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兆头,只是他毕竟是生,人家是师,名份摆在这里,却也对周芳无可奈何,只能连忙跟在周芳的后头出去。
所谓放号,其实就是新生入监的安排罢了,比如提供住宿,提供校服,安排听讲之类。
周芳领着徐谦先是到了监舍,这是一处摇摇欲坠的老楼,想来是永乐时建的,连柱子都带着一股子霉味,其实监生坐监读书,必须在监里安寝,这本是明初时的规定,不过到了英宗时期,这个规矩就荒废了,京中的官宦子弟上完了课都会坐车回家。而就算是外地的民生,往往都是家资不菲,也舍得在外头客栈里住,因此除了极少数穷困潦倒的监生还住在这儿,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到这儿来,因为这里……实在太破旧了。
徐谦不由摇头,他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出身,可好歹也不至于住这牛棚一样的地方,忍不住对周芳抱怨道:“周学正,学生看这里似乎很久没有人住了。”
周芳板起脸来,道:“大诰里头曾言,监生不得擅自出入学监,出入需向祭酒告假,但有贸然出监者,充军!”
徐谦目瞪口呆,碰到这么个主儿,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不由道:“可是其他监生为何可以出入?大人似乎厚此薄彼了。”
周芳冷冷地看着他,道:“可是其他生员,也没有天天捧着大诰来约束别人不是?你如此苛刻要求别人,自然该当严格要求自己,莫非是想宽以待己,严于待人吗?若是如此,似乎大诰中也曾有言:凡生员内宽外窄者,杖打二十。”
徐谦不由呆住了,心里一横,便想拉近关系,笑呵呵的道:“上次学生和蒋学士吃酒,蒋学士说……”
周芳脸上的表情更严肃了几分,依然冷冷的道:“蒋学士高高在上,我不过是个学正而已,怎么,你想拿蒋学士来压本官?你这么做,恐怕有欺凌师长的嫌疑,大诰曾言:凡忤逆欺凌师长者,流配三千里,罪及家人。”
第二百六十一章:十大酷刑
徐谦惊得目瞪口呆,既觉得匪夷所思,又觉得难以理喻,好像除了自己之外,就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居然拿了鸡毛来当令箭,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可是……人在屋檐下,这口气必须得忍,徐谦白了周芳一眼,拿他无可奈何。
周芳又道:“从此以后,你到了这儿需努力读书,若是敢与同窗发生争执,大诰有言:与人不睦的生员,杖三十,开革学籍。还有,不可在监中滋事,大诰又言:滋事者,开革学籍,流放烟瘴之地。不得在监中闲逛,按时到堂听讲,不可喧哗,不可冲撞监吏……”
他一口气,说了数十个不可,说得徐谦的肝儿都不由颤了,基本上,连上个厕所,似乎都必须得他这学正同意不可,泥人也有三分火,徐谦终于火了,情不自禁地怒道:“大人未免也太苛刻了些吧。”
周芳比他更理直气壮,冷冷一笑道:“本官就是苛刻,你待如何?你的学籍已经进了国子监,而学籍开革便是握在祭酒和本官手里,怎么,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可以让你像外头一样能随意胡闹滋事?”
听到学籍二字,徐谦真的没话说了,学籍于他来说就犹如黄锦入宫被割下来的命根子,这玩意儿没了不会死,可就是难受。
徐谦立即笑了,豪气干云地道:“大人毋须多言,其实学生方才不过试一试而已,只是学生当初并未想到要在监中常住,学生能否回家一趟,带了被褥来?”
