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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达就背我:“走!不要紧吧?”
我含糊点头,还是嗷嗷叫,豆大的汗珠哗啦啦下来。
我们就出去了,俩猫头兵一个前面打手电,一个后面押着我。
医务室自然也是帐篷,是个男干部。
我就被放倒在床上检查。
医生刚刚俯下身子要检查,我一个锁喉就给他按住了。
俩猫头兵马上就拿枪要拉栓,马达咣咣就是两个重拳啊!这孙子的拳狠着呢!俩猫头兵都捂着脸,眼睛都花了。平时马达戴着散打手套,我戴着护具都觉得跟庐山升龙霸似的,何况现在俩猫头兵什么都不戴!
医生是不会武的,我控制他跟控制小鸡似的。
马达一个胳膊一个,夹住俩兵脖子。俩兵谁都喊不出来,想动手马达就使劲儿,他们就喘不上气来。我上来就是两脚踢在他们脸上,这两脚是绝对狠的,因为我心里恨啊!我还穿着军靴,你想想他们俩的滋味!
我拿出他们身上的手铐给他们铐住,还用胶带粘住嘴。真是一家人啊,手铐和胶带都和我们一个型号的啊!因为没有多余的手铐了,我就直接用胶带把医生的嘴粘住。
一人一把95枪一把92枪披挂好了。
马达就拿一个猫头兵身上的手榴弹。
我已经拿了四个了,但是我一伸手:“都给我!”
马达就一愣:“干啥子啊?”
“都给我!”我眼睛都冒火了。
“好好给你!”马达就都给我。
我就有了八颗发烟手榴弹。
我们小心地出去了。
黑夜,探照灯在晃。
发电机嗡嗡响着。
隐隐约约,我听见什么音乐在响。
马达在前面,一看我往相反方向走:“你干啥子啊?车场在那边!”
我不搭理他:“你自己走吧!”
马达急了,但是不敢喊:“你去干啥子啊?那边是猫头的大队部!你找死啊?”
“哗啦”一声我拉开95枪的保险,继续大步跑去。
一个猫头哨兵看见我了,就喊:“口令?”
马达没法子了,一下子跳出来嗒嗒嗒就一梭子空包弹:“去你奶奶的!”
猫头哨兵纳闷儿地看他,这才醒悟过来赶紧吹哨。
马达向一边跑去,边跑边打枪:“龟儿子来抓我啊!”
我知道他在引开猫头兵们。
但是我没有时间感激他,因为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我冲向猫头大队部!
我的心中都是恨意!
一个猫头兵冲上来拦我,我起脚就是一个凌空边踢,他被踢中脖子在空中一个后滚翻重重摔在地上!
第二个猫头兵上来锤我,我低头闪过他的拳,然后重重的一枪托砸在他的肚子上,只听见一声惨叫!
我继续冲向大队部。
我听见身后人声嘈杂,我知道他们在追我但是我不回头!
我知道老猫在什么地方,因为我听见音乐响!我知道是交响乐!
我知道野战军听这个玩意儿的干部不多,所以我敢肯定老猫就在那儿!
我冲进大帐篷。
帐篷角落有一个老的唱片机,磁头沙沙响着,音乐完了但是没有人去换唱片。
一个瘦子背对着我,穿着迷彩服,头发微微秃顶。
我知道他就是老猫!
“看来我还真小看你小庄了。”
老猫头不回头地说。
外面的猫头兵跑向这里还在叫喊。
我拿出一个发烟手榴弹拉了弦往地上一扔,“砰”的一声黄烟起来了。
我又拿出来一个发烟手榴弹拉了弦往地上一扔,“砰”的一声黄烟又起来。
我一口气扔了八个发烟手榴弹。
帐篷里面什么都看不见,除了黄色烟雾。
我知道很呛,但是老猫没有咳嗽,我也不能咳嗽!
我们就那么在里面待着。
然后很多手把我拖出帐篷,按倒在地下就开锤。
我就不吭气任他们锤!
奶奶的!我看你老猫怎么收拾我!
我看见那双锃亮的大牛皮靴子出来了,站在我的面前。
我被猫头兵按倒在地上,所以我只能看见靴子!
