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道:“今日我主人也请了许多贵客,共待吉时。神箭乞愿于天,更不能被打扰影响,如果还要继续打下去的,请出去打,从此不要做我明月居的客人。”
这话说得重,剩下的一小半纷乱的打斗,果然即时停止。
性德低声解释:“乞愿日是原楚国旧地的节日,楚国人以骑射起家,所以每年的十一月八日,便是他们的神箭乞愿日。从午时到子时,都可以向选定的箭靶射箭,人们相信,射中的话,苍天就可以让他们愿望成真。楚国入主梁国后,这个风气也带到了梁国。射箭本来就是热闹好玩的事,所以以前的梁国百姓也开始喜欢这个节日,每年都有大量的人射箭乞愿。根据乞愿日的风俗,乞愿之时,是神圣的时刻,不能受到影响,这个时候,若是一群人到处乱打,别的人如何静下心来,宁神射箭。”
容若听得只觉新奇有趣,萧遥却感莫名其妙:“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啊!你要解释得这么清楚做什么?”
性德即时闭口不言,神色始终是淡淡的。
肖莺儿轻盈盈自树上跃下:“容公子,如此你可放心了。我们去你的住处看看,是否合心意?”
容若向四周望去,所有的杀戮争斗已经停止,刚才打生打死的一干人,全似没事一般,好像方才根本不曾杀戮生命,摧残**。
地上的屍体、残肢、肉块,被日月堂的下属迅速清理,地上的血迹正被人以清水沖净。一切的杀戮余迹,都可以轻易被掩饰,很快,这里又是阳光下,清清朗朗的好花园、好住所。
只是这样的平静,也最多只能保持半天,那些武林人,每个人眼中都满是猜疑和防范,每一个人的身体都充满着戒备,充盈着力量,随时准备投入任何战斗中。
容若心中一阵黯然,点了点头:“好,我们去看住处。”
肖莺儿领着容若一路往里走,绕过几处假山,行经两处清池,然后一指前方一排飞簷秀阁的三层小楼:“这里是贵客的住处明秀阁,共三十个大房间,房间里又有大小隔间若干,就算是带了四五个下人在旁服侍,也够居住了。现今,只有十三间房有人住,一间已是萧公子的,其他十二间,也有容公子的熟人。柳清扬柳老英雄一间,柳非烟柳大小姐一间,谢醒思谢公子一间,何修远何公子一间,另外还留了一间给陆大人,只是大人公务忙,只怕今日是来不了的。”
容若听得奇怪:“怎么回事,他们也来争做明先生的徒弟?”
“自然不是,主上请济州城中几位最有脸面的人物,来做公证人。
柳老英雄自从上次柳小姐被掳后,再不放心,所以走到哪里,必要带着柳小姐。谢会长说他不擅武功,所以派了学武最勤快的爱孙过来。
神武镖局的何夫人,几乎很少抛头露面做应酬,一向是由何公子出面应付一切的。其实这几位也不会真的长住,只是偶尔有空就过来,哪一位不是大忙人,谁敢真叫他们一直住到最后决定人选之时啊!不过,其他几位客人,倒都是江湖上的名人,武功高,身分高,本领高,地位高,竟也赏脸,要来争夺传人之位,我等怎敢怠慢。公子若有兴趣认识,我来为公子介绍。”肖莺儿漫声细语地引着他们走近明秀阁。
这处明秀阁果然是贵客住的地方,四周花柳依依,景致美丽,不似别处单调。
前方有非常广大的练武场,一应各种兵刃,早就摆放妥当,无论是自己练功,还是互相交手,都十分宽敞方便。
练武场前是一池碧水,清水游鱼,颇有意趣,水上,高低不等的插着一根根竹竿,想是用来练轻功用的。因贵客必是难得的高手,所以不用普通的水上木桩,而用这最脆最细,最难受力的竹竿,倒也是一桩巧思。
容若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跟着肖莺儿走。隔着明秀阁还有四五丈,已有几条人影,如飞一般迎上来。
跑在最前的是谢醒思,飞跃而来,兴致极高地招呼:“容兄。”
叫声未止,另一个人影已越过他,带着一抹流光,直冲向容若。
容若往后一缩:“柳大小姐,救你的人是我啊!你不会因为恨我三哥,所以要抄斩我全家吧!”
