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无遮掩得暴露在太阳下,他的脸色灰败,嘴唇干裂,本来还算英俊的脸满是憔悴之色。“这么说,他跪在这里,应该是为了他的好友,杜羡竹入狱之事了?”
孟静言与杜羡竹是大秦国有名的才子,都是诗酒风流,洒脱不羁的人物。二人才名远扬,不知多少达官贵人重金求他们的诗画文章。只是二人性子狂放,银两只要够打酒就便足矣,竟不将金钱放在眼中,甚至于权势富贵,都不放在心上,几次朝廷闻名宣召,也辞而不受。
这般人物,固是洒脱之极,但也难免在不知不觉中得罪许多人。有人抓住杜羡竹诗句中犯了圣讳,有逆上谋叛之意而入罪,将杜羡竹拿入狱中,百般铐掠。大秦国本来也是吞并别国疆土,才成今日声势的,尤其恐遗民记念旧朝,于文字中,本来要求就苛刻,宁杀错,不放过。杜羡竹纵然文名传天下,一朝蒙冤,往日旧交尽掩门,慌得只会尽快和他划清界限。
只有孟静言奋然而起,以书生之身,为他四方奔走,毫不避嫌更不怕被连累,到处寻找主事官员,细细解释杜羡竹那犯忌诗词每一字每一句的由来,绝无犯上之意。
但是,别的罪名,纵是杀人放火也还好办,总还有个逢赦得免的机会,独这谋逆犯上,罪可滔天,没有人敢为他担待。
天下官员,世间书生,也不过袖手看这一个无权无勇的软弱读书人,为了救朋友,奔走劳累,散尽家财,焦虑忧怀,心力交瘁,谁也不能更不会,真正帮上什么忙。
孟静言与杜羡竹是当代名士,他们的故事,自然人人都知道,但毕竟不关己事,就算是纳兰玉听来,或也只是嗟叹两声,也就罢了。
只是万万想不到,这个普通书生,竟然有胆子对着宫门长跪御道尽头。
真正看到这传言中的人物,真正领略到那故事里的友情,纳兰玉微微动容,双眼紧紧盯着跪地的孟海言。
孟海言的身子有些摇晃,额头满是冷汗,但两眼之间,却仍然有着坚不可催的光华闪烁,紧紧盯着远处的宫门。
纳兰玉深深叹息:“他为什么跪在这里?”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救他那个朋友,听说他四处求告无效,眼看着杜大才子秋后就要处斩,他一横心就跑来求见皇上,想亲自给皇上一句句解释那首犯忌的诗,当然没人会见他,他就跪这不动,声称,皇帝一天不召见他,他就一日不起来。”茗心也叹起气来“真看不出,一个读书人,有这般的烈性,这般的义气。”
纳兰玉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又坐回车里去。
茗心有意放慢了马车前行的速度:“我猜啊,那杜才子一定是被冤枉的,一个就会写诗做词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反意,少爷,不如你就大慈大悲,出手救救他们吧。”
“胡说什么?”
“我这算什么胡说,皇上疼你,太后宠你,也不过就是一首诗里写错了一两句话的小事,他又不是存心的,你要给说个情,还能驳你的面子,你不也常说孟静海是值得一交的……”
“茗心……”纳兰玉拖长了声音喊。
“是,少爷。”
“你收了孟静海多少银子?”
茗心满脸的笑容立刻一僵,愣了一下,然后用谄媚到让人汗毛直竖的声音说:“少爷,真不多,也就一百两,您八我二,您看怎么样?”
纳兰玉挑起一边眉头,斜睨着他。
茗心干笑:“我的少爷,我跟您说实话吧,我是收了他的银子,可我帮他,也不全是为了银子,您要真不乐意,我立刻把银子全退出来,可是,该说的,我还得说。他真的太可怜了。又不是为了他自己,只是为了救一个朋友,把家业全卖了,他真是没路可走了,才来求我的,那么有名的大才子,就差没跪下给我这小厮磕头了。那一百两银子,是他仅剩的家当了,他全拿来给我,也就是听人说,事到如今,只有少爷你这最得皇上宠爱之人,才能救得了杜羡竹。我虽是个粗人,也敬重读书人,不是为了银子,我是真心想帮他。少爷,你自己以前不也常说,他是值得一交的真名士吗?”
