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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上海_分节阅读_第3节
小说作者:尼克·莫尼斯   内容大小:421.56 KB   下载:夜上海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4-12-12 08:15:42
D-是隔着大陆东西遥望,现在是隔着蓝色太平洋。以前,他从来不曾到过大海边,也没坐过稍大一点的轮船。那一年,他和表兄弟们在塔尔伯博特县,在切萨皮克的支流里上下晃悠的时候,那条载着他们的方驳船就是他坐过的最大船只了。在这艘海轮上的第一天,他把自己关在船舱里,整整一天都充满恐惧。直到一轮太阳跌入了十二月的海平面,他听到了音乐的撞击声,那是从林鸣的船舱里传来的。他站起身,把耳朵贴向了金属的舱壁。他知道那首歌,那是汉德森的《孟菲斯蓝调》,他以前在收音机里听到过,那还是住在科利尔街的时候。他的心里,涌上了一阵思念,以前的那个家,一下子都回来了。空气是天鹅绒的质地,冬日里,湿润而尖锐,到了夏天,空气变得甜美。他几乎听到了一阵阵的声浪,从远方传来,那是巴尔的摩棒球迷们兴奋的呼啸,是皮鞋和白色大理石台阶轻快接触的声音。他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但是没有离开那里的音乐。因为这音乐还和他在一起,陪着他漂洋过海,他变得勇敢而强大了。他走出了船舱,敲响了林鸣房间的门。

他的手指几乎还没落到门上,门已经开了,林鸣站在那里看着他,就像焦渴的旅人看着一汪清水。后来,托马斯会理解这个男人有多么憎恶孤独,不过,那一刻,托马斯只听见林鸣愉快地对他说:“进来,进来!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露面了呢。怎么了? ”顺着托马斯的视线,他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穿着的这件马褂上,这是件长及膝盖的中式袍子,里面还穿着件裤子,马褂的两边开衩,便于行走迈步。“你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衣服吗?穿着很舒服,很随意,你以后也试试吧。你喜欢弗莱彻.汉德森?”

“非常喜欢,”托马斯说道,他一直倾慕这位音乐家的节制感和把握度。

林鸣一听,开心地笑了:“他的水平非常高,而且,和你一样,他也是用乐谱的,这有什么不好?不要不好意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我看得出,你最拿手的就是读谱写谱。喏,这个给你。”他拿出一大沓七十八转粗纹唱片,往托马斯怀里一放:“拿着,再拿上我的留声机,回你自己的房间慢慢听吧。这些都是堪萨斯城国王乐队演奏的曲目,我们还有二十二天才能到达上海,这点时间足够你把这些曲子都写出来了。这样,你到了以后,至少有点存货了。”

困境中长大的托马斯,在这突如其来的善意面前,一时有点手足无措。在他的人生经历中,他所需要的帮助,可能来自于朋友,可能来自于家庭,但从来没有可能来自于外人。他嗫嚅着说了句:“谢谢你。”

林鸣摆了摆手:“先不要谢我,我把你带到中国,前途未卜。现在,那里已经危如累卵,日本正在步步蚕食。他们要土地,要食物,要我们的劳力。他们已经占领了一部分北方地区,现在正在往南方扩张。全中国的民众应该团结起来共同对付他们,可是,中国现在有两股敌对的势力,恨不得杀死对方,他们是共产党和国民党。”

“那我们站在哪一边?”

“哪边也不站,让我告诉你为什么吧。国民党和共产党这两个党派,泾渭分明,不共戴天。但是,有一点他们是相通的,那就是都认为爵士乐是个危险元素,是应该禁止的。所以,我怎么可能站在任何一边呢?”

