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有点后世大学里老生见了新生的傲态,他随即又道:“确实有公函说是你要来坐堂,杨公正在票拟,怕是没有时间见你,你随我来吧。”
徐谦心里有点发火,终于还是忍住了,主要是他不太了解情况,先摸清了情况再说。
随着这书吏到了一处值房,这书吏进去和人打了招呼,随即便有一个司吏模样的老者出来,此人蓄着山羊胡子,三角眼儿,看着实在不太起眼,他朝徐谦作揖,不冷不热地道:“鄙人是待诏房司吏,姓王,名业,大人来得正好,请吧。”
这王业显然也没太把徐谦放在眼里,能进内阁办公的书吏,哪一个没有一点背景?而能坐在司吏宝座,那更是非同凡响了,至少在这内阁里头,王业是某个学士的心腹。
所以对于这个新晋翰林,王业还没有将他放在眼里,虽然晓得此人厉害,知道此人的诸多事迹,王司吏却是嗤之以鼻,这可是内阁,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撒野的地方,敢惹事,你这官就不要做了。
他领着徐谦进入待诏房,待诏房并不大,连阁臣值房都如此,待诏翰林能好到哪里去,这儿除了一个大厅,有七八个书吏在这儿办公,除此之外就是几个耳房了,耳房外还悬着牌子,如杨、张之类的字样,这些也是坐班的翰林,不过看里头没什么动静,显然是去其他地方办公去了。
王业和几个书吏打了声招呼,叫人搬了个桌椅,就在这大厅上收拾完了,随即对徐谦道:“徐翰林,这就是你的办公地方了,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
徐谦皱眉,大厅里都是书吏办公,而其他翰林却都有自己的值房,偏偏自己被安排在这大厅里和一群书吏在一起,他目光搜索了一下,发现有一个值房是空的,便信步走进去,便看到里头堆了一些杂物,徐谦指着这空房道:“若是没有值房,在这大厅里委屈委屈也就是了,可是这里明明有空余的值房,何故让本官在厅中当值?”
王业皱眉,呵呵一笑道:“这是库存废诏的地方。”
徐谦不满道:“大可以堆积到别处去嘛。”
“徐翰林却是不晓规矩,内阁这里和其他衙门不同,徐翰林暂时先在这里当值,将来若有空余,肯定会给你空出来。”
徐谦瞪了他一眼,很是厌恶,却不做声了,坐回自己的案牍后,觉得这个环境下办公让人很是心烦,心里不由骂,我读书圣贤书,难道为的就是和一群书吏呆在一起?
他不去理王业,却是朝一个埋首案牍的书吏打打手,咳嗽一声道:“既是当值,本官的工作是什么?”
这书吏拿眼睛去看不远处的王业,随即笑呵呵地道:“大人是清贵翰林,自然不必忙其他的,等着内阁值房那边的差遣就是。”
这等于是告诉他,自己什么都不必做,只能坐在这里发呆。
徐谦已经预感到不妙了,徐阶的提醒是对的,杨廷和根本就不是抬举他,而是圈养他,听话的话则好说,老老实实在这里熬着,可要是不听话,正好在眼皮子底下,随便挑个错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好险恶的用心。”徐谦心里冷笑。
这样百无聊赖地呆坐了一天,徐谦的锐气一下子磨了个干净,到点下值,坐着轿子回家,桂稚儿问他当值的滋味如何,徐谦笑呵呵地道:“还好,大人们还算栽培。”
这是违心话,一方面是免得桂稚儿担心,另一方面是自己的面子也抹不开。
桂稚儿却是绝顶聪明的人,识趣地便不再追问,只是道:“万事开头难,你看那些朝中大臣都是这样熬出来的。”
“真要这样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头!”徐谦心里腹诽。
第二日,他依旧到内阁去,今日不必到翰林院点卯,所以来得比较早,刚刚到待《诏房的时候,恰好看到王业抱着一盏茶往杨慎的值房去,这杨慎乃是杨廷和的儿子,也是翰林待诏,王业笑嘻嘻地从他房里出来,徐谦看得不爽,也是有些渴了,便道:“王司吏,给本官泡一壶茶来。”
王业却是道:“小人待会要去内阁静候吩咐,只怕腾不出手,况且翰林们吃茶,多是自己泡的。”
徐谦脸色铁青,道:“那为何杨翰林有茶吃?”