纳兰玉一语不发,*在软垫上,微微闭目。不再看茗心哀求的表情,也不再多瞧那烈日下长跪的孟静海一眼。
马车慢慢地从孟静海身边驰过。茗心把速度减到最慢,不断得往车里瞧,期待着平日最是心软的主子,能从车里下来,扶起那长跪的男子。
可是,纳兰玉最终一点动静都没有,闭目*坐,俊美如玉的脸上,不见一丝表情。
马车无法停留得继续向前,茗心哀恳地喊:“少爷。”
纳兰玉的声音沉沉自车中传来:“走吧,我帮不了他?”
“少爷,对你来说,这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皇上这样宠爱你,平时在宫里发起脾气来,宫中总管不是都来请你去给皇上消火吗,他怎会不给你面子?”
“你明白皇上为什么宠爱我吗?”纳兰玉的声音忽然间冷了下来“就是因为,我完全清楚自己的本份,我可以胡闹,我可以嚣张,我可以顺手从皇帝眼皮子底下,偷几件小玩意,摸几样小东西,我可以拿着金弹子满城乱打人,我可以气派夸张到比一品重臣还威风,但我从不会逾越本份,从来没有肆意仗着圣眷,过问过任何不在我份内的事,从不曾干涉朝局,妨碍律法。杜羡竹是冤枉,刑部,御史台,大理寺,慎刑司,到处都有人可以过问,独我问不得。孟静海是义气,可是这样长跪宫门的事,根本连传都传不到皇上耳边去。我身为带刀侍卫统领,说好听点,是负责皇上安全,说不好听,不过是陪着皇上说笑解闷,出入内廷的一个弄臣,安心日子要想继续过下去,就该知道分寸,不该自己管的事,别多一句嘴。”
“可是少爷……”茗心抗声还想争执。
“茗心,你跟着我,也拿了不少好处吧。多少人借着巴接你来接近我。”
“没有这事,少爷……”
“真当我不知道呢?”纳兰玉冷笑一声“你老家里那二十亩地是哪来银子买下来的,你给你娘在西门大街,买了一个不小的院子,还有两丫头服侍,每天大鱼大肉地吃,绫罗绸缎地穿,相府的工钱虽然不低,也供不起你这样花销吧。”
茗心打个寒战,低头不敢说话。
“宰相门房七品官,你是我贴身的人,得些好处,也不过是让些想接近我的人,多些机会罢了。我也不要做那出水白莲,讲什么清廉自高,所以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只是你要真做了逾越职份的事,我今后也不敢再要你跟着了。”纳兰玉唇角微挑,似是要笑,却最终,微微一叹“皇上待我,也是一样,那些大臣们送我金银珠宝,他不在乎,我若收了金银珠宝就应他们的要求,真来干涉朝政,真替他们在皇上面前谋权,圣主天聪,又岂能容我?”