“禁止爵士乐?”托马斯感到很诧异。

“是啊,”林鸣摇着头说,“我知道,听上去这也太荒唐了,不可理喻啊。再说了,无论哪一种音乐形式,一个政府怎么可能禁止得了呢,现在都是收音机的时代了!但是,你听好,小格林。”他开始对格林用起这个称呼来了,虽然他自己也就二十八岁,只比格林大了三岁。“等你到了上海以后,日本人会试图告诉你,我们中国人没有能力管好自己。他们就是这样自以为是,蛮不讲理。他们觉得我们懒惰,没有组织性,蠢笨,我们需要他们的照看。他们还会告诉你,是我们自己希望他们来的。”

“我不认为他们会告诉我任何事,我只是个音乐家。”

“反正你就记住,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不要相信。他们最终的目的,无非是想把我们变成他们的奴仆。”他舒展了一下身体,整了整马褂,接着说:“我快要饿死了,走,我们吃饭去。”

在太平洋上漂荡了二十多天后,终于,他们在十二月二十日抵达了黄浦江口。轮船顺着蜿蜒的江道缓缓前行,站在船上,能看见沿江的一个个码头,寒风中,苦力们在沿岸的船坞上来来往往地搬运货物。他们的轮船在江里转了一个弯,突然间,外滩就呈现在了他们眼前。迎面,是一排风格多样的万国建筑,廊柱高挺轩昂,立面壮观华丽,高高的尖顶和钟楼画出了独特的天际线。这一排建筑的后面,拥挤着低矮、陈旧的房子,大多数的房子都有褐色的砖瓦屋顶。

轮船挂锚了,乘客们排成队上了摆渡船,然后等待着依次上岸。摆渡船一靠岸,双脚一踩在地上,能量马上就从托马斯的脚底涌上来,这亲爱的坚硬的土地啊。他看见外滩的马路上车水马龙,拥挤着各种交通工具,人行道上也都是人。他跟在林鸣的身后,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他长到这么大,还没见到过有这么多人的地方。刚下船的旅客,在混乱的人群中,都睁大了眼睛,寻找来接应的朋友、亲戚或者仆人。他们身前身后,挤来挤去的都是人,他们在人流中吃力地前行。坐了那么长时间的海轮,头重脚轻的感觉还没消退,在推推搡搡的人流中,他们脚步不稳地往马路边上走去。

“这里没有海关?”托马斯很惊奇,因为他们直接就上了岸,连身份证都不用出示。

“上海是自由港,”林鸣骄傲地说道,“它向所有人开放。”

走在人行道上,他们的耳朵里灌进了各种各样的语言,中国话,外国话,上海话,外地话。他们的身边,中国男人穿着马褂,外面罩着棉袍,瘦成竹竿的女人们穿着高领旗袍,围着华贵的皮毛披肩。人群中,也有穿着印度短上衣和阿拉伯长袍的男人,有些人的脸比他的还黑。突然间,他和身边的人不是那么不一样了,因为在这里,每个人都不一样,各种肤色,各种装束,各种人种。生平第一次,没有人会带着异样的眼神,多看他一眼。就像这会儿,就在这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上,无论他做什么都无人理会。走着也好,站着也好,摆弄他那顶帽子也好,没有人在意他,他也不会去在意别人。对于他来说,这种感觉简直是太神奇了,他终于可以放松地融入人群,而不用担心被人另眼相看。两位脸色苍白的白种妇女,蹬着高跟鞋,身披羊毛大衣,咚咚咚地在他面前走过,都没扫他一眼。他感觉到,一丝笑容在他的脸上漾开。

“快过来。”林鸣对着他喊道,托马斯看到他打开了一辆黑车的门,这是来接他们的轿车。托马斯从来没有坐过私人轿车,这会儿,他滑坐了进去,一时间,皮革的柔滑和芬芳包覆了他。引擎一阵轰鸣,他们的车开进了车道,沿着江边,慢慢地开着。沿江的一侧,是无数个码头,江面上,有各种形状和大小的轮船,远远近近,高一声低一声地鸣响汽笛。上海,一个童话般的城市,这是他对上海的第一印象。

这是一个热闹的大城市,不同于他以前去过的任何地方。不过,托马斯还是在这里看到了战争的影子,证明了林鸣跟他描述的一切。沿着码头开过去,他时不时地看见一堆堆的军人,他们穿着褐色的军装,打着紧紧的绑腿,来复枪随意地挂在肩头。

“这些就是日本人。”林鸣说。

“你不是说,他们只是占领了东北地区。”

“是的,上海依然属于中国。但是,四年前麻烦就开始了,没完没了地打仗。后来,在外国势力的干预下,争斗终于停止了,但是,前提是中国方面必须承诺,只有日本人可以在上海驻兵,中国则不可以。”

“什么?这里没有中国的军队?但这是个中国的城市啊。”

“说的就是啊。”林鸣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可是,外国势力又怎能逼迫中国接受这样的条件呢?”

