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不敢的,毕竟我们都是侦察兵比武上来的,一对几的徒手他们是见识过的。
我记忆中的特种作战就是这个样子,再没有别的了。也许,是我们狗头大队不配称为“特战精英”吧。
我们的车一大一小经过层层检查,天快亮的时候就到了我们的前进基地。车停稳后,我们的毡布被副参谋长一把揭开,我的睡眼还没有醒,然后就跟弟兄们一起下车了。这时候我们才算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但是立刻就被带进屋子了。
我这时候才注意到我们这个前进基地竟然是个工地,只是没有人了,显然是有人盖了一半没钱了就撤了,留下一个壳子。
狗头大队在演习以前秘密勘察了这一带,最后选中这儿作为插在蓝军纵深的特战小组前进基地——绝对是不到万一的时候不用的。狗头大队再花点银子把这里收拾一下,地方关系是怎么打点的我就不知道了,但是门口站着穿着保安服装的门卫,看上去真的不是我们的兵。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弄来的,部队再穷这种东西是不能省掉的。
我们这帮特战装束的小伙子跟走错了门一样晃悠进原来民工住的红砖砌的简易房子。窗帘自然是拉着的,日光灯打开了。我们就那么傻乎乎地站在屋里。我每次看副参谋长的小胡子就想乐,但是不敢乐。
副参谋长自己先乐了:“你小子盯着我看啥啊?”
东北人一开口就像小品。我就乐了,弟兄们也乐了。就狗头高中队没乐,这孙子其实想乐但是就是不乐。所以我说他那张脸就是个德性,是绝对有理有据的。
然后我们就开战情简报。这个会开得我终生难忘,贴着日本小太君胡子的副参谋长油光水滑,一本正经地给我们介绍搜集到的有关猫头大队的情报。他指挥俩兵掀开一个通铺的床板,一个精致的手工沙盘就出来了,锯末做的,上面还有小蓝旗和比例尺,还用精致的仿宋字写着重点目标区的兵力部署和部队番号。我估计当过参谋或者进修过参谋业务的都对仿宋字和制作沙盘有深刻印象,我记忆里面凡是野战部队的参谋对这个东西都有那么一套,仿宋字也是专门练过的。写得那个好啊!我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因为电脑的普及就没有参谋那么练了,其实我真的挺喜欢看那个的,绝对是一种享受。
副参谋长就介绍哪儿是哪儿,我们怎么进去,几套方案,怎么接应等乱七八糟的。我们就听,没有笔记只能用脑子。特种兵在敌后活动记笔记还得了?如果不被俘牺牲了怎么办?笔记就把大家全给卖了!所以特种兵的脑子不是一般的好啊,那么复杂的情报真的只需要一遍就差不多了。如果不清楚就赶紧问,最多两遍就可以记得住。
猫头大队的基地也在一个山谷。我们要趁着夜色潜入,抓捕雷大队和他的大队常委,也就是蓝军的特战指挥班子。
我们认真地听,脑子在记也在活动,仔细分析研究自己的任务。其中的每个环节,都是很关键的。进不进得去?进去怎么抓捕?怎么出来?这是三个大环节,里面还有很多小环节,哪个都不能出错。特战的精密超过一般人的想象,不是进去拿杆AK或者M60就横扫的。那就是送死啊!最好是不交火,一枪不开,做不到再说其他的。最高境界就是一枪不开,一刀不砍,犹如水银一样进入,然后像水银一样撤出。
隐秘,是特战行动的至高追求。
简报会开得差不多了,外面隐约响起车队的声音,然后是急促的敲门声响。
我们紧张起来,都抓紧了自己的武器——绝对是下意识的,室内战斗队形已经摆开了。
每个门窗都在弟兄们的火力控制范围内。如果是战争,是实弹,真的有敌人,就是血肉横飞。但是这不是战争,没有实弹,当然也没有敌人来。
来者是那个女干部:“1号目标来了!”她的语态严肃,跟她的装束绝对成反比。
弟兄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副参谋长和狗头高中队就都变了脸色。
副参谋长一指沙盘:“都给我进去!”
我们就鱼跃进去,趴在底下,锯末的尘土飞了一片。
鼻子里面全是尘土,但是谁都不敢打喷嚏。然后床板就盖上了。接着我就听见一声清脆的耳光:
“妈的!你个王八蛋!又背着我勾引别的女人!”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副参谋长的东北话:“你干啥啊?有毛病啊!敢打老子啊!”
然后就是厮打和男女的争吵。
我是真的傻了,底下黑乎乎的,我看不见别人,但是我估计别人也都傻眼了。
然后门就开了,争吵还在继续。
我从床下的缝隙看见了几双军靴。一双是擦得发亮的大牛皮靴子,其他的都是几双跟我们一样的高腰迷彩伞兵靴。外面还有更多,不过那就一点儿也看不清了。
猫头!我一下子一激灵。
我知道是猫头大队的猫头兵来了。
是不是冲我们来的?风声走漏了?