茗心至此知道事情再无转机,心中一阵郁闷,狠狠一鞭子打在马车,催得马车飞驰。
转眼出了御道,刚到前门大街,就被迎面一顶八抬大桥拦在马车前头。
茗心手忙脚乱得控制住两匹马,眼露凶光地看着忽如其来出现在马车前方,而且等马车停稳,也不见离开动静,明显就冲着马车来的轿子。恼怒地说:“少爷,你看看,咱们还没让老爷去找他们的麻烦,人家苏大学士的轿子就找上咱们了,莫非还要帮着他女儿,兰妃娘娘,接着给您难堪。”
性德篇麦田的颜色良识版一
荒野寂寂,残月如钩
跌跌撞撞地再奔出十几步,楚然终于无力地倒了下来,双腿早已麻木得象是不再属于自己了。挣扎着低头,看看流着黑色鲜血的双腿,楚然沮丧到了极点。
无论官场商场还是武林,楚家的势力都足以震慑人心,从小到大,习惯了顺风顺水,习惯了诸人臣服,想不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胆敢捋楚家的虎须。
虽说楚家家传绝学不同凡响,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倏然遇袭受伤后,他拼力闯出重围,至此终于力尽。
他勉力撑着支起上半个身子,向四周望去,荒野寂寂,不见人踪,只有寒风啸啸。不闻衣袂掠风之声,唯有虫鸣鸟飞,寂寥异常。
楚然苦涩地一笑,无论如何,楚家的轻功,终还是一绝,总算把追踪的人摆脱了。只是,在这荒野之地,别无援助之人,他又已毒发,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又如何自救,脚上的麻木感越来越强烈,楚然只能无力地咬着牙,静静等待着必然而来的噩运。
他抬头,打量四周,惨笑两声。是啊,想起来了,这座荒凉的山丘,也曾光耀天下,在数百年前,曾经名动天下的楚国,有一对帝后葬身于此。
那是一对给后世留下过无数传说,被人称为有史以来最奇特帝后的夫妇,他们死后,没有归葬皇陵,而是留在了当年那一片青翠山林中。
何处青山不埋人。
只不过,高贵的身份使得楚国皇室后人们,一次又一次把这处山林修剪整理,把山地划为皇家所有,渐渐不许百姓*近。
如今时移世易,帝王葬身的青青山林,也变成荒凉山丘,曾经显赫一时的楚国,也只余残阳古殿,史册上的几许文字了。
楚然抬头,仰天一叹,罢了罢了,数百年后,我能与当年的传奇帝后,埋骨于同一个地方,也算是一桩幸事吧?
他干笑两声,却连笑声都是惨淡的。
最终,他手握成拳,低下头,狠狠去打自己已经麻木的双腿。
不甘心啊,不甘心。他今年不过二十三,还有大好的前程,大好的人生。他还不曾娶妻,不曾生子,不曾享受快乐,怎么竟要死在这里了。
一低头间,举高了想捶下来的手忽然僵住了,地上那与自己的身影几乎重合的长长人影,让他心中一凛。
什么?荒山野地,不会有闲杂人?是追兵到了?
他双腿虽麻木,武功还在,耳目灵敏还在,怎么竟完全查觉不到被人侵到近处呢?
心间一阵发冷,他猛然回身。然后,身定,心定,意定,眼定,连脑子都似停止了转动,完全定了下来。
这一生,楚然都不会忘记,改变他人生命运的那个夜晚,他初遇萧性德。
在他很老很老的时候,还会微笑着告诉他的重孙子,那个夜晚,残月如钩,他在月下见到萧性德,以为,见到了天上的神子。
月光照耀天地,却沾不上那人半片衣角。
月下的他,白衣黑发,叫万丈红尘都失了色。
麦田的颜色之二
楚然回头的时候,已经暗运内力,准备好十余种出手无情的狠辣招术,然后,全都忘了递出去,双手姿式古怪地扬在半空,过了很久,很久,才脸上发红地垂下来。
楚然回头之时,已经想好了大声喝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但忽然一个字都忘了说,过了很久很久,才懂得讷讷得问“你是谁?”本来如虹的气势,可怖的愤怒,忽然间都消失了。
而那人,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看着他罢了,连话都不曾说一句。
事后,听楚然回述这段故事时,几位楚家长老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原来,这世上真有人可以达到如此境界。
然而,在当时,楚然心中一片空茫,只是在看到性德的那一瞬,就忽然觉得,一切的愤恨,悲痛,仇视,都不应该加诸在他身上,所有的拼死招式,都不应该对他来施展,无论他是谁,都让人无法生起敌视的感觉。
