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看向容若,目光无比深长:「皇帝,我和你是母子至亲,你是我骨中的骨、血中的血,无论你要做什么,我总是会帮著你的。」
容若心中一凛,垂首低应:「是,儿子知道母后对孩儿的疼爱。」
楚凤仪微微笑了一笑,笑容平淡而从容,低唤一声:「赵司言,取皇太后印玺。」
一直侍立一侧的赵司言应了一声,从腰间取下一只明黄丝缎包裹的小盒子,盒子口被一黄金小锁锁住。
楚凤仪也自袖中取了钥匙,打开黄金锁,拿起皇太后玉印,轻轻盖在诏谕上。却没把诏谕还给容若,收起印玺后,连著诏谕一起拿著站了起来:「这件事,由我来为你们办吧!你们年轻,这些惹人厌憎的事,不要沾了。」
容若和楚韵如同时喊:「母后。」
「就这么定了。」楚凤仪淡淡一语,却有无限威严,甚至不给他们反对的机会,已经随口发令:「摆驾永乐宫。」
赵司言上前搀了楚凤仪往殿外去,外面负责皇太后仪仗的太监们一声又一声高喊著:「皇太后摆驾永乐宫。」
容若与楚韵如无奈,只得在殿前施礼相。
赵司言扶著楚凤仪走出殿外,上了凤辇。
楚凤仪把诏谕递给了她:「这件事,你去办吧。」
赵司言低声道:「皇太后,真的觉得如此妥当吗?皇上只是一时生气,冲动下旨,说不定过两天气消了,就没事了。」
「一时生气?」楚凤仪低笑一声,笑声却又似一声叹息:「你仔细看看诏谕上的墨迹,这像是跟萧逸吵完架后新写的诏书吗?我看玉少写好了三天以上,就等著这个机会拿出来呢!我虽不明白他到底想什么,只是这个孩子看样子倒似真的懂事许多,或许另有他的想法。如今,他的日子也难过,纵然不愿对我说真心话,我也不能和他做对,更添他的烦恼。」
赵司言看了看诏谕,又道:「皇太后明察秋毫,实非凡人所能及,只是贤妃毕竟是摄政王的义女,这样不给摄政王颜面……」
「罢了,当年贤妃入宫只是为了和韵如相抗,两年来,皇帝从不近她一步,她留在宫中也是个摆设,放了出去,最多只扫扫萧逸的颜面,并没有实质的影响,料萧逸也不会有什么大动作。」
「只是,贤妃毕竟是皇帝的妃子,依旧例,若是失德,也该赐死或打入冷宫,怎可赶出宫去?」
「她也是个可怜女子,男人的战争,伤的总是女人,能让一个超脱苦海,也算积件功德。你去宣旨时,索性让她不必到永乐宫请罪告别了,连皇帝与皇后那也不用去了,她进宫两年,我也不曾善待过她,就免了她这最后一场辛苦的羞辱吧!」
「皇太后宽怀仁德,泽及天下。」
「宽怀仁德?」楚凤仪悲凉一叹:「这皇宫院里,哪来什么宽怀仁德?我整日想的,都是些血腥杀戮、见不得人的事。」
「皇太后。」赵司言低唤一声,语意悲伤。
「这是我的命,我也已经认命了。」楚凤仪略略沉默,然后再用极低的声音问:「纳兰玉是不是一直住在诚王府?」
「是,已经是第五天了,想必,该问的、该说的,问的人都问过了,说的人也都说过了。纳兰玉这几天听说非常消沉,病恹恹地,像是半个死人,什么也没做,就是闹著要回大秦,不肯再待了……皇太后,皇太后。」
「我没有事。」凤辇里的声音,微弱低沉得几似不属于人类。
赵司言心中悲伤:「皇太后不必太多虑了。」
凤辇中传来一声似悲似叹又似哭的笑声:「我有什么可多虑的,这个时候,该知道的人,怕都知道了,该做的事,怕也开始做了,哪有什么可容我多虑的。你替我传旨,若是纳兰玉真要走,就让他进宫来,他好歹是远来的客人,入楚一趟,总也该赏些东西,才不失秦楚两国的脸面。」
「是。」
「你去贤妃那宣旨吧!不用再陪我了。」
「是。」赵司言停住了脚步,不再跟随凤辇,只是目光遥送著凤辇的远去。只觉那装饰了无数黄金珠宝的豪华凤辇,分明就是一座黄金打就的活棺材,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气、生气,活活埋葬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第六章及时行乐