林鸣都要笑了:“你忘了我在船上是怎么跟你说的吗?上海是个外国租界城市,被分割成了几块小的领地,分属于不同的国家。对于你们外国人来说,这个城市看起来很自由,但是,我们中国人在这里却是不自由的。不要忘记这一点,你是一位爵士音乐家,你和你的伙伴们应该记住,我们是不自由的。往前看,看到那一排码头了吗?法国码头,那里就是法租界了。我们现在开过的,是公共租界,属于英国和美国。”

“就像外国殖民地。”托马斯说道。

“是租界,”林鸣纠正他,说着他又转向司机,用语调轻快的上海话说了几句,托马斯不知道他在讲什么,只觉得他说起话来像唱歌。司机一打方向盘,往右转进了一条大路:“这条是爱多亚路[2],法租界和公共租界的分隔线。”

托马斯看到,右边的路牌还是用中文写的,而左边,突然冒出了洋文路牌,他看到了珀蒂路[3]、杜浪路[4]和西贡街[5]。这里的建筑有红砖外立面,高大的法国式大开门,还有铸铁的阳台。在马路之间,还穿插着一条条窄小狭长的弄堂,弄堂里,女人挎着菜篮,篮子里是今晚饭桌上的菜;小女孩们结伴而行,手挽着手;老奶奶在照看小小孩。对于托马斯来说,这是非常有异国风情的景象,然而,又有一丝熟悉,让他感到亲切。

就在这时,林鸣突然开腔了:“关于公共租界,也就是我们刚才经过的那个区域,有一件事你必须了解,它有种族隔离法规。” 托马斯的心倏然一沉,自从上岸之后,他心里的那种愉悦的接纳感和亲切感,一下子就消失了。

“你说什么?”他不相信地看着林鸣。

“虽然这个租界由英国和美国共同拥有,但是,美国的种族隔离法规在这里是有效的,就像你们的南方。”

“像我们的南方?”托马斯感觉到脑门发紧。在这里?在地球的另一边?

“好啦,好啦。”林鸣说道,“不要这样紧张吧,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毕竟,这个法规只局限在那一个租界范围之内,在其他所有地方,你都是受欢迎的。在法租界,那就更不用说了,人们崇拜像你这样的音乐家。我肯定,这里的每个人都会觉得你的身上充满了异国情调,他们会非常欣赏你的才华,没有人会在乎你的肤色的。”

托马斯重重地陷入了车座,仅仅在一个租界里面?话虽如此,可他绕不开公共租界,因为它包括了市中心、码头和外滩。所以,当他们的车在法租界驶过时,托马斯的心中充满了新的担忧,难以抑制。

“你看,这里就是你的家,”林鸣手指着前方,说,“我们到了。”他们停在了一扇铸铁大门前,推门进去,是一个精致小巧的前院和一座相当气派的房子。房子是欧式的石砌立面,高大的玻璃窗,屋顶却是中式的飞檐。这么大的房子,起码有四五间睡房吧,托马斯估摸着,这和他出生长大的那个房子可是有着天壤之别啊。我们是绅士,妈妈总是这样说,但是,那从来都是一种理念而不是现实。自从妈妈去世后,他到处和别人挤着住,他多想有一间只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房间啊,这种渴望把他的身体刺得生疼:“有几个人住在这里啊?”

