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模棱两可的给了徐谦一丁点的鼓励,至于徐谦的哪些话有道理,哪些话没有道理,却无从知晓。
毛纪笑了笑,继续道:“可是要平倭还需要从长计议,以老夫之见,平倭至少要有所准备,哪些准备呢?其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户部那边,要筹措调集粮饷总是需要时间……”
他倒是聪明了,既然不能直接反对,那么就索性拐弯抹角的反对,无非就是两手一摊,告诉徐谦,国库没有钱粮。
徐谦并不客气,道:“敢问大人需要多少时间?”
毛纪呵呵一笑,道:“这个可就说不准了,今年各地的灾情不断,陛下圣明,又减免了许多赋税,户部那边虽然尽力筹措,可是还需靡费一些时日。”
徐谦追根问底地道:“一些时日是多久?”
这分明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毛纪有了些怒意,不客气地道:“多则一两年,少则半年……”
徐谦不由笑了,道:“大人未免也太模棱两可了吧,一两年之后,事情变化成什么样子唯有天知道,下官多少深谙一些内情,朝廷里头所谓多则一二年,少则一年,其实不过是拖延时日而已,大人身为内阁大学士,莫非不知道吗?”
这就有点过分了,简直就是直接把把毛纪的老脸扒了下来,毛纪怒道:“你一个翰林编撰竟敢和老夫说这样话?”
谁知徐谦比他更加理直气壮,正色道:“大人,此话差矣,今日廷议乃是陛下洪恩,广开言路便是陛下若有做的不对说的不对的地方,有识之士尚可以弹劾反驳,而陛下虚怀若谷,也往往能接受,怎么大人反而不能接受了?莫非陛下都可以犯错,大人就不能犯错吗?大人是大学士,想来也不是圣人吧,下官又听说,连圣人都偶有错误之举,所以才有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句话,下官不过是说指出大人口里的几句错误,怎的就成了胆大包天,成了敢顶撞大人?”
满殿的大臣们面面相觑,这个徐谦还真是大胆,虽然徐谦说的话确实有道理,皇帝能犯错,圣人能犯错,内阁学士难道就不能犯错,皇帝犯错要接受言官的品评,圣人犯错则是三省吾身,自己认识错误从而改正,和前两者比起来,这位毛大人的架子实在太大了。
毛纪顿觉失言,也不知怎的,每次见到徐谦反驳自己,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平时故意假装出来的气度立即荡然无存,他心里不由暗暗告诫自己,切不可和徐谦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一旦陷进去,无论自己是对是错,最后吃亏的终究是自己。
毛纪可不是傻子,徐谦是新晋翰林,是年轻人,年轻人可以出言无状,可以稍许有些放肆胡闹之举,就算是胡搅蛮缠,大家最多说他不懂规矩,不知进退而已。可是毛纪堂堂大学士,总不能去学这徐谦。就好像少年人可以做出出格举动,而年长者若是也去学,最后只会被人讥笑为老不尊。
毛纪地勉强露出笑容,既然不打算纠缠,那么就谈正事,道:“户部这边,老夫确实是查过账,实在没有多出来的钱粮,只能从长计议。”
徐谦道:“大人,国库只要能支出一些就可以了,权且拿出半数,另外的半数可以由内库补充,这可是陛下亲口许诺的,大人想想看,连天子都肯节衣缩食,拿出内帑来平倭,怎么反倒臣子们不能呢?陛下做出了表率,户部再难,难道还能比江南受倭患之苦的官吏百姓们难吗?”
毛纪不由哑然,虎着脸道:“其实真要挤一挤,也不是没有办法,可是要平倭,现在三军士气不振,尤其是陛下要下旨裁撤各省卫所,眼下军心不振,还谈什么平倭?所以以老夫愚见,要平倭就万万不能整肃卫所,反而天子应该颁布嘉奖,假以时日,待将士们士气如虹,再发一道旨意,则倭寇弹指之间就可灰飞烟灭。”
毛纪的话显然就是忽悠,反正先忽悠着,什么事都等以后再说,尤其是整肃和裁撤卫所是万万不成的,一旦裁撤,朝廷就要募兵、养兵,这卫所制最重要的特点就是屯田,也即是自给自足,不会浪费国家一粒粮食,平时种地,有需要时便是官兵,可是一旦改变了军制,这就意味着未来国库将持续的‘流血’。这是早已将自己看做是户部尚书的毛纪决不能容忍的。
徐谦叹口气,道:“毛大人,若是将士们士气如虹,便可平倭是吗?”