「韵如,韵如……」
有权在庄严的甘泉宫这样肆意直呼皇后名字的人,举国也只有皇帝和皇太后两个人,而会不顾礼仪这样做的,当然只有容若这个怪物皇帝了。他一路叫著进了甘泉宫楚韵如的内殿。
满殿宫女、太监跪拜于地,楚韵如急拭了拭眼角泪痕,起身施礼道:「恭迎圣驾。」
容若眼尖,看到她拭泪的动作,忙扶住她,细细端详,见她两眼通红,立时心疼起来:「怎么了?哪个给你气受了?」
楚韵如微微侧脸,避开他关怀的眼神:「皇上,臣妾没事,只是不小心叫沙子迷了眼。」
容若叹口气,这种理由,电视里早就用烂了。他扭头,问跪在地上还没起来的凝香:「是谁叫皇后生气了?」
凝香垂首道:「方才,皇后问奴婢家乡亲人,何时进宫等事,奴婢回答之后,皇后便伤心起来。」
容若一愣,心中更加不解,便也开口问:「你是何方人氏,何时进宫的?」
「奴婢本是京郊人氏,七年前进宫的。」
容若啊了一声:「七年前?那个时候,应该是摄政王的军队刚攻下京城不久,迎了我和太后入京,又领军去平定各地的反抗力量的时候。」
「是,当时连年灾荒,民间百姓多有活不下去的。这时皇太后与陛下入京,旧的侍从不足,便徵召太监、宫女各二百人入宫。那时奴婢一家都饿了好多天,娘说,与其如此,不如送了孩子进宫,至少求个活命,便将奴婢的哥哥净了身,与奴婢一同送来应徵。那个管事的太监说奴婢相貌漂亮,人又聪明,就收了奴婢,但奴婢的哥哥福薄,没有被选中。」
容若惊道:「可他已经净了身了?」
凝香忍不住落泪:「奴婢爹娘不懂这些道理,不知道要通过了考核,才会领进去净身的,只以为净了身就可进宫。当时,和奴婢爹娘想法一样的人到处都是,宫中徵召的太监不过二百,可是从四面八方而来,自己净了身想求入宫的,竟有一万多人,加上想当宫女的女子,将近有三万人。这些人日日在宫外哀号哭叫,那时候,天寒地冻,每夜都有人冻死,哭喊之声,响彻皇宫,后来京师守兵出动,把他们全赶出京城,一路上不断有人倒地而死。」她越说越是悲凄,竟是哽咽起来。
容若神色黯然,良久才问:「你爹娘和哥哥呢?」
凝香哭道:「奴婢入宫时十一岁,从此再也不曾见过亲人。回思当年惨景,只怕他们早已冻饿而死了,一家四口,只奴婢一人有幸入宫,衣食无忧,又被皇太后选进了永乐宫,皇后入宫后,再被赐到甘泉宫。如今在宫中,也是个八品的小小女官,能有今日,皆是皇上、皇太后和皇后的圣德。」
容若被她的话所震动,忍不住问:「这些年来,可曾再发生过这样的惨事?宫中召太监、宫女,还会不会引得天下活不下去的苦命人都来相求?」
凝香垂首低声道:「七年来,再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奴婢听说,自摄政王扫平举国乱事回京之后,主掌政务,劝农桑,修水利,清吏治,严军纪。国内几条大河的洪水难以为患,百姓耕织忙碌,渐渐富足安乐,京城街上就连乞丐都很少看到。这两年宫中少人手,在民间再也徵不到自愿进宫的人了,只得把历年一些犯大罪者的家人儿女充入宫中为奴了……」
容若心中恻然,也终于明白,楚韵如为何目有泪光了。正要低声劝慰她,却见楚韵如抬起头来,眼中都是莹莹泪光,屈膝跪下去:「楚韵如不贤,不能高居后位,求皇上……」
容若只感莫名其妙,但看她落泪,竟觉得心中也有些生疼,急得要去拉她:「快快起来,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
楚韵如只是摇头,不肯起身。
容若拉不动她,一著急,乾脆也跪了下去:「好了好了,你要跪,我陪著你,行了吧!」
容若这举动,吓得殿里殿外无数人,哗啦一下子全跪下去了。
楚韵如也被容若吓坏,惊道:「皇上要折杀臣妾,快请起来。」