柳非烟人刀俱势如闪电,声音里满是怨愤:“你们都不是好东西。”
容若挑眉叹气:“好好好,在你看来,洪同县里无好人,我也就懒得和你讲理了。”
苏良和赵仪没心听他与怨恨满胸的美人斗嘴,一起挺身向前,按剑待发。
不过他们的准备并没有用上,因为柳叶刀还在半空中,持刀的手,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非烟,不可莽撞。”何修远皱眉低喝。
柳非烟美丽的脸上神色变幻不定,眼中满是悲愤,一会儿盯着容若,一会儿看看何修远,忽的奋力甩开了何修远的手,扭头自回房间去了。
容若微微一皱眉,只觉这素来骄纵任性的大小姐,此时的表情特殊,倒不像仅仅只是怨愤旧事。
他心中还在思忖,何修远已抱拳道:“非烟莽撞,多有得罪,还望容公子念她劫后心绪不宁,不要计较。”
另一个声音几乎也在同时响起:“都是小女不懂事,还不曾谢公子相救之恩,反而恩将仇报,我代她向容公子道歉。”
是柳清扬龙行虎步而来,人未到,声先到,语气温和,面带笑容,又变回一个慈祥长者,当初那震动天地的凛然之威,好像从来就不曾出现过。
容若忙笑着说些客气客气,没有关系之类的无聊话,谢醒思也以晚辈之礼见过,萧遥躲不过,也只得客套两句。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样子英悍的年轻人走近过来,施礼道:“小人特来为主上传话,主上已在正厅摆好酒席,相请柳先生、柳小姐、何公子、谢公子、容公子与萧公子赏脸。”
容若笑着一指明秀阁:“里头其他人呢?”
肖莺儿笑道:“里头的人虽相比外头别的人,身分高些,武功高些,势力大些,本事大些,毕竟还远不如主上,否则也不必来求做主上的弟子继承人了,主上自是不便宴请他们。”
容若指指自己的鼻子:“我也是来应徵的啊?”
肖莺儿嫣然一笑:“公子的心意,岂在区区日月堂?这话是主上亲口说的,再说,公子的身分,又岂是旁人可以相比的,便是怠慢了天下人,岂敢怠慢了公子。”
容若叹气摇头:“莺儿,真想不到,你竟生了这样灵巧的嘴,我说不过你,想来大家也都不会驳明先生面子,你头前领路吧!”
其他众人也一起点头。肖莺儿在前面领路,大家一边跟着走,一边闲话聊天。
谢醒思拖了容若就埋怨:“此处危机四伏,凡是要当明若离徒弟的人,随时会有被别的竞争者杀死的危险,你跑来做什么?”
容若笑笑:“闲着没事,来玩玩。”
“玩玩?”谢醒思提高了声音。
“别担心,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容若的安慰,明显不曾让谢醒思放下半点心,只是扭头又去瞪萧遥:“萧兄,你固然文彩出众,武功却实不是你的长处,你又何必来凑这热闹?”
“我一向任意而为,从来不理轻重的,谢兄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当日谢老先生礼聘我时,也亲口许诺绝不干涉我的自由,谢兄如今倒要管起我来了。”
谢醒思没好气地道:“行了行了,我一片好心,你们全踩在脚下。
你任性胡为也就算了,怎么也不想想嫂夫人。你若是有个什么危险,嫂夫人怎么是好?”
“放心,我与芸娘,早有约定,不管是谁死去,另外一个人都要好好活着,还要活得精彩,活出千百倍的快活,活出两人份的幸福才好。”萧遥不以为意地一甩袖子,袍袖被风吹得微微拂动起来,他的声音悠悠,随风而起。
“我来这里的事她知道,她才不担心呢!今早我出门之时,她还叮咛我多在明秀阁中住几日。她不用陪我,也就有空约城中四大才子,去月影湖联句斗诗,招妓游乐呢!”
容若在旁边忍不住心中讶异:“招妓游乐?”