毛纪自然不能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然也。”
徐谦慢悠悠地道:“那么下官告诉大人,将士们不但是士气如虹,早已经是义愤填膺了,勇士营、五大营、亲军十二卫以及京畿附近各卫官军将佐三百余人已经上陈了请战血书,诸位请看!”
徐谦早有准备,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厚厚的奏本,翰林入宫带着奏本很正常,大家并没有太过注意,而现在徐谦告诉大家这是请战血书的时候,所有人不禁愕然,不可思议地看过来。
第三百二十四章:下民易虐 上天难欺
这份血书,得来实在不易。
实则是徐谦牺牲了色相,每日跑到陆家,请求陆家老太太的帮助。
说是色相自然是夸张,不过围着这老太太身边转,讨好的话可是不少。
徐谦眼尖,知道陆家这位老太太曾经定是一个不凡的人物,有她出面,事情就好办的多了,老太太一声令下,陆家子弟们比狗还忙,一个个乖乖联络各自的故旧同僚,终于是将这份血书凑了上来。
这份奏章上,印着数百个血印,徐谦不能保证这是人血,或许姓陆的家伙怕疼,拿了鸡血来冒充也不一定,不过徐谦并非是吸血鬼,自然没兴趣理会这个,只要他们表了这个态也就成了。
他翻开血本,一字一句的道:“倭寇犯边,凡我大明将士……请陛下下旨,调卑下南下靖边,虽死无憾!”
其实血本的言辞并不震撼,大老粗的文墨有限,也不可能做出花团锦簇的文章来,徐谦念毕,虎目四顾,道:“古语有云,文官不爱财,武官不怕死,则社稷定矣。现如今我大明将士忠贞不二,愿为陛下分忧,为天下百姓雪耻,奈何文官为何爱财,听到平倭二字,动辄是国库不足,又或者是虚言推诿。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武官虽未受圣人熏陶,都知道成仁取义的道理,又为何这朝上饱读诗书的衮衮诸公,反而不恤民间之苦,下官敢问,若是太祖在的时候,倭寇会有这样嚣张跋扈吗?成祖皇帝在的时候,谁敢捋我大明虎须,嘉靖朝,人口比之太祖、成祖之时增长了数倍不止,带甲之士亦是两倍之数,国库岁入也远远超过太祖之时,何以反而胆小怕事,百姓们被贼寇残害,大家视而不见,倭寇犯我大明天威,诸公还是视而不见,那么要到什么时候,诸公才能看得见,下官只记得,各个官衙门口,都立着太祖遗训: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下官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诸公若是不怕被江南万千百姓视之为寇仇,不怕军中将士们视之为软弱无能,不怕后世之人为之羞愧,那么,今日诸公但可以反对!”
大殿中默然了。
话说到如今这个份上,虽然是充满了火药味,可是这些读书人出身的官员,终究还是有些触动,谁不在乎名声,谁不在乎身前身后之名,反对来反对去,终究还是为了一己私利,现在徐谦稳稳的树立了光辉的形象,现在反对他,怕真有遗臭万年的可能。
毛纪脸色微微一动,倒不是他改变了主意,而是他发觉到了所有人的表情变化,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上了徐谦的当,他提出了许多困难,可是都被徐谦拿出真凭实据来证明他的所谓难处都站不住脚,现在该怎么办?是继续坚持,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就在这犹豫片刻的功夫。
方才还说话说道这里的徐谦似乎还觉得不够,又补充道:“丑话说在前头,下官虽是朝廷命官,可是同样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有是非好歹之分,有欢喜,也有愤怒,下官虽只是一介编撰,人微言轻,可是下官的同乡正在被倭寇杀戮奸淫,今日谁若是反对平倭,将来江南但有一个男子被倭寇残害,有一个女子被倭寇凌辱,这笔账,下官和千千万万的同乡,就都算在这个人头上,匹夫一怒无非是血溅五步而已,下官这个官,宁肯不做了!”