容若总算找到对付她的方法,哪里这样好说话:「你先答应我,以后不许自称臣妾,除非在正式场合不得不拜的情况下,不许动不动给我下跪,我就不和你一般见识,否则下次你再跪我,我只好也跪还你算数了。」
这个威胁太严重了,要是皇帝真不分场合,当著别人的面跪还给她,还不把满天下的人都吓死。
楚韵如惊得连连点头,急忙道:「臣妾……我答应陛下就是,陛下快起来。」
容若说:「你先起来。」
楚韵如愣了一愣,脸露为难之色。
容若哈哈一笑,拉住她的手:「好了,我们一块起来吧!」
楚韵如垂著头,不再反对,就势与他一同起身,垂首道:「皇上,臣……我实在太惭愧了,我身为一国之后,却只会伤春悲秋,只觉得自己受苦凄凉,吟几句诗词、弹几首琴曲,便觉悲苦莫名,事实上,何尝知道什么是苦、什么是伤。我从来没想过,我眼前的这些人,每天跪拜在我面前,小心地服侍我,稍不如意,便遭责罚,他们所身受的苦难屈辱,实是胜我百倍。」
「而我,只是颐指气使地对待他们,从不曾在意过他们的辛酸苦痛。凝香服侍我两年,我却少给她好脸色,就连她关心我,劝我多吃点,我也要呵斥她,我……我只当自己是天下最可怜的人,又哪里知道,宫中每一个人,也许都有辛酸血泪,凝香的遭际之惨,民间百姓的悲苦,我这个皇后,别说是想,就连梦,都不曾梦到过。」
「我以前从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只是昨日,见了皇上对那两个……」楚韵如不便多说行刺之事,便含糊过去:「我见皇上诸般苦心,从不因他们身分下贱而不把他们放在心上,回想我平日的作为,实在羞惭。今天才特意问了凝香过往,竟是受了这么多苦楚。她一人往事已如此悲凉,其他人怕也都有伤心过往。我不能怜惜他们,反时加惩处,实在无德。」
容若想不到她会有这样的心胸,这样悲悯的心肠,并如此愧悔以往的事。他心中感动,低声安慰她:「韵如,不要太苛责自己。你也只得十六岁罢了,你自小是楚家的小姐,金尊玉贵,从不会接触到下层的人,也不会了解平民百姓的疾苦,奴役仆从的悲伤。这不是你的错,宫中其他贵妇,也一样不会在乎这些事的。你说你待他们不好,充其量也就是罚罚跪,而且并不随便给他们加罪名,若是换了别的女子,让下人触怒,怕是要动刑的……」
楚韵如却摇头道:「别的妃子可以不用想这些事,但我是皇后,君父国母,便是天下百姓的父母,岂可不思不虑,岂可这样麻木不仁。我现在才明白,皇上为什么会用那有些责备,又宽容体谅的眼神看我。如果不是昨天看到皇上的作为,听到皇上说的话,懂得了即使贵为帝后,也应该宽容体谅,也应该设身处地为别人想一想,也许,永远不会明白我自己曾做过多少伤人的事,曾错得多么厉害。这样的我,又怎配得皇……」她脸上一红:「你怜爱。」
她眼中含泪,脸上通红,越发可爱可怜。容若怜惜之情大动,心想:「你有些小毛病、小脾气,却又能闻过知改,立刻体惜旁人,才更加可敬可爱。至于以往不把下人太放在心上,实在只是你的阶级局限性,怪不得你。林黛玉不还笑过刘姥姥是母蝗虫吗?难道这样她就不可爱了?」
容若想到这里,又觉好笑,看楚韵如如花娇颜,又觉怜惜,不由柔声道:「你才不过十六岁,怎么可能想得那么多,不要老想著你是皇后,只要记得你不过是个年少的女子,青春年华,你有权力任性,高兴就笑,伤心就哭,好好把握你的时光,不要让太重的担子压得喘不过气来。」
楚韵如初时听他说自己十六岁,正要反驳皇上也是十六岁,可是听容若一口气说下去,竟是劝她放开心怀,肆意笑闹的意思,与十多年所受的闺训家教完全不同,偏偏每一句听来都如水温柔,直接打在心房,叫人情不自禁想要点头,想要依从。
楚韵如徐徐抬头,本来想说皇上的话不应当,可是不知为什么,却笑了一笑,然后清晰地听得自己说:「是!」
容若欢喜无限,挽了她的手要往外走:「人生行乐当及时,咱们就不必再为这些事烦恼了。尽情的享受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生活吧!你放心,在有什么大变发生之前,我总要想法子让你脱身就是。」