我立刻抓紧了自己的武器。
我看见我们那个女干部一下子对大牛皮靴子跪下了,抱着他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解放军同志,你们来得正好啊!你们给我评评这个理啊!他骗了我还不算还骗别的女人!你们说说他是不是人啊!”
我真的惊了——演得真好啊!
然后副参谋长把她拉起来:“你别跟这儿丢人现眼的了!赶紧起来!”
然后又是吵又是打的。
我至今回忆起来都惊讶于野战军干部的智慧和表演才华—— 一个带兵的,一个医生,怎么就演得这么好呢?
那几个猫头兵都没有动,只是那双大牛皮靴子——显然是个官儿,随便地走了几步,也没有说什么。
俩人还是吵得热火朝天的。
大牛皮靴子转身走了,出门了。
猫头兵们的靴子都跟上了。
“雷大队!我们下面去哪儿?” 我听见一个兵问。
这就是雷大队!猫头的大队长!
我一激动就想冲出去先抓住这个狗日的再说!但是一只手把我按住了。我一偏脸是狗日的狗头高中队。这孙子也不说话,就那么按住我。抓得我真疼啊!我也不敢喊,就忍着。然后我听见熟悉的突击车特种摩托一溜烟开走了。
俩人还是吵了很久,后来渐渐安静了,床板掀开了,我们就露了出来。
副参谋长和那个女干部互相揪打得乱七八糟,但是我们谁都不笑,真的顾不上笑。
我们要抓捕的猫头雷大队和我们擦肩而过。
这倒不是我们谁都可以想到的,我相信就是副参谋长也没有想到。至于狗头高中队,他有那个智商吗?
很多年前的一个早晨,解放军陆军的一个特种大队的上校大队长,突然闯入了一个工地。
他进了一个藏着要抓捕他的十几个特种大队特战队员的房间,看见了两个正在厮打的狗男女。他就那么看着,什么都没有说。
十几支自动武器都打开了保险。如果是战争,这些精巧设计的杀人利器会在一瞬间射出无数弹头撕破薄薄的床板,把一个个死亡之吻送入他的身躯。当然,前提是他发现床铺下面的秘密。
咫尺之遥的两个世界。
他发现的结果就是同归于尽。
无论是战争还是演习,结果都是一样。
我们肯定是跑不了的,但是他也一样。
他的胸条将不得不撕掉,退出演习。
他发现了吗?
我现在肯定他发现了。
打过仗的老兵,老特战油子,专业素质极好的业余音乐家,你们说他有可能看不出纰漏吗?就算副参谋长没有在他的手下干过(副参谋长不是侦察大队出来的,雷大队不认识),但是以从事艺术的人对人情世故的认识程度,你们说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这就是高手。同归于尽,是傻子的选择。
高手,毫无疑问会选择单面的胜利。
第四章 裂变 10
兵歌(6)
其实往下继续写这个故事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有些经历我是真的不想再回忆。虽然在特种部队的岁月里面是有很多带有黑色幽默的小乐趣,但是有些当时不得不为的事情是真的不愿意再提。前特战队员也是人啊,不是神仙!我相信如果换了你,你也不愿意再次回忆,倒也不是因为伤心,是恶心。
我记得我曾经说过狗日的狗头高中队曾经让我们滚过比猪圈更恶心的地方,这件事就发生在猫头大队的雷大队离开以后。这个基地明显不能再待了,原因很简单:大家都知道雷大队这样的人是不会随便跟搜索队来回乱窜的,他来肯定是有比较确凿的情报——起码是五成以上的把握,这个工地就是我们狗头大队的秘密前进基地。他敢进来就是拿准了我们不会现在动手,因为出其不意是绝对的兵家智慧,深入险地的后果往往要更安全。谁都想全胜,不想两败俱伤,我们也不例外。
雷大队这个专业素质极好的业余音乐家就是拿准了这一点。
他就是想进来看看,看看而已。
他是想看看他的老上级何大队到底有什么幺蛾子。换了别人的兵他就不冒这个险,就因为是何大队的兵,他就一定要来看看。
两个老弟兄一旦成为这种竞争的对手,无论关系怎么好都是不会互相留情面的,但是演习一结束,该一起叙旧还是会叙旧,该一起抹眼泪说那些牺牲的弟兄还是会一起肝肠寸断,甚至演习结束以后雷大队见了何大队当即就是一个立定敬礼:“何中队!”而何大队也就是点点头,然后一拳打过去:“妈拉个巴子你小子又瘦了啊!回头我跟你嫂子说给你做点红烧肘子补补!”