王业嘿嘿一笑,道:“这却是不同,杨翰林平日里日理万机,身体乏了,所以小人斟茶去给他解解乏。”
徐谦又问:“他既是日理万机,本官为何却是一点事都没有?莫非同是翰林,还分三六九等?忙的忙死,闲的闲死吗?”
王业一时语塞,不晓得怎么答,干笑道:“小人是照章办事,大人勿怪,若是大人口渴,可自去茶房泡茶。”
徐谦阴沉着脸不做声了。
这王业见他乖乖就范,心里冷笑一声,方才还说要去内阁值房后面,可是接下来又钻到了杨慎的值房里去,天知道又是在巴结什么。
其他书吏都在边上假装做事,可是方才二人的对话却都听在耳里,这些都是老油子,见王业对徐谦这样的态度,心里就了然了什么,一个个都和徐谦保持距离,像是怕沾到什么晦气一样。
整整一上午,徐谦竟是一件事都没有,说是待诏,连待业都不如。
正午的时候便有书吏送茶盏到诸位大人,王业亦是殷情地送了茶点到杨慎的值房去,杨慎在值房里头正草拟一份江南各省加强海禁的旨意,王司吏送了茶点到他案上,笑呵呵地道:“杨大人,时候不早了,也该歇一歇,用点糕点吧。”
杨慎抬眸,看了他一眼,突然皱眉道:“上午的时候你在和谁说话?怎么一惊一乍的?”
王司吏连忙道:“是新来的那个翰林,姓徐的。”
杨慎不做声了,不由露出几分鄙视之色,道:“就是那个曾经作诗,什么滚滚长江东逝水的那个?哼,无病呻吟,可笑,可笑!”
说起来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的还是杨慎所作,只是那时候杨廷和已经致仕,而杨慎亦是别贬谪于外,这才做出了那脍炙人口的《临江仙》。只是现在他意气风发,身为翰林,家父又是内阁学士,人人对他敬若神明,身为大明朝最有前途的官二代,前途一片光明,在他眼里,徐谦这一句临江仙,和无病呻吟确实差不多了。
王司吏嘿嘿一笑,道:“杨大人说的是,此人最是哗众取宠,不必理会他,此人来了内阁,真以为自己是了不得的人物,还想叫小人给他斟茶倒水呢,真是可笑。”
杨慎这时候不做声了,他虽是个张扬之人,却不算是个阴险小人,他抿抿嘴,有些厌恶的看了王司吏一眼,斥道:“下去吧。”
第三百零七章:圣旨引发的血案
却说徐修撰正午用过了茶点,不过正午的时候闲来也是无事,一般都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
时下最瞩目的自然是蒋冕请辞的事,只是这是内阁,蒋学士毕竟还没有致仕,谈论这个不免有些忌讳,并不像其他衙门那样肆无忌惮。因此大家现在谈及的内容,多是刚刚颁布的一份圣旨,说是杨慎刚刚起草的诏书,已经送去了内阁值房核实,江南的卫所似乎要进行整顿了。
这些书吏都是人精,有人已经看过了起草诏书的内容,很快就发现这里的猫腻,便有人慢悠悠的道:“整顿江南各卫,只怕出不了成效,诸位等着看吧,这又是放空炮了。”
有人不禁道:“这是为何?”
先前说话的书吏莞尔一笑,道:“等着看圣旨出来就水落石出了。”
徐谦的好奇心不由激发起来,笑呵呵的道:“这起草的诏书到底写的是什么?”
徐谦毕竟是官,而他们是吏,王业是司吏,腰杆子自然硬一些,可是其他的司吏就算有后台,对着徐谦多少也得有些尊重,在他们的印象里,徐谦必定是个凶神恶煞的人物,毕竟关于他的传说,都是和人抬杠、撒野,只是不曾想这个家伙也这般八卦。
那说话的书吏忍不住道:“大人乃是翰林,按章法来说,翰林草诏,其他几个当值翰林必须过目,怎么,大人难道没有看过?”
