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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身:“走,不说了,回去睡觉。”
我就这么跟他回去了,心里还在嘀咕,什么是强直性脊柱炎啊。我只知道侦察兵的老毛病是关节炎,但是什么是脊柱炎,还是强直性的?
如果当时我知道,我一定会赶紧把苗连长叫起来的,我一定会的!
请相信我!
写到此处,眼泪唰唰地掉落在我的键盘上,我不得不擦拭我的键盘和我的眼泪。
重新开始写的时候,我又点燃了一支烟。
顺便说一下,陈排的绝技是腾空以后连踢四脚,就是你们在电视上经常见到的踢坛子的侦察兵表演。能够做这个表演的人很多,但是连踢四脚的,我至今没有见过。
我们那时候都开玩笑叫陈排“佛山无影脚”。
眼泪唰唰地流,我只能等等了。抱歉。
第一章 提炼 12
把铁从矿石里面取出来,叫作提炼(3)
陈排说过要我保密的。我们在军队学的第一项纪律就是保密,以及泄密的各种严重后果。我对保密的原则和后果是记忆犹新的。譬如这么多年了,我的女友里面只有一个知道我当过“狼牙”特种大队的特战队员,那还是我在非常激动的情况下,向她倾诉衷肠的时候说的。结果她根本就不乐意听我说那些劳什子特种部队,坐那儿就说:“咱们还是谈谈时尚吧。”搞得我真是哭笑不得,一脑袋想去撞墙。我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她,足以证明我对她的信任不是一般的,想和她共度终生,但是她的态度居然很不屑。所以我后来交了女友就不乐意说,就说当过兵而已,不仅仅是要保密了,说实话,全世界都知道特种部队是干什么的。多少年过去了,事情总是在发展变化着,我脑子里面那点东西估计早就不值得自己那么看重了。更主要的是,我估计现在的女孩子根本不爱听。又扯远了,还是说陈排的事情,我最终也没有说。
第二天正式的比赛开始了,一共有七天,分成四大项,二十多个科目。担任评委的是军区某部的部长和他的参谋干事们,军区副司令亲自坐镇观摩,所以少将、大校也来了一大堆。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这么大的场面,心里的激动不是一点半点的。武装直升机和运输直升机在天上飞,大飞和小炮艇在水里跑,陆地上是一长串各种各样的车子:先是三轮摩托载着戴白钢盔的纠察“突突突”地进来,接着出现了红旗奥迪、桑塔纳、三菱吉普、北京吉普,还有换了个中国马甲改了名字的猎豹吉普。
会场的纠察集体185cm以上,又高又帅。他们穿着毛料军装、黑皮鞋,戴着红色肩章、白手套,面无表情,傲气冲天,活像一条条高贵的德国大狼犬俯视着我们这群穿着破旧迷彩服的小杂种犬(不是发不起新的迷彩服,我们宁愿穿旧的布料。穿软的好活动,新的太硬,进水以后领口和袖口如刀子一样磨人而且会很沉)。会场的气氛是:口号震天地,热情泣鬼神。虽然还是“首战用我,全程用我,用我必胜”之类的口号,但是我们还是喊得喉咙嘶哑。会场的阵势东望不到边,西看不见岸。浩浩荡荡的水面,郁郁葱葱的群山就是我们弟兄的舞台。会场的组织井然有序,首长讲话时纹丝不动的弟兄们站在那里,跟一根根花花绿绿的钉子一样。钢盔下面是一张张黝黑的脸、消瘦的脸、庄严的脸,还有年轻的脸。
我就站在陈排旁边,我可以看见我们苗连长的方阵就在主席台侧面,都站得笔直,穿得整洁一片。少校以下级别基层部队带队长官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队伍,希望能够给自己争脸。
我看不见陈排的脸,但是我可以听见他的喘息声。
国歌奏完,国旗升完,首长讲完话,然后全体观战者坐下,“唰”的一片小马扎的声音居然也是整齐划一,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帮侦察部队的主官这么规矩过。人有两面性这个概念我真是第一次看到了实例,当然这是调侃,不是贬义。
然后比赛开始,上来就是武装泅渡。
我们哗啦啦地鸭子一样被裁判的发令枪赶下水,游向对面的小岛。虽然我已经无数次地游过。但是还是紧张得要命,因为后面有好几个将军,虽然我知道他们看见的就是几百只迷彩鸭子。我那个时候已经被锤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列兵,虽然性子还是桀骜不逊但是已然老实多了,尤其做了文书之后,伺候连长的时间一长,对上级要尊重的感觉倍增。