“是啊!芸娘就是这样洒脱的性子。与名士共游,赏玩文字,又招来美妓,歌舞助兴,这是常事。记得当年在京城中,她与八位名士竟夜斗诗斗酒斗词斗画,负者或饮三杯,或抚一曲,或歌一首,我一大早闻讯赶去,她一夜尽兴,居然已经连弹断了六根琴弦。其他人都醉得东倒西歪,她倒越喝越精神,用一根弦,竟然连弹了七支曲子给我听。”说起往事,萧遥唇边不免渐渐露出温柔笑意来。
容若听得神往:“嫂夫人的名士风流,真个叫人钦佩。”
谢醒思脸上一片神往之色:“莫非此时嫂夫人仍在月影湖做歌吗?
我曾听说嫂夫人初到济州,发帖约济州才子比文,烟雨楼头,七天七夜,连会了一百余人。初时比诗比词比文章比书画,无一人可及她,后来众人合力灌她的酒,最后,那些自命酒量过人的名士高人,全醉如烂泥,嫂夫人犹自手挥目送,一手持杯饮酒,一手挥笔作画。后来别人再与她比琴比棋比箫比歌。她自抚琴吹箫,且歌且吟,竟引得烟雨楼下,百姓围聚不散,只为一聆仙音,醉态狂放,风流意境,又引得济州城妓行中的行首,无不奉金捧玉,前来请教音律之艺。七日之后,嫂夫人乘兴而去,世人犹传,嫂夫人歌声琴声,萦绕于烟雨楼上,三日不散。可惜当时我在外地游玩,等回济州时,只是耳闻盛况罢了。
这几年来,日日盼望,奈何嫂夫人再没有当年的兴致,行此奇事,怎么现在,竟忽然与人于月影湖中,斗文弹唱呢?”
“是为了我吧?”容若沉声道:“嫂夫人虽喜着男装,与男子中争才名,偕美妓游山水,但未必喜欢事事如此招摇。当日初来济州,是为了显示本领,一会济州才子,如今已在济州多年,再做这样的事,想必是为了我。妓院来往三教九流,达官贵人、一方豪霸都多,消息最灵通,而济州城的才子名士,势力未必强,但声望极大,根基又深,耳目想来也广。嫂夫人必是见我寻找不到韵如,日夜忧心,所以才这样招了众人来,明为斗文作乐,暗是为我探听消息。”
萧遥一掌拍在他肩上:“大家一场相交,心知便是,不必太放在心间。芸娘是个逞强好胜,喜欢独占风头的性子,你真当她全是为了你吗?”
容若但笑不答,心中有一股暖意,徐徐昇起,注往全身。
第九章乞愿之箭
正厅转眼已到,明若离早就三步并做两步,迎了出来。
大家见面,拱拱手,见个礼,又是一长篇一长篇无聊无趣,但必不可少的应酬。
入了席,客气一番后,开始用菜。菜是好菜,酒是好酒,待客的主人,笑容亲切,言语有趣。可惜容若一想到今天所看到的血,便觉意兴索然,什么胃口都没了,勉强装出笑容,应付完一顿饭。
外头也响起了钟声,连绵宏亮,直传出两三里去。
肖莺儿笑道:‘午时到了,可以乞愿了。’
明若离笑着起身:‘各位若是有兴致,厅外早备了弓箭,大家高兴的话,也去应个节日的景儿吧!’