他话出了口,又觉得失言,连忙噤声,苦笑道:“大人是新晋翰林,怕是对许多公务不熟悉,所以……所以王司吏没有给大人过目,哈……这也是常有的事。”
徐谦皱眉,心里想,不熟悉?只怕是有人想自己一辈子都不熟悉吧。他微微一笑,道:“敢问你的高姓大名,我早闻陛下有整肃江南卫所的意思,却不知内阁打算拿出什么举措,所以对这草拟的圣旨颇有些兴趣,你还记得圣旨的内容吗?”
见徐谦没有深究王司吏的事,这司吏才稍稍安心了一些,朝徐谦作揖,道:“小人袁弘,忝为待诏房书办。因为这草拟的圣旨是小人送去给杨公和毛学士的,所以依稀记得一些。”
说罢将这圣旨大致说了出来。
这个人倒是实诚,见徐谦对他客气,他也不敢放肆。
徐谦听了,立即皱眉,他很快就晓得这袁弘为什么敢说所谓的整肃江南卫所是雷声大雨点小了,因为圣旨里头虽然一副痛心疾首的陈述了卫所腐烂,可是几个整肃的举措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什么特设巡按巡视各卫,又是世袭武官需重新功考。
这些都是虚的,要嘛就是内阁没有领会到天子的用意,以为只是做做样子,要嘛就是根本不想管,也不愿意去管。
嘉靖在殿试时特意出了两个考题,所为的就是希望满朝文武能领会到他的‘精神’,说白了,无非就是旁敲侧击罢了,内阁的这些衮衮诸公们,便是瞎子都能看出陛下的意图,陛下这明显是想要动真格。因此,说他们没有领会到陛下的意图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人家根本不愿管。
按理说江南倭寇横行,现在毕竟天子要奋发图强,内阁就算不为了天子,也该解决这隐患吧。可是往深里说,倭寇对于他们来说,毕竟只是疥癣之患,倭寇毕竟没有扯旗造反,说穿了在大家眼里只是强盗山贼,况且在他们眼里,一旦要灭倭,难免劳民伤财,战事顺利还好,一旦不顺,就免不了要承担干系,综合这诸多原因,怕是大家都不情愿支持嘉靖。
这份圣旨,简直就是和稀泥的典范,口里说的义正言辞、大义凛然,实则什么都没有,仔细一琢磨,全是套话,难怪说是雷声大雨点小。
徐谦只是微微一笑,他心里知道,事情只是开头,这份圣旨自然不会让宫里满意,那么接下来必定会有一番动作,且看看再说。
他现在关心的倒是自己的问题,现在这么不上不下,被人架在这内阁里动弹不得,连个司吏都敢欺到他的鼻子上,堂堂编撰,大有前途的青年,岂可这般憋屈?
他朝这袁弘笑笑,道:“眼下虽不是当值的时候,却也要谨言慎行,不该说的不要说,朝廷的事说不清,可以讨论,却不能有结论,放空炮这种事,不可再说了。”
这是好意提醒,袁弘这个人一看就年轻,想来也是新进阁来的,嘴里没遮拦。徐谦固然是没遮拦,可毕竟他有没遮拦的底气,至于这袁弘……
袁弘会意,倒是对徐谦亲近了几分,道:“大人教诲的是,小人太放肆了。”
徐谦又坐在一边,继续做他的木头人。
其实这半天下来,他算是修身养性,人呆坐在这里,心里竟是出奇的宁静,冷静下来之后,冲淡掉了中第和新家的喜悦,便觉得前几日自己实在有些幼稚了,人在情绪激动之下做出一些幼稚的事在所难免,幸好只是被人挖了一个小坑填了,人家压根就没有正眼瞧过自己,将自己当作对手看待,而且现在这些人主要的精力都放在对付蒋冕上,假若以后再出现这种破绽,稍稍有人生出不轨之心,说不定还真有阴沟翻船的风险。
念及此,徐谦吓出了一身冷汗,突然觉得这个亏吃的也不算太坏,至少吃一堑长一智。
过了午时,众人又重新开始办公,照旧还是徐谦闲着,王司吏正好拿着一沓内阁通政司递来的东西来,不知是要找哪个翰林公干,徐谦咳嗽一声,叫住他,道:“王司吏,你来一下。”
王业顿足,犹豫了一下,似乎对徐谦的态度有些不满,正在思量自己该不该过去。
徐谦抚着案牍,似笑非笑的看他,加重语气,道:“王司吏,本官有话要问你。”
王业对徐谦的话嗤之以鼻,却又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上前,行了个半拉子的礼,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徐谦慢悠悠的道:“内阁有个规矩,但凡是翰林起草的诏书,都要其他翰林查验,一致通过之后才送往内阁值房的是吗?”