这个过程是比较轻松的,因为大家都知道什么时候该使劲儿,什么时候该冲刺。更何况刚刚开始,费劲的还在后头呢。上岸不算完,有科目等着你呢。这些劳什子科目一旦串起来比铁人三项还要难得多,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去参加铁人三项。真的,从各个军区的侦察尖子比武的集训队随便划拉几个,我估计拿不了冠军也得是前五名。也许是政策不允许或者什么别的道理,不过我真的不明白了,也不是我这个层次的兵该考虑的事情。
上岸的科目就不详细说了,都是技术性很强的小科目,反正第一天就在紧张状态中这么过来了。我发挥得中等偏上,名次是第三十名吧,这个成绩我还是比较满意的。因为我最拿手的科目还没有出来呢,就是10000米武装越野和自动步枪速射。这两个科目我是集训队的绝对高手,如果拿了第一或者第二的话,再加上攀登我得到了苗连的悉心真传,估计能在前三名,其他的科目只要发挥现在这个程度,综合成绩就能保证在前二十名。因为谁都不是样样精通,而进了前二十名就有资格入选“狼牙”大队的集训,当然是在自愿的基础上。可是我不愿意,我只是不想给苗连丢人,就是拿了第一我也要回我的侦察连,做我的文书。和所有比赛一样,我们也有教练,苗连他给我们拟订了详细的比赛方案,并且时不时去别的代表队摸底侦察,苗连这一套是驾轻就熟的。不过一到这个时候,各个侦察连的连长们就都互相打哈哈,虽然平时集训在一起,成绩大家都知道,但是用谁对付谁、用谁压制谁这可是绝密军事计划。部队的好胜心理极强,就是拉歌、喊号子也要争一争,何况这是军事比赛。
第一天过去,陈排的发挥不是很好,但是还在三十五名,也就是说以后还有机会。据说他去年更惨,泅渡的时候腿就不行了,以前我以为是抽筋,这回我自己分析是那腿病的缘故。明天是10000米越野的开场赛。鉴于我已经知道了陈排的腿有毛病(我当时一直以为是腿),我决定明天跟陈排一起跑,在前面给他领跑,关键时候不行就拉兄弟一把,我就是争不来第一第二,也要让陈排的成绩别拉下来。因为我知道他的梦想就是进“狼牙”大队,我就算进不了前二十名能帮陈排的话就帮一把。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先热身,做准备活动。这回不是5点钟,上来就跑10000米,首长也得起来看啊。我们就先跑个1000米慢跑,压压腿、拉拉肩把身体活动开,我给陈排压肩时觉得他脸色不好看,我就问他:“没事吧?”
他摇摇头,苦笑:“没事。”
我当时不敢说让他别跑了,如果我说了我相信这个耳光一定要挨上了。我了解陈排,虽然他不打兵,但是他扇我这个耳光的时候,不是看我是兵,是看我是兄弟。
然后就开始了。
开始我和陈排在第二梯队中间,我们都没跑第一梯队。我们都知道第一梯队里面有不少是那些使坏的连长安排的,故意想把种子选手跑废的,照那个速度5000米以后就彻底废了,那是诱饵。我们的计划是在5000米开始加速,争取到第一梯队的中间,最后3000米再脱颖而出。一到了最后1000米的距离就拉得有点儿大了,我和陈排估计都能是前三名,实在不行前五名是跑不掉的。
我跟陈排在一起,他跑在我后面,只听见一片胶鞋踢踏的脚步声和粗重均匀的喘息声,还有枪支等金属零件和枪带撞击的声音。
到了5000米的时候我开始加速,但是跑了没多远我就发现陈排没跟上来。这跟别的没关系,完全是气场,他在我后面跑久了我不用回头就知道他在不在。我边跑边回头,看见陈排的速度还是没有提起来,就喊:“陈排!跟上!”
我也没有加速度,这时候某师侦察营的另一个高手已经从我身边过去了。我们赛前作战会议的时候,最害怕的10000米对手就是他,但是我现在顾不得了,因为陈排没有跟上来。
我再喊,谁知道陈排不仅没有跟上来,反而把速度降了下来。
我急了,连喊几声。
陈排的速度提了提,但是又慢下来了。
又有几个人过去了。
陈排冲我摆摆手,意思是顾不了那么多了,你赶紧走。
我虽然已经可以算是个兵,但是我对部队的荣誉感没有那么强烈,在我眼里,兄弟的感情是第一位的。我后来能做到令行禁止,不完全是因为苗连是我的连长,更因为我真的佩服他。
我怎么可以丢下自己的兄弟呢?
我快步跑回去,陈排大吼:“你回来干什么?!赶紧跟上!”
我一把抓住他的弹匣袋子:“我带你跑!”
陈排:“浑蛋!赶紧走!”
我不管他,拉着他往前猛跑。
结果在上一个60度的坡的时候,我一下子被拉倒了。我起来看看,陈排捂着右腿倒下了。
我当时就傻了,陈排会倒下?!
我们的陈排会倒下?!
不可能啊?!
我跑过去拉他,这回他没有拒绝我,把手伸给我。我用力一拉他,他刚刚起来又倒下了。
这回是怎么拉都起不来了。
我急忙要把他背起来,结果被陈排用枪推开了:“赶紧走!你已经落下不少了!把时间追回来!”
我都急哭了:“我背你去医护队!”
陈排:“你赶紧走!别管我!成绩!全连的成绩!”