最后一句话,有点小孩子赌气的意思,不过恰好符合了徐谦的身份,原本在官场说出这等负气话的人,往往是触犯了官场大忌,将来的前途只怕也是有限。可是今时今日,居然没有一个人出言反对,就是拿深沉且一言不发的杨廷和,此刻也陷入了深思。
说到底,大家毕竟是人,再冰冷的心,也有受到感触的时候,徐谦拿出的陈情和血书,正是代表在他的背后,有着千千万万个人,就算是杨廷和和毛纪可以不将徐谦放在眼里,可是让他们和这千千万万的人为敌,只怕也会心虚。
更何况,徐谦的证据已经表明,此前反对平倭的许多理由都已经不堪一击,廷议终究还是讲理的地方,任何人都做不到在理由不充分的情况之下,依旧据理力争,便是毛纪也不能。
毛纪恨恨的看了徐谦,眼眸中掠过了一丝怒火和杀意,可是最后,他旁若无人的站回了班中,没有继续争辩下去。
倒是这时候有个兵部的主事站出来,发出质疑,道:“徐编撰,你声称武官们都大力赞成裁撤整肃江南各卫,可是你所列举的武官,多在京畿一带,这些人与江南各卫并没有什么牵连,可是江南的官军,他们被朝廷裁撤,难道就不怕生乱吗?”
这句话,倒是不带有成见,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徐谦认真回答道:“要闹事,就得纠集人手,我看大人脸熟,不知在哪个衙门公干。”
此人道:“兵部。”
徐谦点点头,道:“大人既在兵部公干,想来也知道,各卫所的兵丁往往都是世袭,许多人处境凄惨,大多数兵丁,不过是武官们的佃户而已,正因为如此,兵丁往往不愿编入军籍,因此每年江南那边,逃籍者可谓多如繁星,据下官所知,去年的时候,江南二十三卫逃籍的兵丁就有数百,朝廷整肃卫所,对他们来说是大大的好事,这就意味着,他们世袭佃户的身份可能会更改,朝廷在不可能让他们无条件为武官耕种土地,甚至有人可以借此脱掉军籍,这对他们难道不是好事吗?”
徐谦顿了一下,又道:“至于那些世袭武官,朝廷自然会给予一定安置,不过像从前那样快活只怕就未必了,可就算他们想要闹事,只要无人响应,又能如何?整肃卫所,已是大势所趋,陛下圣明,愿披荆斩棘,结束弊政,岂不是正好?”
又有人问:“这么说来,朝廷是要募兵了,既然募兵,钱粮从哪里来?”
徐谦道:“陛下早有考虑,打算每年拿出一部分内帑出来,当然,国库也需要支出一些,其实这几年倭寇闹的厉害,使得江南发展迟滞不前,又有大量沿岸土地荒芜,赋税减低,正是这个原因,假以时日,若是国泰民安,朝廷的岁入自然也就增加,虽然不多,可是也可拿出一部分钱粮,用以养兵,这岂不是正好?”
第三百二十五章:大获全胜
众人的态度变得端正起来,于是这廷议进入了正轨,有许多人提出了各种问题,徐谦早有准备,甚至可以说做足了功课,一一作答。
“敢问徐编撰,朝廷募兵,和卫所军制又有什么不同?”
徐谦的回答永远会是如沐春风,方才虽然说了许多浑话,甚至扬言连官帽子都不要了,不过以徐谦的性格,这简直就是笑话,无非就是增加一些威慑而已。
而现在,既然没有刁难和质疑,都是诚恳的询问,徐谦看见嘉靖朝他露出会心的笑容,明显带着几分鼓励的意味,知道嘉靖这是希望自己讲解所谓的整肃卫所,只有把话讲明白,才不怕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有人歪曲天子的本意。
徐谦道:“其实陛下的意思是保留一部分卫所,治大国如烹小鲜小鲜,凡事总不能操之过急,暂时革除裁撤的是各卫的老弱病残,与此同时,朝廷命钦差分赴各省招募青壮,编练勇士,将来这些人将作为骨干驻守沿岸各地,一地出现警讯,则八方驰援,务求做到将沿岸的倭寇全歼。”
有人不解道:“那么靡费的钱粮又要几何呢?”