王业的脸色明显愕然一下,不过他倒是不惊不恐,笑嘻嘻的道:“徐大人,章程是一回事,规矩又是一回事,你是新任翰林,凡事都要慢慢的来。”
徐谦冷笑,不阴不阳的道:“我看不是慢慢的来,是王司吏巴不得本官做个泥塑翰林吧?”
王业笑了笑,脸上并无尊重,道:“大人言重,小人还有事,告辞。”
他竟是不再搭理徐谦,却是突然转身对一个书吏道:“张书吏,你随我出来一趟。”
袁弘几个书吏吓得不敢做声,王司吏一脸阴沉,倒是个姓张的书吏连忙站起来,有些尴尬的随着王司吏出去,过了一会儿,王司吏便气势汹汹的回来了,张书吏则是畏畏缩缩的躲在他的后头,面带愧色。
显然是王司吏把这张书吏找出去询问,方才是谁和徐谦说了话,这张书吏应当是王业的心腹,所以一五一十的抖落了出来。
王业背着手,阴沉着脸,径直走到了袁弘的案牍边,居高临下看他。袁弘则是假意在办公,吓得脸都白了。
王业沉默一下,随即一字一句的道:“袁书吏,昨日交代你抄录的几分票拟你抄录了吗?”
袁弘期期艾艾的道:“还差一篇,今日就能抄录干净。”
王业伸手,道:“拿抄录好了的给我看看。”
袁弘连忙在案头寻了一沓文卷来,交给王业手里。
王业拿手沾了口水,一页页的翻开,看了片刻,突然将这文卷狠狠摔在袁弘的案头,道:“你就是这样办差的?你这台阁体,歪歪曲曲,是写给谁看,将来如何存档?还有,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这菊花,你竟是抄成了惟治世以文,戡以武乱,你眼睛瞎了吗?这可都是要以备将来查档的,你就是这样办事?哼,你莫要以为你是举人出身,有人垂青于你,荐你入阁办事你就可以无法无天,这是内阁,可不是你的书院,你等着吧,眼下把所有的事全部放下,老实在这里候着,我去禀明几位大人,开革了你出去。”
袁弘吓了一跳,一旦开革,这声誉就完了,他固然是举人出身,削尖了脑袋混进来,为的就是增加些资历,将来以他举人的身份,也可以外放为官,可是一旦开革,就等于是身上有了污点,这功名算是白考了,就算将来侥幸中了进士,有这么一层东西在,前程也是暗淡。他连忙道:“王司吏,都是学生的错,有话好好说。”
他伸手要去拉王业的袖子,王业冷笑,反手一打,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恶狠狠的道:“岂有此理,怎么,你还要行凶?”
第三百零八章:人得而诛之
明明是王司吏毫不犹豫的打了袁弘一巴掌,可是他一句你还想打人,却给人营造了一种袁弘寻衅滋事的印象。
毕竟是袁弘要拉他袖子,真要论起来,你要栽赃袁弘先动手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王司吏此举显然是意有所指,他故意挑袁弘的错,就是要杀鸡儆猴。项庄舞剑,目的却是徐谦,告诉这里头办公的差役,谁要是再敢和徐谦拉关系,袁弘就是这个下场。
袁弘呆住了,隐隐有几分怒火,捂着火辣辣的脸,可终究还是懦弱战胜了愤怒,他默默地返身,没有再和王司吏纠缠,却是乖乖地坐回了案牍,垂头不语。
王司吏变得更加不可一世起来,背着手,抬高声音道:“这里是内阁,诸君择选入阁办差,这是你们的福气,现在朝野乱得很,蒋学士又已经称病,值房里人手不足,学士和翰林们更是需要仰仗诸位,若是人人都像袁弘这般心存杂念、糊里糊涂的,稍有差错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从此以后,你们要引以为戒,切不可心存侥幸,至于这袁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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