林鸣已经登上了台阶,他回头对托马斯说:“就你一人。”

不可能啊,他心想,跟着走上了台阶,大门应声而开。出来开门的是一个中年人,穿着白色的短褂,另外还有两个男人和一个老妇人急急忙忙地站到了他后面。

“这些人都是谁?”托马斯问道。从门里看进去,他瞥到了紫檀木的壁板,玄关桌上,有一只瓷盆,看上去很贵重。

“你的仆人,”林鸣说,“这位是华叔,你的管家。”

“仆人?”这是他在他的新房子里憋出的第一个词,听上去是那么匪夷所思,那么陌生,卡在嘴里几乎说不出来。

华叔双手在胸前一拱,低眉垂眼地说:“是,先生。”

上帝啊!难道那就是昨天吗?当黄包车在皇家剧院门前停下,他和阿隆佐从车上下来时,他心中无比感慨。阿隆佐打开了大堂的门,将那把黄铜钥匙放在了格林的手心里:“这是奥格斯特的钥匙。”

这把钥匙,沉甸甸,冷冰冰。他的这位前任,因为心脏病突发,死在了一家妓院里。他把钥匙揣进了口袋,心里不由得一颤,那栋房子,那些仆人,那架客厅里的钢琴,甚至于他昨晚盖的那条丝棉被子,肯定都是奥格斯特用过的。现在,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踩着大理石地板,穿过拱廊,来到了舞厅。舞台上,灯光泛着珍珠白,灯光下,坐着十来个人,他们跷着腿,穿着宽松的裤子,乐器搁在腿上,他们显然在等候着他。

托马斯走向了钢琴,一只手按在琴盖上,掩饰自己的颤抖。他知道,自己是个骗子,不一会儿,他们也都会知道:“首先,在我们开始之前,请接受我诚挚的哀悼。我知道,你们都为失去奥格斯特.琼斯而难过,我深表同情。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我也很难过。但是,现在离除夕夜的复演只有十天了,时间很紧张。目前我已经会弹十首你们的演出曲目,但是还不够,我会集中精力,尽快地把别的曲目都学会,希望你们能给我时间。”

舞厅里,响起了一片不满的低语声。

这时,一个矮胖的男人发声音了,他的法国圆号夹在两条胖胖的短腿之间:“你怎么不会弹那些曲子呢?你以前在哪里表演啊?”

托马斯虽然已经准备了很久,连怎么回答都想好了,可是,汗水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几个不同的地儿。匹兹堡、里士满,还有威明顿。”其实,除了威明顿,其他几个地方他连去都没去过。他只能盼着乐队里的其他人也没去过,他的谎言就不会被戳穿了。他很想快点转移话题,于是就说:“那我们今天的排演,就从你们的开场曲《恰恰好似你》(Exactly Like You)开始吧。”这是一首一九三〇年的歌曲,一经问世便大受欢迎,是电台常青树。这支曲子,甜蜜而简单,很容易演奏,他练习过。可是,他开始弹奏之后,其他人并没有跟进,一两个音节之后就停下了。于是,他也停了下来:“怎么啦?”

“你不是在逗我们吧?”那个法国圆号手反问道,他胖得下巴都搁在了领子上。

“好吧,先生,”托马斯问道:“请问,你是……?”

“埃罗尔.马特。”

“马特先生,很高兴认识你。要不这样,我来打拍子,你们按照自己原有的节奏弹几个小节给我听听?”还没等别人反应过来,提出意见,他就倒数着打起了拍子,四、三、二、一……于是,他们只好吹奏起来。两个音节下来,他就听出了自己的问题所在,是自己的重音位置不对。他回到钢琴上,这回,多多少少着调了点,虽然摇摆得还不是很到位。他看见埃罗尔和其他号手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一阵发虚,头更埋了下去,他感觉到汗水沿着后背流下来。直到一曲弹完,他才看到了林鸣,林鸣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这会儿,他坐在楼上的包厢里,很专注地看着楼下舞台上发生的一切。

而舞台上方的包厢里,并不是只有林鸣一人,和他在一起的是他的结拜妹妹宋玉花。坐在林鸣身边的宋玉花,穿着紧身的蓝色旗袍,致密织锦缎质地,线条简洁地衬着她纤细的身材。她的头发在后面绾成一个髻,上面簪着一朵粉色的绢花。这是杜月笙欣赏的打扮,他要他的女人看着甜美而古典。

其实,宋玉花还算不上是杜月笙的女人,她只是一个契约在身的仆从。和其他下人有所不同的是,宋玉花受过教育。她读过很多古文,也喜欢看西洋小说,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法语也过得去。此外,她还有点音乐天分,能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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