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小河边,坐在草坪上。
小影一见水就乐了,她从小就喜欢玩水。小皮鞋一脱,白色小熊袜子一脱,小脚就伸进水里了。
然后她长叹一声躺倒不说话了,真的累了。
我看见了她的脚上有泡,还被皮鞋磨破了。
我当时真应该把她的脚抱在怀里哭一场,但是我没有,我为什么没有呢!我至今都后悔,其实真的应该那样。一个从来没有走过这种狗日的盘山公里的小女孩这么远来看我,我至今不能忘记。可是我当时就是没有,因为纪律,因为铁打的各种纪律把我锤成了兵,我不再是那个自由自在的小男孩。
她让冰凉的流水好好冲了一会儿脚,才睁开眼:“真舒服啊,想不出来你们这儿的景色还挺美的!”
我就笑,心想这算什么,九牛一毛而已。
她看了一会儿蓝天白云、青山绿水,然后坐起来:“你知道今天为什么我来吗?”
我说:“想我了呗!”
“切!我才不想你呢!”她白我一眼。
我是从小被小影呲叨习惯的,所以不敢还嘴。
“你闭上眼睛!”
我听话地闭眼睛,然后听见牛皮纸的哗哗声,然后是火柴的声音。
她轻柔地说:“你睁开眼睛。”
我睁开了。
一个心状的生日蛋糕。一根小小的蜡烛。
我这才想起来,今天是我18岁的生日!
小影一个人拍着手:“祝你生日快乐……小庄生日快乐!”
我傻乎乎地看着。脑子想了什么我都记不住。
小影说:“好了!许个愿吧!”
我就闭上眼睛,双手交叉许愿,泪水滑了下来。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在泪花中看见了小影的笑脸。
她不奇怪我会哭,我从小就多愁善感。
我把蜡烛吹了,她就问我:“你许了什么愿?说给我听听。”
我不说,只是心里暗暗发誓。她非要我说,我没办法。她就是这样,不告诉她的事,她就一定要知道;你主动跟她说的事,她还不乐意听——那时候的女孩,真***是女孩!
我看着她的眼睛,跟在军旗前面一样发誓说:
“我小庄这辈子除了小影,谁都不娶!”
小影呆了半天,显然她没有想到我会说这个。
我认真地看她,然后蛋糕就糊我脸上了:“看你美的!谁要嫁你!”
然后我们就在小河边的草坪上追逐打闹,她还光着脚。但是这里的草坪不是野草,是我们种的。
一只小鸟在枝头上纳闷儿地看,觉得人类比较操蛋,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自己抓虫子去了。然后,她靠在我怀里跟我说话,脚还放在清澈的小河里搓着。我知道她是真的疼,因为我的脚起过无数的泡。
我把野兰花给了她,但是那些故事没有说。
我觉得很多事情不要说,自己做了就行,知道自己的心是真的就行了。
后来我知道我应该说的,应该让她高兴的。对于我们短暂的绿色爱情来说,对于我们两个不能左右自己命运的小兵来说,应该说的;但是那个时候我没有意识到,我18,她19,我们都觉得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长着呢。
她玩着那花儿:“这什么花儿啊?难看死了,都要干了!”
我心里一疼,但还是没说。
本来就是给小影的,她喜欢不喜欢是她的自由。
但小影还是拿在手里闻闻:“哟!还挺香的啊!这花儿干了还这么香啊,真少见!”
其实那个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这花儿不仅是干了香,而且越久越香,很多年之后我得到了证实。
小影拿在手里一直闻着,和所有的女孩一样,小影喜欢香味。
难道女兵应该喜欢火药味道吗?
我们说了好多话,但基本上都是她在说。于是她们医院上到院长政委,下到扫楼道的阿姨的各种臭事我没有不知道的。半年后我见到了她们屋的女兵,虽然之前我没见过她们,但是谁是谁我就没说错过。她们都很惊讶,当然她们对我也熟悉得不得了,我的情书在她们宿舍被列为十大酸之首,超过了当时红极一时的一个小白脸歌星,我就不说他叫什么了,你们自己回想吧。
我没有说什么,不是为了保密,我刚刚入队,确实也不知道什么。而且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因为这些苦我都习惯了。
你习惯了就不知道有什么说的了。你去问驻守边防譬如海拔4000米青藏兵站的兄弟:“你们苦吗?”他们会觉得你有病:“是兵就得这么过啊,有什么苦不苦的。我们不是挺好的吗?”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当然我不知道别的单位譬如大院的兵是不是比我们舒服,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羡慕。当兵就那么几年,苦就苦了,既是为国为军做贡献,也算是个人的宝贵财富,图舒服我们还当兵干吗?
我们就这么一直说话,我不时地亲她一下,她跟猫一样闭着眼睛。
她也不时亲我一下,然后还感叹道:“跟黑木炭似的!这怎么带得出去啊?走在街上还以为我跟个烧锅炉的在一起呢!”