“停手吧。”
我听见老猫淡淡地说。
猫头兵们都一愣。
“这个是你的了。”
我抬头,看见一个东西慢慢飘下来。其实当时的速度不慢,但是我回忆的时候总是能看见慢动作。没有办法,我回忆的时候就是这个德性!
胸条。
一个蓝色的胸条慢慢飘下来,落在我的眼前。
我被猫头兵们拉起来。
我流着鼻血看见了老猫的脸,还是那么似笑非笑。
我就那么看着他。
老猫淡淡地看着我,撕掉我的胸条:“这个是我的。”
这没什么说的,我们同归于尽,我的胸条本来就应该撕掉。
“致电导演部和蓝军战区司令部,我退出演习。”老猫对身后的一个猫头干部说。
干部一怔,但是还是立正:“是!”
老猫看看我的军衔:“上等兵,我几十年的军旅生涯,从来没有中过一枪一弹。我第一次被意外袭击,就是被你!”
他慢慢抬起右手。
我以为他要锤我,所以就梗着脖子。
但是他的右手给我敬了一个军礼。
一个标准的军礼。
我傻了。
猫头兵们放开我,我还不知道该不该还礼呢。老猫已经转身走了。
夜色中,我看到他孤独的瘦瘦的背影。
夜色中,我好像听到交响乐的旋律。
夜色中,老猫的背影渐渐消失了。我还在那里站着。
我阵亡了。老猫也是。
一个上等兵。
一个上校。
你们觉得值得吗?
两个人的地位如此悬殊。
但是,你说哪个更贵重?哪个更卑贱?
你们说得出来吗?
关于老猫,我后来只见过他一面,就是演习结束以后他去和何大队叙旧。
据我所知,半年后,老猫死于一次意外的车祸。
事情就是很巧,那天他的司机结婚,临时换了个新手。
老猫的三菱吉普车和一辆运煤的大卡车接吻。
于是,老猫死了。
其实,客观来说,老猫是个非常难得的特战指挥官,甚至可以说是个天才,他其实真的比何大队要高一筹的,也许是因为具有艺术思维的缘故。如果他不死,我想应该是会比何大队现在的地位高的,他也更年轻,学历也更高。
但是生活就是这样。最优秀的天才就这么离开这个世界了。这就是所谓的“天妒英才”。
你们不愿意相信,我也没有办法,因为事实总是不那么容易被人相信的。
第四章 裂变 17
兵歌(13)
我停止写作几个小时的原因,是想让自己彻底清醒一下,能够理智地看待我的特战生涯中的这段伤心往事。当年的小庄不怕死,别说是演习,就是真的战争,只要一声令下,小庄就敢赴汤蹈火。士兵的鸟其实就是这个概念。
但是我不知道那件事情我到底该怎么看待,我现在是知道了,但是当时是真的不知道。我在那种难言的懵懂中得出的结论就是——何大队出卖我们弟兄。
是的,他出卖了我们弟兄。
换句话讲,这还只是演习,他就出卖了我们弟兄。如果是战争呢?那我们弟兄就是死了也不知道啊!
我相信如果是真的战争,我们没有人会投降(狗头高中队也不会,虽然他是个孙子但是他还是个军人),一定会抱着自己的步枪绝望地高喊“日你奶奶的”,绝望地射击,在弹雨中抽搐我们自己年轻的身躯,到死还坚守着自己是一个士兵的信念、一个士兵的誓言。我们就会这么在一起,为了一个假目标、假基地、假任务死去,到了天国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死的……
而我们,是被故意出卖的。
出卖,在弟兄的情谊中,是个多么可怕的字眼!
我长到18岁,第一次被出卖。
我一直是个重兄弟情谊的人,从小就是。
我留在狗头大队,不光是我知道我是个军人了,我的一切属于我的祖国和我的信仰。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我的兄弟们在这儿。这里面当然不包括狗头高中队,有马达,还有……我们后来一直不敢提及的生子他们,还有炊爷、狗班的狗子等许多许多弟兄,还有一个,甚至是占据了最重要地位的,就是大黑脸军工老大哥——我们的何大队。
我敬佩他、信任他、热爱他,就像对我的父亲一样,我可以为了他的命令去死,毫不犹豫。
我们敬佩他、信任他、热爱他,就像对我们的父亲,我们可以为了他的命令去死,毫不犹豫。
但是,我被他出卖了。
我们十几个弟兄都被他出卖了。
出卖——这是个多么严重的罪行!