楚韵如初时含笑默聆,听到后来,忽然变色,挣出手来,正容道:「皇上是什么意思?韵如虽有失皇后之德,却也知妇道臣道。皇上说这话,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容若没想到一句话又惹她生气,苦恼得抓抓头、挥挥手,喝退满殿宫女,这才又牵住楚韵如气得发颤的手,正色道:「韵如,你待我很好。我相信,有了艰险,你会毫不犹豫地和我共赴。可是,你是爱我的吗?还是因为,别人选了我做你的丈夫,你的生命中,只能有我这个男人,你无可选择,必须这样对待我。可是,这对你,对我,都不公平。你懂诗书礼仪,你懂许多学问,可是,男人和女人的爱情,你从来不懂,因为,你不被允许去懂,你明白吗?如果,如果我明知这样,还对你……」
他顿了一顿,没有说下去。楚韵如,毕竟只是个十六岁,还不知情滋味的少女。容若是来自现代,习惯自由恋爱,习惯尊重妇女的成年人,实在无法心安理得地直接将这样一个毫无选择权的女子,留在身旁当做妻子。这也是他在下毒事件前,一直没主动去见皇后的原因。只是这一点,他却不便明说。
楚韵如愕然望著容若,容若的话太惊世骇俗,和她所知的一切诗书礼仪完全不同,她只能怔怔地说:「可是,自古以来,女子就是如此……」
「女人也是人,女人也有她自己的权利。」容若打断她的话:「我不会让你永远关在这个金笼子里,相信我,有一天,我会帮你打破这笼子,让你可以睁眼看世界,可以走到真实的世界中去,在你见到许多人、许多事之后,如果还愿意回头来握我的手……」他低头看看自己其实已经和楚韵如拉在一处的手,微微笑了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楚韵如仍然只是怔怔地望著他,脑子里纷纷乱乱,根本不能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甚至完全无力地思索容若的话和容若的允诺。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应该正言厉色,责备皇帝的古怪念头,并且声明自己的节操和贞烈。但是,她却还是一下也不能动,一声也不能出,只是呆呆望著容若。
十六岁少女的心,翻腾不止。
这个男人,相貌普通、才学低微,地位尊贵却也危险。
她无可选择,必须视他为至亲至近、尽忠不二的人。可是,真的可以选择吗?真的可以选择吗?
纵然是关在深闺,熟读「女律」,但少女心中总多梦幻,传说中的翩翩美少年,传奇里的绝世佳公子,那些一马双骑,踏尽斜阳的故事,那些英雄美人,相得益彰的传说,总会在梦里轻轻编织出和自己相关的传奇。
即使学了无数礼法,即使两年的宫禁生活,已让她以为十六岁的心如同死水,没想到,一颗小石子扔下去,仍能激起无数的涟漪。
容若看她发呆,笑著拉拉她:「好了好了,别发呆了,你才十六岁,不用天天想大道理、大题目,更用不著先天下之忧而忧。看我,这么多头疼的事压下来,也同样不妨碍我先天下之乐而乐。」
在他的世界里,十六岁的少女还是女孩,理所当然不懂事,理直气壮任性胡闹,天经地义挥霍青春,哪个去在乎未来的艰辛。
所以他非常看不惯这样年少的女子,顶著个皇后的名分,天天端著架子,活似老太婆,看不到半点活力。
所以他乾脆绕到楚韵如身后,推著她的肩膀往前走:「来吧!我们去玩我们的,十六岁,开心就大声笑,伤心就大声哭,不高兴就大声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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