周芳却是不肯,摇头正色道:“监中自有被褥,到时随老夫去领便是。”
这一下子,徐谦没折了,恨只恨自己倒霉,不知怎么的得罪了这么个家伙,他恨哪,既恨嘉靖没事怎么出这个鬼主意让他进国子监读书,又恨蒋冕说好的有关系,结果他娘的被坑了。
无奈之下,只得随周芳去领了被褥,幸好这被褥还算干净,虽然看上去破旧,想来不知多少个监生用过,只是现如今,徐谦也没有挑肥拣瘦的运气。
这读书的生涯也算正式开始,周芳自然对他‘照料有加’,似乎是盯上了他一样,每日清早卯时不到就叫他起床,而后便是清晨朗读,用过了早饭就去各堂听讲,全程都是这周学正盯着,一举一动稍有忤逆便是呵斥叫骂,这日子……似是要没法过了。
有压迫就有反抗,不过在大诰面前,徐谦的反抗是软弱无力的,太祖皇帝对学生的把戏居然了若指掌,几乎所有的‘意外’似乎都有几手准备,而所谓的准备无非就是抄家灭族、杀头、挑断手筋、脚筋、开革学籍之类。
“太祖皇帝,你这是和读书人有仇啊。”徐谦不禁感慨。
更恶心的是,周芳似乎把手头所有的事都放了下来,每天就是盯他,几乎到了同吃同睡同劳动的地步。
而周芳如此,国子监其他官员似乎乐见其成。一方面,有不少人对徐谦印象不好,现在周大人肯挺身而出,为大家伙儿出出气,自然不能说是坏事。另一方面,徐谦这种祸害,谁也不能保证他在监里闹出什么事来,国子监无小事,惹出事来是要承担干系的,有周芳盯着,大家放心。
徐谦难得如此刻苦发奋了,每日四书五经入目,耳中也是经义文章,除此之外,各堂博士的作业也是要做,其实这国子监的学规早就败坏,别人可以不用完成,偏偏徐谦非要完成不可,毕竟是高等学府,每次博士出题,都是刁钻古怪,各种搭题截题,有时连徐谦都想不到这些家伙怎么就琢磨出来的。
至于同窗……自然都听说过徐谦的大名,众人见了他,既是好奇,也有不屑于顾,不过有周芳盯着,其他人也不会和徐谦打交道,谁吃多了触这个霉头,这不是有病吗?
徐谦的苦难生活至此开始,一天到头来身心疲惫,满脑子都是之乎者也,头被搅得疼痛不已,手腕子因为每日要上缴几篇文章更是酸麻不已,偏偏周芳还觉得不够,有事没事总要折腾几下,徐谦想要发火,立即学规伺候。
如此过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徐谦的精神紧绷到了极点,身体也是疲惫到了极点,却又不得不勉力支撑,而这时候,朝廷的旨意出来,这一科的恩科终于颁了出来,今年春闱的日期已经择定,定在三月十八,距离开考,只剩下一个月的功夫了。
文榜贴到了集贤门,徐谦在下头驻足观看,掐了掐日子,似乎也就一个多月的功夫就要开考,他心里不由感慨,巴望着这会试速速到来,宁愿直接来个了断,也不愿在这里继续受折磨了。
看完了榜,刘博士却是叫他去,经过一个月的折腾,徐谦自然不敢怠慢,乖乖地去寻了刘博士,这刘博士见了他,立即拿徐谦的文章出来,冷冷地道:“徐谦,你这文章做的是什么名堂,这样的文章也敢拿出来献丑?”
徐谦接过自己的文章,看了一看,不由苦笑,每天至少一篇文章的作业,免不了偷懒,遣词造句自然及不上平时,不过他还是有自己的底气,对刘博士道:“宗师,这文章虽欠缺了些火候,却也不失为一篇美文,敢问宗师,监里有几个的文章能与这篇文章媲美?”
刘博士气得跳脚,道:“胡言乱语,你是你,别人是别人,你这篇文章比起你往日的文章差之千里,却拿这个来搪塞吗?老夫罚你明日再交三篇文章来,若是再这般不用心,你便等着好看吧。”
刘博士这厮对徐谦是最苛刻的,这厮伙跟周芳没少折腾他,徐谦忙道:“宗师,一日如何写得出三篇?便是构思也构思不及,况且同一个题目,三个破题……”
刘博士冷笑道:“你还敢多嘴?怎么,是要老夫请周学正来吗?”
这一下子,徐谦没词了,只得无奈地道:“学生尽力而为。”
刘博士摇头晃脑道:“尽力而为却是不够,若敢怠慢,少不得有学规治你。”
徐谦这一下子真是目瞪口呆,但依旧是无可奈何。
刘博士的脸色缓和了一些,道:“方才是不是去了集贤门?”
徐谦点头称是。
刘博士道:“今年的恩科日子是定了,主考也定了,想来你知道是谁了吧?”