在我心里,这比什么罪行都严重。
但是,这是真的。
我想不相信都不行。
18岁的时候,我心中的火焰就是这么在燃烧。我的呼吸变得急促,我的血液变得沸腾,我的眼睛变得血红。
我的父亲……出卖我。
18岁的我,就是在承受着这种内心的折磨。
直升机在空中滞空,开始降落。演习并没有结束,但是在特战中我们其实已经以微弱优势赢了——群猫无首是个什么概念?老猫都退出演习了小猫还能怎么蹦跶?军事主官就是军事主官,你临阵换将?谁能指挥得动这帮特种兵?换个外行?还是换个原来的副大队?——都没戏,谁的部队谁自己知道,换将后战斗力是大打折扣的,不是不能打了,是很难打了—— 一支鸟气冲天的特种部队,部队长就是鸟气的灵魂,这对士气也是一个严重的打击。
狗头还是赢了,虽然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但是狗头何大队还在,基本上所有的老士官和部分青年军官都还在。而且士气上就占了一筹。
所以,其实无论演习结果如何,狗头在特战这一亩三分地的地位是不可动摇了。
失去了指挥的交响乐团会是个什么德性?你乐手的素质再高有个屁用啊,再给你换一个对原来的全部谱子和乐手特点都还不熟悉的指挥,那还能听吗?
战争,也是一样。
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小猫们注定蹦跶不出什么结果了。
狗头赢了。但是不是我赢了。我与狗头无关。
我坐在直升机上就是这么想的。
我在演习中阵亡,按照演习规则,我可以退出演习,回到原来的部队休整。
我就坐上了导演部的直升机,回狗头基地。
但是,那里不再是我的家。当阵阵朔风吹着我的脸,我就是这么想的。
他不再是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不会这么……出卖我。
一路上我可以看到群山、丛林、河流……当然,还有中国陆军、那些野战基地、交错的火线、主战坦克兵团、机械化步兵部队。
但是,不再是我的陆军。
不再是了。
我靠在直升机的舷窗旁,闭上眼睛。
我知道,胸中的火焰在燃烧。
我不再是中国陆军,我不属于这个陆军。
万念俱灰是个什么味道?不要说你们有多成熟,我18岁的时候就尝试过了。
直升机缓慢地下降,下降在狗头大队的林间基地。
“到了!”陆航的哥们儿招呼我。
我睁开眼睛,笑笑,眼泪就掉下来,我拿起自己的背囊武器和头盔跳下去。
螺旋桨扇起的飓风吹散了我脸上的泪水。
警通中队的弟兄们上来拥抱我,把我举起来扔得很高,他们欢呼着、跳跃着,有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高兴:
“锤他狗日的猫头!锤他狗日的猫头!”
连原装德国狗爷也在狂吠,好像也在庆祝这个狗头大队难得的节日。
来往的干部们都笑着看着。
远处还在做饭的炊爷们也对还在空中的我举起手中的大勺,也在喊:
“锤他狗日的猫头!锤他狗日的猫头!”
我知道在他们心里我是英雄,但是我的脸上没有笑容。
警通中队的弟兄闹够了,才把我放下来。
警通中队的中队长就过来笑着说:“辛苦了啊!大队常委都在等你!”
我不说话,掂起自己的背囊头盔武器径直走向大队部。
回忆中我看到四周的干部和弟兄都诧异地看我。
炊爷也诧异地看我。
连德国原装狗爷们也诧异地看我。
我不说话,只是阴沉着自己的脸走向大队部的大帐篷。
帐篷前站岗的哨兵就立正,还敬礼。
但是我没有还礼,就那么进去了。
回忆中我看到他们诧异的脸。
但是我什么都不顾了,就那么进去。
我看见大队常委们都坐在会议桌边。
我看见了他。
他的背后是一面军旗。
他也看着我。
我的背后是帐篷外嘈杂的基地。
我喘着粗气,不说话,就是那么死死地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大黑脸上毫无表情。
大队常委们——我当时没有看见,我是在回忆里面看到的——都在看我,也看他,但是都不说话,不知道说什么,连政委也不知道说什么。他们也确实不知道我怎么了,更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他就那么淡淡的一句:“你们都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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