我不走,陈排怒了,用枪砸我:“滚!赶紧滚!”
我近不了他的身,只能哭着绕着他转。
陈排大吼:“这要是战场上,我一枪毙了你!”说着就有拉枪栓的动作,枪口对准了我。
我这回傻眼了,因为我知道里面压满了实弹,紧接的一个项目就是多能射击。这是那帮劳什子参谋搞的鬼,不把我们练得枪都端不稳就不让打枪,因为平常打没什么区别,都是高手。
陈排的眼睛告诉我,他是认真的,我在任何地方也没有见过那种怒火,电视上也没有见过。
我没办法,一步三回头地往前跑,结果他瞪着眼睛:“赶紧滚蛋!”
我不敢犹豫了,举步就冲。
陈排被我远远地丢在了后面。
这个科目我是第二十三名,我到了终点就没时间犹豫了,因为马上就有新的科目等着我,而且苗连怒气冲天地瞪着我呢!
多能射击我稳扎稳打,打了第一名,算是挽回一点儿分数。
我们在操舟通过复杂水域考核的时候,我看见天上一架迷彩色的、机身上有醒目的红十字标志的米8-直升机从头顶掠过,去往省城的方向。
我知道,那不会是别人,只有陈排。
第一章 提炼 13
把铁从矿石里面取出来,叫作提炼(4)
我的身边没有了陈排,总是觉得空落落的,少了很多依靠。在以前的集训当中,我们俩是一直在一起的,在很多人眼里,一个少尉和一个小列兵怎么可能成为搭档呢?我想不是什么军衔的原因,是因为我们都是年轻人,也就是大家所说的“兄弟”情谊在里面起作用。那个时候我还没有18岁,他像哥哥一样关心我,爱护我。我对他也真的跟亲兄弟一样。
陈排的消失对我的影响是很大的,但是随着比赛的逐步深入,脑子里的杂念也就没有了。争强好胜的冲劲使我不顾一切,想要在随后的比赛中把分数争回来。
比赛结束的时候,我得了第二十一名,离第二十名只差一点点分数,具体多少记不清了,好像总分在5分之内。我的三个单项科目成绩是第一的,这就多少挽回了我们苗连的一点儿面子。
苗连的遗憾和失望不是一点半点的,在他的眼里,他最好的两个成果就是陈排和我,先是陈排进了军区总医院,再是我的成绩不是特别理想,连前二十名都没有进。这就意味着我以一名之差失去了入选“狼牙”特种部队的资格。
我却不关心这些,因为即便我是第一名,也铁定不会去什么劳什子“狼牙”大队,我就是死也不愿意离开我的侦察连,离开我的苗连,离开我的陈排,还有我在侦察连的好多弟兄。我那时候不懂得什么叫真情可贵,但是和他们在一起我很开心,就是吃苦也是苦到了一起。我一直就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一直到现在都是,尤其是兄弟情谊,我对女孩反而不是特别看重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女孩天底下有的是,但是真正的兄弟,你能找到几个?我后来回到社会上,再也没有像在部队一样,一下子就是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兄弟的那种感觉了。所以,我看《兄弟连》的时候哭得稀里哗啦,因为我们虽然没有经历过什么世界大战,但是战士之间的情谊是一样的。我不由得感叹:“兄弟连”这个名字起得好啊!以后如果有条件了,我也写一部自己的《兄弟连》,写写我那帮兄弟,我日夜想念的兄弟们。
写现在这个东西是我最费劲的时候,因为我不得不一再停下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很多事情是我不敢回忆的,也是不忍回忆的。我常常想,如果我不去参军,我应该是什么样子?也许和很多刚刚毕业几年的大学生一样,没心没肺地快乐着、游戏着。但是我当了这个兵,我的快乐背后总是藏着这些沉甸甸的隐痛。
比赛结束以后,我才有机会问苗连:“陈排的情况怎么样?”苗连的脸色不是太好,最后说:“我给你准假,你明天一早搭基地后勤买菜的车,进省城去总医院看看陈排吧,晚饭以前回来。”他没有说什么情况,但是我已经从他的眼睛里面看出来不是很好,具体怎么不好,他不说,我也不敢问。因为我知道他还在为我们连的比赛成绩恼火,哪怕有一个进了前二十名也好啊!
但是后来我知道,他已经不再为我们的比赛难过了。
我当天晚上一夜未眠,心情激动得不行。我赶紧加班替陈排给对象写情书,因为快一个礼拜了,本来一天一封的,现在这么多天都没有。这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虽然那个时候我离18岁还差一个多月,但是在我们连,对女孩心理的了解绝对是舍我其谁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进了省城。我就不再说进城市的感觉了,只要在野战部队当过兵的都会有一样的感觉。以前我在连里总觉得自己的气质好得不行,这回我真意识到,自己和当代都市文明之间已经出现差距了。军人的牺牲往往不是战场上的,很多小地方的牺牲也是很严重的,如果我不是这个身份,就不会有这个感慨。因为大多数的军人都觉得这是和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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