徐谦笑得很苦,道:“听说是杨廷和杨学士。”
刘博士颌首点头,慢悠悠地道:“杨公治学甚严,你好自为之吧。”
本来主考一般是由翰林学士又或礼部高官主考,而这一次,杨廷和居然亲自主考,却有点让人没有想到,内阁首辅也管这个闲事?不过规矩是有点乱了,好在这一科是恩科,似乎也还算名正言顺,因为恩科本来就属于规则之外。
徐谦倒是不担心杨廷和给自己使绊子,一方面会试考试最是严格,使用的是抄录制和糊名制,所有试卷上缴之后统统都由书吏重新抄录一份,防止考官看出考生笔迹,同时,考生名字亦都事后才知道,另一方面,若是自己文章写得好,考官弃而不用,少不得要闹出点事来,历来主考最担心的就是被人指摘不公,尤其是杨廷和这样声誉极好之人,绝不可能搭上自己名声和自己为难。
问题就出在排定名次上,都是优异的文章,有人是在一甲,有人却是二甲,其实无论一甲、二甲,水平相差都不多,也难分出高下。
徐谦摇摇头,决定暂时什么都不想,考了再说。于是乖乖回去,老老实实地完成刘博士的任务,一天下来,已经是筋疲力竭。
时间很快过去,国子监里对会试的议论越来越多,这里本就有不少官员子弟,因此消息也是灵通,因为是北闱,大家议论的自是北榜的事,徐谦也听到一些只言片语,不过学生之间的言论和坊间流言一样都未必可以深信,再加上周学正和刘博士敦促甚严,使他也没有去分辨的机会。
转眼又是一月过去,开考在即,国子监这边已打算放假几日,好让学生筹备考试事宜,徐谦顿时大喜,早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去,如今可以堂而皇之的回家,自然是欢喜无限,只是……周芳却是寻到了他,板着脸道:“今日放休之后,你莫急着走,老夫有话和你说。”
浸在这周学正的淫威之下,徐谦倒是怕了,心里七上八下,勉强地笑道:“大人有请,学生自然不敢走。”脸上带笑,可是他的心里却是把周芳骂了无数遍。
周芳像是很满意徐谦的表现似的,脸上的表情竟然少了几分往日的严肃,点头道:“听课去吧,今日是王博士开讲,王博士最擅破题,仔细听他讲课,对你有益处。”说罢背着手,洒然而去。
第二百六十二章:恩科
等到下午,监生们一涌而出,便是平时住宿在国子监里的监生也凑趣出去,徐谦却是苦逼的去了周芳的公房,周芳似乎在这儿等候多时,茶也已经上好,温热的茶水袅袅散出淡淡的茶香,只见徐谦进来作揖道:“学生见过大人。”
周芳跪坐在茶几后,伸出手来道:“坐下说话。”
徐谦与他相对跪坐,周芳叹口气道:“你一定是在埋怨老夫是不是?哼,你虽是绝顶聪明,可是这聪明却不肯放在正业上,老夫问你,你可知道监中祭酒是何人?”
徐谦摇头。
周芳道:“他是正德初年的进士,点为翰林庶吉士,那时候,杨公已经官拜翰林编修,在翰林里,祭酒多受杨公恩惠,他的性子不好,经常得罪人,因此仕途蹉跎,可是等到杨公入阁,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否则,以他的性子怎么能做到官拜祭酒?”