然后俩四十多岁的汉子就大笑,猫头大队的兵都惊了。他们后来告诉我,从来没有见过雷大队这个冷面战将如此大笑,更没有见过他说着说着就哇哇大哭了!
什么叫军人?
这就叫军人。
什么叫爷们儿?
这就叫爷们儿。
军人,是不会把战场或者演习的恩怨带到自己的弟兄情谊里面的。
我听苗连讲过一个故事。我们军区侦察大队的一个老志愿兵(就是何大队那个警卫员),为了掩护大家把敌人引开了,然后就是孤身对敌数百人。这一通杀啊!最后发展到肉搏,发展到用牙咬,最后的最后当然就是光荣弹。当他牺牲以后,敌人特工部队给他悄悄举行了隆重的纪念仪式。越军前线特工部队的最高指挥官(好像是上校)亲自出席他的仪式,并提笔挥毫:“东南亚第一勇士!”(好多越军军官都是从我们国内军校毕业的,有的喜欢中华文化,也确实有文化底蕴)然后,这位越军特工指挥官就通过极其秘密的渠道提出护送我们战士的棺木到我们的阵地办交接,但条件是把我们战士的被炸得不成样子的钢盔留下当作纪念。
为了战士的遗骸得到妥善安置,我方答应了。
一个黑夜,双方接壤的某个阵地进入紧急备战状态。
此前,双方的炮兵都进行了密集射击,但是不是互锤,是覆盖于双方阵地中间的无数地雷将其引爆。
子弹上膛,炮弹上栓。
钢盔和盔式帽下的年轻战士的脸都是警惕十足。
然后双方的军官进入阵地。
双方通过电台联络。语言是相通的,双方都有说对方语言说得好得不行的鸟人。
然后,一队没有戴盔式帽、没有携带武器的穿土黄色军装的越军特工抬棺入场。
接着,一队没有戴钢盔、没有携带武器的穿迷彩服的我军侦察兵空手入场。
两个民族最彪悍、最勇敢的战士就这样见面了。
接着是双方阵地的将士拉开枪栓的声音。只要对方一个小动作,双方交接的将士马上就会血肉横飞。
两支敌对的军队代表在双方阵地中间相遇了。
越军的带队代表是那个上校。
我军的带队代表是何大队,当时的少校中队长。
在军校的时候,两人是上下铺的同学。当时越军来我们军校上学的不是地方高中毕业生(他们也没有什么像样的高中啊),都是军队里面打出来的军官,所以他们俩虽然年龄资历不同但是就是同队同班的同学。当然他们是最后一批了,因为接着没多久柬埔寨就出事了,就再也没有来自越军的留学生。
然后他们互相敬礼,握手没有我不知道——给我讲的苗连当时在战壕里面,狗头高中队在他身边,夜色很浓只看见人影子(当时单兵夜视仪没有那么多啊);当年的雷大队在掩蔽部里面一手拿着望远镜一手拿电台的话筒,心里紧张得不行,他是看见了,但是谁敢问他啊?顺便说一下我们的狙击教官也在现场,当然是拿着狙击枪对着那个越军军官,他肯定也看见了。
交接完烈士的棺材后就是再敬礼,双方一句话都没有说,然后转身离去了。
没有语言,就是一个军礼。
如果换了你,你上下铺一起四年的兄弟在这种场合相遇,你会怎么想?
但是军人就是军人,战争就是战争。
他们默默地离开阵地的中央,默默地回到各自的阵地,默默地走到剑拔弩张的两军前沿后面,从此再也没有见面。
一别天涯两茫茫。谁知道他们那个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此事当然不会公开报道,至今也没有披露,因为那场战争已经不能再提及了,被人为地遗忘了。但是这个故事的真伪我是怎么证实的呢?我们大队的狗头兵都见到过荣誉室里面的狂草条幅:
东南亚第一勇士
从狂草的字体可以想见书写者当时的心潮澎湃。我后来看了关于书法的东西,知道它是好东西,这两把刷子就算在国内的书法界也是不弱的。当然,落款是被掩盖住的。但是传说就在我们狗头大队成为永远的传说。
所以,战争是战争,但是军人是军人。军人的命运与政治无关,就是这个道理。国家利益高于一切,但是军人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感情。虽然国家一声令下,他们相互杀戮不会手软,就算是弟兄也不会手软,但是他们的内心世界你们知道的有几个呢?
最佩服你、把你永远记在心坎子里面的,不是那些仰慕你的英雄事迹的还未懂人事的青少年。他们很快就会遗忘你,把你忘记在成长的过程中间不再提及。而永远记住你的就是你的敌人。
我都可以想象多少年来,那个越军指挥官的桌子上面都会放着那个炸烂的钢盔,上面可能还有残存的迷彩布,黑色的泥土和硝烟,甚至还可能会有烈士的鲜血;我都可以想象多少年来,无数静谧的夜晚,这个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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