性德只是凝视他,并不回答他的话,过了一会儿,走到楚然面前,轻轻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他的动作那样轻和平淡,随意自然,或许是楚然被他风神所慑,忘了闪躲,或许是他这随意一拍的动作太过玄妙,楚然一身武功,竟不能格,不能挡,不能闪,只是怔怔得看着这一只可能要了他性命的手掌拍下来。
然后,一股柔和而强大的内力就此侵入他的体内,轻易流转一周天,脚上的麻木感觉完全消失。楚然本能得一个翻身跳起来,说不出地神清气爽,体内真气充盈,竟是比之往日还要更胜一筹。
楚然不敢置信地望着性德,他用尽全力也无法驱除的毒,这个人居然只是拍了一下他的肩就解决了。没有凝神定气,运动解毒,没有劳时费力,辛苦行动,甚至没有碰他受伤的脚,只是拍拍他的肩而已。
那样地轻描淡写,好象只是拂去他肩头的一点浮尘一般。天啊,这是什么样的力量。
对于别人的震惊,性德却早就习以为常了。出手,不过是因为,这人正好坐在当年容若与楚韵如的墓前,如今墓碑已被杂草尽掩,当初那堂皇的坟茔也不见痕迹,虽然当年的容若已离开太虚世界太久,太久,但以那人的性格,终是不愿有人倒在面前,而袖手不助的吧。
做完该做的事,他转身便走,没有兴趣多看楚然一眼,多听楚然一句话。
楚然却是想也不想,一跃拦在性德面前,深深一揖,动作无比恭敬:“在下楚然,多承阁下救命之恩,天源楚家,必不忘今日相助之情。”
“我没有救你。”性德依旧是淡漠的语气“你所中的毒,只会使你的双脚失去知觉,最后双足残废,但不会致命,如果是要你命的毒,我就不出手了。”
楚然一怔,脱口道:“什么?”他不明白,这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中的毒不致命,他才出手救,若是致命,他反而不肯救了?这是什么逻辑。
“我不能出手主动干涉别人的生死,所以,我可以帮人,却不能救人性命。”
依然是让人完全不能理解的话语,楚然眼中一片茫然,但见到性德绕过他就待离开,忙再次深施一礼:“无论如何,我受阁下大恩,无以为报,总该知道恩人的姓名吧。”
性德倒也没有什么不耐烦的表情,淡淡看他一眼:“萧性德。”
麦田的颜色之三
萧性德,好熟悉的名字啊。
楚然怔怔望着性德,忽得朗声一笑:“我明白了,怪不得恩公会出现在这荒山野地,原来是在缅怀当年楚国那一对神奇的帝后啊。”
性德的眼神微微一动,目光在楚然身上一凝。
楚然自觉猜得正确,急切地想要表现自己的能力,笑道:“自从当年萧性德的传说遍及天下后,已经有过无数人因为太过向往这个无所不能的神秘人物,而给自己或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叫性德。萧性德是楚王的护卫,要怀想他当年的故事,当然要到当初楚王的葬身之地来看看了。毕竟萧性德的结局和他的人一样神秘,自从楚王夫妇逝去后,人世间,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传说,他修得天道,破碎虚空而去,也有人说,他在楚王墓前自尽殉主,还有人说,他的余生,一直在偷偷为楚王守墓,这里,的确是离那位传说人物最近的地方。”
他微笑着凝望眼前这个传说中神奇高手萧性德的又一个崇拜者,确信自己的猜想完全没有错误。
性德淡淡看他一眼,也不再说话,转身便要离去。
楚然一怔,挺身又待阻止:“阁下……”
一语未尽,夜风中,忽传来无数的衣袂掠风之声。
楚然双眉一挑,眼中杀气隐然,那帮敌人追来了吗?
“七少爷,七少爷,你在哪……”
无数的呼唤声,让楚然本已崩紧的身体一松,立刻提气大喊:“我在这。”
随着他的呼唤,四周劲风急掠,转眼前,已有十余人来到面前,人人身手迅捷,面目冷肃,为首的中年人喜极道:“七少爷,我们一听说出事就赶来寻你,遁着你留的暗记找过来,天幸你没有出事。”
楚然也是释然微笑:“方伯,你们总算到了,我介绍个朋友给……”
语声一顿,回首处,人踪已寥,唯余荒野寂寂,明月清冷。
“七少爷?”方伯在旁低声唤。
楚然回过神,咬咬牙:“方伯,把人都散出去,我要找一个人?”
“谁?”
“我的救命恩人,他叫萧性德,穿着白衣,我要找到他。”楚然大声道。
方伯轻问:“此人有什么特征,我们如何辩认?”
“此人气质清华如仙,你们只要看一眼就必能认得出来,天下间,再没有比他更出众的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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