徐谦的脑海里顿时想起了一个词——死党。
想到这里,徐谦又不禁一叹,这杨廷和在朝这么多年,又任内阁首辅和吏部尚书,朝中不知有多少个像这祭酒程琳一样的死党。
周芳又是叹了口气,道:“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有所效,就算杨公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可是你想想看,其他人会放过这次报效杨公的机会吗?实话和你说了,你来之前,许多人就已经摩拳擦掌,就等着给你点颜色看看,祭酒大人掌国子监,你不过是个监生,他要收拾你,岂不是轻而易举?你的学籍转进了国子监,就等于将命脉交给了别人,许多事都只在人家的一念之间。”
说到这里,周芳顿了一下才又道:“老夫受蒋学士所托,自然少不得要照拂你,不过老夫只是学正,还没有到与祭酒大人打擂台的地步,既然已经向蒋学士许诺,自要保你无恙,因此老夫才站出来对你声色俱厉,对你百般苛刻。”
徐谦愣了一下,听了周芳的解释,顿时明白了。从一开始,这周芳就耍了滑头,他眼看祭酒要收拾自己,却站出来对自己一番呵斥,又弄出大诰出来,一副要将自己置于死地的姿态,如此一来,那祭酒大人自然乐见其成,毕竟祭酒亲自刁难迫害一个监生,传出去毕竟不好听,既然周学正愿意代劳,自然乐见其成。
而周芳日夜盯着徐谦,对徐谦几乎寸步不离,又严苛要求,这表面上是一种惩罚,其实却是一种变相的保护,他越是盯着徐谦,让徐谦只能埋头读书,就可以免得授人以柄,让人寻不出理由收拾徐谦,另一方面,既然周学正已经在收拾徐谦了,大家权当是在看笑话,自然也就不肯插手,去做这个恶人。
于是乎,徐谦生活在水深火热里,可是另一方面,却处在极度的安全之中,连大诰都挑不出错来,想来鸡蛋里挑石头,怕也比登天还难。
与此同时,这近两个月的严格环境也让徐谦将所有的事全部抛在了脑后,一心读书,虽然是被人逼出来的,效果却是显著。
徐谦的底子极好,再加上有名师指导,人又聪明,写八股的水平早已鹤立鸡群,而这一次进修,让他重新将所有的知识温习了一遍,再加上国子监博士的一些指导,如今更上一层楼,进步极大。
若说从前的徐谦是个发挥未必稳定的选手,考试还需要靠一些运气,可是现在,经过两个多来月的高强度淬炼,如今水平渐渐稳定,虽然文章未必能做到信手捏来,可是以他的聪慧和底蕴,已经可以做到胸有成竹了。
周芳看了徐谦一眼,笑吟吟地道:“再过几日就是会试,老夫只想问你,还想回国子监吗?”
徐谦毫不犹豫的摇头道:“不想。”
周芳哈哈一笑,道:“既然不想,那就好好考吧,你所写的文章,老夫一直都在关注,你的学识,老夫亦是佩服,来,你我喝了这杯茶后,愿你我各奔东西。”
所谓各奔东西,即是徐谦一旦金榜题名便可入朝为官,而周芳自是继续做他的学正,徐谦去做他的观政或者庶吉士,各不相干。
徐谦的心里竟有些感动,不管怎么说,自己曾过这老家伙几十数百次,而眼前这个人,虽是受人所托,可是在自己身上倾注的苦心,却实在让徐谦受益。徐谦没有去吃茶,而是站起来,郑重其事的向周芳行了个学士大礼,道:“周宗师袒护之情,学生无以为报,请受学士一拜。”
周芳倒是光棍,竟是坦然接受,对徐谦道:“起来吧,老夫还有几句赘言,不知你肯不肯听。”
徐谦站起来,不敢再陪坐了,敬畏的道:“还请宗师示下。”
周芳幽幽叹口气,道:“你深受陛下信赖,圣眷在握,迟早一飞冲天,一旦入朝,或许前程多有坎坷,可是迟早,要封侯拜相,这自是你的际遇,不知多少人求之不得。可是圣人曾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此前做的种种事迹,老夫略有耳闻,有些有道理,有些却是太过了一些,不过你这时毕竟只是个生员,所作所为,无非是自保而已,这时候选择独善其身,固然没有错,可是将来,你一旦入朝为官,则为万千百姓牧守,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你的喜怒哀乐,都与百姓福祉息息相关,老夫不指望你能恩泽四方,只希望你能有自己的原则,什么是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否则,老夫少不得要写本奏陈,具言你的罪状,玉石俱焚,也不过如此而已。”
徐谦震惊了,事实上,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做官之后怎么做,他所想的,无非是功名利禄而已,可是当周芳这一番说出来,却让他猛地有了感触,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喜怒哀乐,都与人的福祉有关,这句话与其说是教诲,倒不如说是一份沉重的担子。
他突然感觉到周芳这个人的复杂,一方面,身为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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