在场的虽都是有权有势的人,但也都不可避免有一些无法仅以权势财富,就可以完成的愿望,所以竟都一起起身,说说笑笑着出去了。
就在他们吃一顿饭的功夫,外头早已摆好了五十余张大小、轻重、形式都各不相同的弓,远处也早已端端正正,放好几十个远近不一、大小不同的箭靶。
在场诸人除了容若、苏良、赵仪的箭法不怎么样,对其他人来说,这种程度内,射箭正中靶心都十分容易,毕竟只是过节应个景,倒是谁也没存了什么争胜之心。
济州城的几大势力相安无事的诀窍,本来就是尽量避免争执,如此简单而已。
做为主人,明若离第一个射箭。
他随手拿起一把重弓,弓身黑沉沉一片,毫不显眼。他笑道:‘但愿我日月堂未来的主人,能保卫日月堂所有的弟子,让每一个人都有安宁的生活。’
他轻轻松松拉开弓,轻轻松松射出箭,毫无悬念地箭中靶心。四周一片客气的叫好声。
只有容若懒得开口,反而了撇了撇嘴,暗道:‘你的财势地位还不够让你的手下过安宁日子吗?只怕是你自己的心不安宁。’
明若离射完,在场众人,以身分而论,就只有柳清扬最高了,他上前取了一张硬弓,笑道:‘愿我儿一生平安喜乐,心想事成。’
很难想到一个武林大豪的心愿,简单得如同一个普通的民间百姓。在场听到的人,多少都有些惊讶。
柳清扬箭已离弦,不偏不倚,射在明若离射中的靶子旁边并排的一个靶子,远近都不差一分一毫。既不失色,也不抢占光彩,可见终是用了心思的。
谢醒思笑笑上前,取了一把金雕银嵌,宝玉珠光四射的弓,朗声道:‘愿吾国昌盛,百姓安乐。’
这个愿望因为过份堂皇,倒反而像没有多少诚意,也不受人关注,不过即使如此,当谢醒思射中靶子时,还是响起了一阵很给面子的掌声。
何修远在柳非烟耳边道:‘非烟,你先射。’
‘这个时候,你倒知道客气礼让了。’柳非烟冷笑道:‘我自射我的,不用你来操心。’
何修远碰了个钉子,一声不吭地走过去取弓。
容若耳尖,隐约听到一些,心中一阵奇怪。这两人明明情投意合,怎么如今像在闹什么不愉快似的?
这时何修远已取了一把大得比一个人还要高,擦得整张弓上下都亮到眩人眼目的钢弓。他背对箭靶,面向众人,一手牢牢持弓,一手稳稳架箭,一足单立,一足反踢到弓弦上,藉着足力张开巨弓,大喝一声:‘愿我不负母亲抚育之德,振兴祖业,不致有辱家门。’
巨箭射出之时,带着巨大的风声,一连洞穿了七块箭靶,‘夺’的一声,直射到*墙的一株大树上,震下一地落叶。
柳非烟冷笑道:‘好声势,好气派,好本事,想来你这愿望是一定不会成空的。’一边说,一边快步过去,挑了一张刻有繁复花纹,竟还有淡淡香气的木弓。
才刚刚张开弓,不及许愿,已听得一声高笑:‘柳大小姐的愿望,自是将我碎尸万段了。’
柳非烟猛然回头,手中弓箭指定了忽然出现的萧远。
可是其他人的注意力却全都在萧远身边的另外两个人身上。
一个锦衣华服,面容俊雅,一个灰衣斗笠,难窥真容。
在他们身边,站着一路领他们前来的肖莺儿,此时正乘众人一怔之间,同明若离交换了一个眼色。也亏得她聪明过人,又深得明若离信任,所以一见这位来历不明,却拥有震动济州之力的周公子,立刻毫不犹豫,把他当做最尊贵的客人,引进这后方的箭场。连着正巧和他们碰在同一个时间赶到的萧远,也沾了光,跟着直入无阻。
纵然在场大多是济州城有头有脸,有势力有能耐的人物,见到这两个神秘莫测的人出现,竟都有些暗暗心惊。
只有容若跳起来冲过去:‘你,你们,我的天,你们怎么会来,怎么会在一块儿?’
他既想逼问萧远为什么跑来,又想问周茹为什么没走,既想拉住周茹,想法子逼问楚韵如的下落,又想挡在萧远面前,以免柳大小姐真的一箭射来,又闹出大麻烦。
一时间,只恨爹妈少生了几张嘴,自己少长了几只手和几只脚。
周茹见他手忙脚乱的狼狈相,笑道:‘我听说明月居有好玩的事,就来凑热闹,在大门前遇上你的三哥,我们聊了聊,就一起进来了。进门后一报身分,这位姑娘就领着我们一路走到这里来了。’
她笑得轻松,答得悠闲,这一番对答间,按理说,柳非烟十支箭也都发出去了。
可是出乎容若的意料,柳非烟明明气得全身发抖,明明眼中全是愤恨,脸上满是杀气,可扣在弦上的手指,就是不松,箭尖虽仍遥遥对着萧远,却迟迟不射。
萧远全不在意地把身体暴露在柳非烟的射程里,唇角只有一抹冷冷的笑,用同样冷冷的目光回视那怒恨到极处的女子。
就在所有人以为柳非烟必会箭射萧远,连柳清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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