。谷之华泪光莹然,好几次话到口边,又吞了回去。就在这时,忽听得金世遗哈哈大笑之声,跳出场来,将谷之华一把拉了就走。
曹锦儿吓了一跳,只当金世遗要来闹事,却见金世遗一把拉着了谷之华,仰天笑道:“大丈夫正当独往独来,一空依傍!谷姑娘,你是巾帼须眉,女中英杰,何苦受这个臭婆娘的闷气?依我说呀,她要你自立门户,那正是求之不得,去休,去休!”不由分说,拉起谷之华便走。
其实谷之华若肯再三求情,按照武林规矩,在师父墓前,向掌门师姐立下最严厉的生死甘结,发誓永远服从掌门人的命令,决不背叛本门,勾结“外人”(即使这个人是她的生父),那么曹锦儿有了保证,再加上武林前辈的说情,曹锦儿下得了台,她必定会趁势收篷,准谷之华仍留在门墙之内。谷之华和许安国都听出了她最后那一段话,口气已有点松动,可是许安国究是外人,他不便叫谷之华这样做;而谷之华呢,她一知道了自己身世之后,虽然早就下了决心,不会再认孟神通做她的父亲,可是她在天下英雄之前,向曹锦儿如此屈辱,低头服软,并声言与她的生父为敌,她也有她少女的矜持,如何能咽得下这一口气?这也就是谷之华一直泪光莹然,好几次话到口边,又吞了回去的原因。
这时谷之华心想,事已如此,再留在邙山派内,也实在没什么意思,她被金世遗扯着了衣袖,身下由己地跟他走了几步,忽然一下摔脱,金世遗叫道:“你还留恋什么?此时不走,尚待何时?”谷之华走到师父墓前,叩了三个响头,朗声说道:“师姐在上,小妹今日拜别了!”
曹锦儿被金世遗骂她做“臭婆娘”,气得浑身发抖,但一来金世遗刚才替她处置了那两个军官,消除了邙山派的祸患,又因此而激怒了灭法和尚,让谷之华得以从容取胜,保全了邙山派的面子,纵然曹锦儿不便向他道谢,也总不能再叫众弟子去围攻他。二来以曹锦儿的身份,也绝不可以与金世遗胡骂一通。因此虽然气得浑身发抖,却实在拿金世遗没有办法。这时谷之华向她拜别,她把一腔怒气都发泄在谷之华身上,侧身避开,不受谷之华的礼,冷冷说道:“从今之后,我不是你的师姐,你也不是我的师妹,你爱跟什么人,我管不着!”
金世遗冷笑道:“曹锦儿,你瞧不起我,我更瞧不起你了。不是看在吕四娘份上,我今日就叫你吃我一顿拐杖!”曹锦儿气得七窍生烟,龙头拐杖一摆,未曾说话,金世遗蓦然双眼一翻,喝道:“你敢再说半句话!”曹锦儿确是有点怕他,见他目露凶光,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话也说不出来,金世遗哈哈大笑,连呼痛快,拉着谷之华便下邙山。正是:
独往独来何足惧?是清是浊自分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太息知交天下少伤心身世泪痕多
两人走了一程,金世遗见谷之华闷闷不乐,笑道:“不在邙山派内,又有什么关系?我若是你,我还不高兴认这个师姐呢!”谷之华道:“曹师姐虽然气焰迫人,却也算是个正派的女侠,你刚才对她太过分了。”金世遗笑道:“我就是因为瞧不过她那股气焰,特地为你出一口气的。你有没有留心她刚才的窘态?”口讲指划,描述曹锦儿的尴尬情状,想逗谷之华发笑,谷之华仍是没精打采,郁郁寡欢。
金世遗再劝解道:“你今日战胜了灭法和尚,保住了邙山派的声誉,一众同门,除了曹锦儿之外,谁不感激你?你虽然被曹锦儿逐出门墙,情形却与叛徒被逐的大不相同,谁敢因此看轻了你!”谷之华叹口气道:“以后除了春秋二祭,我是再不能陪伴我的师父了。我答应给师父守三年坟墓,还未守满呢。”金世遗笑道:“你只要心中有你的师父,学她生前的模样,在江湖上行侠仗义,那岂不胜于守在她的墓旁?”
谷之华如有所思,走了一程,又叹口气道:“话是这样说,可惜我听不到师父的教诲了。”歇了一歇,忽地问道:“我听翼师兄说,你们前日大闹孟家庄,你,你有与孟、孟神通交手么?”孟神通是她本门的仇敌,又是她的生父,她既不忍随众称他做“大魔头”,又不愿意称他做父亲,故此只有直呼其名。金世遗道,“交过手了,以他的武功而论,只恐你们邙山派长幼三代同门,全都拥上,也未必是他的对手!”谷之华面色惨白,原来她想到异日邙山派大举寻仇之时,少不免有人死在孟神通之手,那时她帮不帮同门亲自去与父亲为敌呢?她仰首望天,欲哭无泪,恨只恨她生作孟神通的女儿。
金世遗何尝不知道她伤心的症结所在,只是不便触及,见她一直郁郁不欢,再也忍耐不住,忽地紧握她的双手,大声说道:“你是你,他是他,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莲出污泥,仍是花之君子,枉你是吕四娘的弟子,连这点道理也不懂么?”谷之华颤声道:“旁人将怎么说?”金世遗大笑道:“做人但求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理得旁人说什么?我被人称为毒手疯丐,把我当作无恶不作的魔头,但我自问并没杀过好人,也没有做过大奸大恶之事,我便仍然我行我素,根本就不理会别人是看轻我还是看重我。我被人认为魔头也毫不在乎,何况你仅仅是魔头的女儿?你以前曾劝过我,愿我做一个初生的婴儿,好吧,我今天就将这番话劝你,你只当你的父母早已死了,在你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何物孟神通与你毫无关系!”
这话说得非常彻底,除了金世遗也没有人说得出来。谷之华泪下如雨,但心中却比以前好过得多了。
金世遗一口气把这番话说了出来,好像这些话在他的心头已经积压了许久许久,突然间便似滚滚山洪,倾泻而下,声音越说越大,越说越快,显见他的心情也是非常激动,说完之后,两人不自觉的更靠近起来,但听得他的回声兀自在山谷之中回旋震荡,久久未绝。
谷之华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想道:“人人都说金世遗不近人情,看来那些人根本就没有懂得他。谁想得到他貌似玩世不恭,对人却是这样的真诚亲切!”
金世遗微微一笑,说道:“我平生嬉笑怒骂,只有今日说的是正经话儿。”金世遗心中也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连他自己也惊诧自己为什么对谷之华的事情这样激动。
谷之华低声说道:“是么?那你平生竟没有一个谈得来的朋友么?”金世遗的脑海中泛出了李沁梅的影子,想了一想,说道:“可以说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其他我所认识的人,要嘛就是讨厌我,当我是怪物;要嘛就是可怜我,当我是个没人照顾的孩子。”他心目中将他当作“可怜的孩子”的人,也包括冰川天女在内。
谷之华道:“可是有一个你未认识的人,她既不讨厌你,也不可怜你,而是把你当作一块璞玉,虽然行为怪异,却是可以琢磨成器的。”金世遗睁大了眼睛,问道:“有这样的人么?是谁?”谷之华道:“是我的师父。”金世遗微笑道:“不对,我虽然未见过吕四娘,但我早已从我师父的口中认识她了。尤其在今天之后,我更觉得你的师父是一个很熟悉、很熟悉的人。”谷之华道:“为什么?”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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