话儿又绕到了原点,大家关心的终究又转到了钱上。
众人以为徐谦不会答,谁知徐谦这一次倒没有生气,道:“靡费应当不少,不过真正的开销却还要结合实情,下官非是户部官员,这笔账本来该是户部来算的,既然大人问起,那么下官索性信口开河了……”
徐谦说了前半截话,让在场的户部官员们的老脸不禁红了,人家的话说得倒是明白,本来朝廷的规矩是各司其责,这乃是户部官员们理应做的事,最后反而大家怎么问到翰林编撰头上?有人不禁咳嗽,不等徐谦继续说下去,道:“这是户部的本份所在,不如先让户部草草核算一遍,再拿出一个章程。”
人家倒是自动为徐谦解了围。
居然也无人反对。
眼看午时转眼即到,嘉靖的心情已是越来越好,显然他已经明白,反对平倭的声音终于彻底压制了下去,无论这些冥顽不灵的人心里怎么去想,可是至少不敢吱声了,他深深看了徐谦一眼,嘴角含笑,随即道:“诸卿,朕听了诸位讨论,想来着平倭之事已经刻不容缓、势在必行了,朕说的话,可对吗?”
众人齐声道:“陛下圣明。”
虽然人群中也有不少人表面上混在人群之中一声不吭,不过这些人已经成了浩荡潮流中的尘埃,已是无力阻止了。
毛纪的脸色很难看,只是难看归难看,事到如今,他就算想要站出来反对,也已经没有任何作用,只是这老脸实在有点儿搁不下,他抿着嘴,心里只得幽幽一叹,对徐谦多了几分憎恨。
嘉靖面带红光,满意地点头,慢悠悠地道:“既是如此,内阁必须尽快拿出章程出来,杨师傅。”
杨廷和缓缓出班,今日的廷议,这位誉满天下的首辅一直采取的是局外人的姿态,现在陛下叫到了自己,他倒也落落大方,宦海沉浮这么多年,他的锐气早被磨练光了,虽然心里有他的底线,可是有时候倒也晓得认赌服输的道理,事情到今日的地步,自然没必要再起什么争执。
“臣在。”
嘉靖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道:“内阁能在三日之内拟定出章程吗?”
三日为期,固然是紧凑了一些,不过宫里的态度已经明确,许多平倭的细节在今日其实也已经大致透露,内阁所作的无非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补充而已,倒还不算什么难事,杨廷和沉思片刻,道:“应当不成问题。”
嘉靖又是满意地点头,这是他第一次有了一种一呼百应的畅快感,方才他一直没有做声,可是心理活动却是十分频繁,将满朝官员争执成一团,甚至看到毛纪也出了面,当时心里不禁发毛,而后,徐谦力挽狂澜,才让他真正放了心。
他实在过于清楚,徐谦今日廷议表面上侃侃而谈,风光无限,可在这背后,徐谦为了平倭这事不知做了多少的功课,所谓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十年功固然夸张,可是当他心意已决,当大多数臣子对嘉靖的所谓平倭抱着质疑和罔顾的态度时,却唯有徐谦在花功夫揣摩,真正在理解他的平倭之策,甚至在嘉靖的基础上进行了一些补充,单单这一点,嘉靖就对他刮目相看。
更不必说,徐谦今日廷议所承受的压力,慷慨激昂就注定要得罪别人,官场里的人,嘉靖是看透了,这些老油条,有哪个不是圆滑无比?让他们锦上添花容易,可是想让他们雪中送炭却是比登天还难,让他们顺势而为容易,让他们逆流而上,冒着得罪阁臣的危险为嘉靖力争,也只有徐谦一人而已。
嘉靖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扫过,最终定格在徐谦的身上数秒,目光不由掠过一丝感激,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事情暂时就这么定了,一切都等内阁拟定了章程再说,若无其他事启奏,就退朝吧。”
今日争议的实在有点过火,所以本来想拿点鸡毛蒜皮来奏事的大臣已经没有了太多的兴致,殿中鸦雀无声,见无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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