我就嘿嘿乐。
我的18岁生日,就是和小影一起度过的。
我生命中最甜蜜的一天。
然后,我就再没有过生日了。
一直到去年,我不得不过,但是过得不开心。我一句高兴的话都没有说,我想起了小影,一直想着。她还长得像小影。
你们说我高兴得起来吗?
其实想想,我不应该对不起她的。但关键是小影的故事,我告诉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我的26岁生日和18岁生日,是我成人以后唯一过的两次生日。
两个长得一样的女孩给我过的。
你们说,我能忘记哪一个呢?
第三章 磨砺 4
狗头大队的十八般武艺和七种武器(1)
爱情故事总是令人心碎,我们转换一个话题,放松一下心情。说点儿当时我们基础训练的事情吧,只是有点儿枯燥,我尽量说得有意思一点儿,女孩可以跳过去。
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讲述那些复杂枯燥的基础训练科目,虽然当时我们都是在枯燥中找乐趣,但写出来还是太枯燥了,那样你们还不如自己找本科普读物来看呢!写出来就是科普文章,何必在这里教你们用什么技巧开门、怎么去抓捕(绑票)别人、事先怎么侦察、怎么埋伏、怎么动手、怎么结束收场,还有在山里怎么躲避军(警)犬的追踪呢?知识都是双刃剑,好的学好,坏的学坏,于是我就算了吧,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
我还是写我的小说吧,但还是要简单介绍一下,不然不明白的朋友以后阅读起来有困难,所以我还是说一下狗头大队的十八般武艺和七种武器。我没有分个次序,就拣自己感受深刻的说吧。
我们新训队的菜鸟进了大队并不算完,还要先集体挨锤再分开单锤。这个过程是不一样的,譬如狙击手和突击手之间的培养时间、培养方式就是完全不一样的,虽然早上还在一起跑10000米,体能基础训练还在一起,也有一些共同的科目譬如手语、队形、格斗、攀登等,但是专业学习的内容就大不一样了。在我的印象当中,狗头高中队唯一说过的一句文绉绉的话就是:“所谓特种作战小分队,其实就是不同专业的专家级战士组成的一个整合,其发挥的整体作战效能远远大于一般的步兵和侦察兵班组战斗力的组合。”当时我听得云山雾绕的,何况我们那些农村来的士官了。顺便说一下,那三个少尉不跟我们在一起了,他们有自己的专业学习课程。后来也不在一个中队,见得很少了,就是一次演习的时候遇见一个,他已经当了分队长,我们聊得挺热乎的,不过总是隔了点什么。我打交道最多的干部是狗头高中队,每次中队的菜鸟都是他主训,不然他不放心。再后来我居然被狗头高中队挑进他的直属特勤分队里,我估计他是考虑锤我比较方便。在军营的最后两年半里,我就一直跟这个鸟人在一起,受他的鸟气。你们说我怎么过来的!
我们没听特别明白,就要被他们锤成“专家级的战士”——部队的训练就是填鸭子,哪儿那么多道理可以讲啊?——我还在莫名其妙,就当了第一突击手了!第一突击手是什么概念?就是尖兵确定目标位置之后第一个上去当炮灰的,每次就第一个冲进去!要是打仗,弟兄们看着第一突击手就行了,都不用说话,看他是不是挂了就知道里面是否安全。新海湾战争里一个最经典的画面是夜视仪拍下来的,一个特战小组(好像是海豹特战队吧)在一个屋子前面围着,然后一个哥们儿就被燃烧弹烧出来了,直在地上滚——这就是第一突击手。
我跟马达、生子被挑进了他的直属分队受锤。这里是全中队最鸟的老鸟,对我们极端不友好。他们也有这个资格,毕竟我们什么都不会啊!马达安了一个火力支援手的马甲,天天背着个40火满山跑——谁让他小腿粗、承重好呢?除了40火和规定的几枚火箭弹,加上自己的步枪、规定的弹药,还有手枪、匕首、水壶、背囊等,你可以想象他的承重是多少了吧!马达同志任劳任怨,满山跑得跟野兔子一样——农民战士真朴实啊!我就从来没有见他抱怨一句啊!只是在我们洗澡的时候,我看见他黝黑的肩膀上,勒出来的红印慢慢变成伤口,又慢慢结疤,然后肩膀上多出了两块看上去很奇怪的老茧。刚刚磨破的时候,他疼得钻心啊!晚上我给他上药,然后泪水就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但是他顾不上感动,常常在上药的时候就呼噜震天了。
真的累啊!谁让那个时候咱们国家只有40火呢?几十年前是这个,几十年后还是这个。现在可能那帮小兄弟有点好家伙了吧,我也不知道了。打40火是我一生难忘的经历,因为每个队员都要会使用所有的轻武器,所以我每年也打。“轰”的一声脑子一下子就蒙了,然后耳朵就听不见了。一团热浪就从后面出去了,所以我们都是侧趴着。有一年冬天,一个兵就因为趴得正了一点儿,干部也没注意,结果尾部出来的气浪一下子就把他的棉裤喷掉了一半——就是一条腿侧面的半个棉裤加上棉军靴的一半,半个大腿肉一下子露出来——不过,人各有命啊,他就损失了一条腿的半个棉裤,还有一只军靴的半个,然后就是几根腿毛,居然连一点儿烧伤都没有!
生子当了狙击手。其实我本来想做这个的,多酷啊!拿杆88狙击步枪,浑身稻草人的感觉。但是狗头高中队不让我当,理由就是我好动。这倒是真的,我确实闲不住,狙击手的潜伏是比较辛苦的事情,要有耐心和耐性,射击成绩要突出,这个生子都有。这小子一天趴在那儿都可以,但我做不到。后来他告诉我,有几次潜伏训练他是真的睡着了,还特香。他合计着狙击手这专业不错,不用像马达一样背那么沉的东西满山跑,也不用像我一样满地乱跑,动不动就来回窜。狙击手给他的最初回忆就是在日头底下睡大觉。那些兵满山咋呼:“我看见你了,出来!”可找来找去就是找不着,原因是他在睡大觉,所以走近了也没感觉,也不慌张——当然若是碰到狼狗,他就没办法了。
不过生子也遇到过自己比较难办的事情,就是羊群。狙击手的潜伏训练到了最后不是在训练场,而是自己选择一个1000~2000米以内的山头,然后一堆狗头大队的人去找。这一出训练场没有警戒圈就有羊群的问题了。那地方的人种粮食不容易,就在山区放山羊。我在城市里面光知道山羊的名字但不知它的神奇,有一回一出大院的门,抬头看见对面大概70度的悬崖上有一堆白点。不知道你们信不信,半个悬崖都是山羊在跳来跳去。他妈的!我算知道什么叫山羊了!真是爬山的羊儿啊!
老大爷赶着满山的白点羊群咩咩咩一过,潜伏了大半天的生子彻底暴露了,一身被群羊吃剩下的碎草就跟没蜕好毛的麻雀似的,丑得不行。羊群一过,山头一片光秃秃的,他就给露出来了。然后他就嘿嘿笑,迷彩脸上露出一嘴白牙。我们跟底下看都觉得像喜剧片似的,笑得直不起腰来。狗头高中队也发不起火来,也跟那儿乐,只不过这个孙子伪装着不乐罢了,搞得脸上半笑不笑的,难看得要命——这狗日的一向这样。后来退伍了,看了周星驰的电影,我就想,他是不找我写本子,不然我就把这个用上,绝对符合他的路子。我能保证电影院的现场爆笑。
谈到狙击手的训练,我就不得不提一个人,就是我们的狙击教官。这是个打死过人的狠角色,广西人,叫什么我忘记了。他是个少校,也是大队长的兵,当年侦察大队的狙击手,一等功臣。这个人我不熟悉,因为只在共同科目学了一阵子,但生子跟他单练过很久。
我对真正的狙击手的第一印象怎么说呢?好像他也是少数民族吧,第一次见的时候就没觉得他特别起眼,精瘦的身子穿着一件印着“中国陆军特种部队”和狗头标志的迷彩短袖衫跟深蓝色大裤头(我们洗澡的时候都穿这个,别的地方没有这种印字的短袖衫,好像很稀罕,所以都想保留一个),拿着脸盆子、拖拉板子晃悠进澡堂了。对了,肩膀上还耷拉着一个毛巾——你能看出来这是杀过人的狙击手吗?——他眼睛是偏黄色的,不是正经的黑色,头发不多,比较稀疏,但不是我们留的寸头,而是分头。后来知道这是大队长特批的,就他可以留分头,原因我下面解释。
我们弟兄正在澡堂子洗澡,谁也没注意他进来了,都以为他是哪个维修所的技术干部或者是维修保养枪支的那种军工。等到他脱了衣服,我们就都傻眼了。
一身的腱子肉,不是波兰那种,是亚洲那种,类似于李小龙的那种精肉。
然后就是,点点块块的伤疤,枪伤烧伤烫伤各种乱七八糟的伤。
他也不说话,只是洗澡,也不看我们这些兵。后来才知道他跟谁都不特别说话。
我们傻眼了,这些伤疤就是一个个饱含着血和热泪的故事。但他的眼睛呢?能看出什么呢?
就是那样,不冷不热。
他看也不看我们一眼,洗完就走,一句话也不多说,衣服穿上的时候人就拖拉拖拉地走了。
我们都愣在澡堂,不知道这是个什么角色。
后来我们学习狙击战术,他主讲,但还是不多说话,一开口就是广西普通话,比较难听懂,但是我们弟兄都不敢多问他。他的眼神不凶,指导完了动作就让我们自己体会,然后就是再指导。战术课上他把狙击手的阵地怎么布置路线、怎么选择等讲完,不会再讲第二次,但是弟兄们没有敢提问的。不懂也没关系,实践的时候他会再给你讲,一点儿也不着急,讲几遍也没关系,不热情也没有不耐烦,就是不紧不慢地讲。
他的习惯就是在我们弟兄练习的时候,坐在山头上眯着眼睛看着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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