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陆炳的娘在安陆的时候曾经做过嘉靖的乳母,而王蛛身为嘉靖的表兄弟,自然经常出入王府,如今进了京师,大家比以前更加热络了,本来好好的玩倒也没什么,可问题就出在如意坊上头。
如意坊如今风头太盛,已经涉及到了许多产业,比如在如意坊附近就已经盘下了许多的土地,用以开发客栈、酒楼甚至是一些风月场所。王蛛和陆炳大清早的去,自然也不是喝花酒,而在那儿恰好有个斗狗的地方,也是如意坊旗下的产业,王蛛爱斗狗,本来也没什么,只是这时候,顺天府的差役却来了,硬说这儿有逃犯,要进去搜查,这店里的张贵自然不肯,因为官差们一冲进去,肯定去影响生意,本来这种事好好交涉也就罢了,偏偏王蛛和陆炳二人跳了出来,身为贵族,这二人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直接就指使下头的随从和官差们打将起来。
第三百四十一章:惊天动地
谁先动的手,其实不用想都能明白,定是王蛛先动的手,像这种世子最是坑爹,再加上这斗狗场算起来也有他爹的一份,看到有人居然敢来捣乱,自然勃然大怒,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必顾忌什么,一言不合,自然也就动手。
陆炳的性子相对沉稳,可毕竟是年轻人,自己朋友已经先动了手,断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倒是那些差役的来路,徐谦也能猜测出一点东西来,他爹本来就是差役出身,这些差役都有一个特点,都是没有薪俸的,他们既不算是朝廷的人,朝廷也没有俸禄拨发,可是投身这一行的却也不少。道理说穿了,其实就是虽然上头不给钱,可是下头有油水。
眼下京师里,头油水最丰厚的也就是如意坊那一带了,甚至由于如意坊的出现,使得京师南市和北市都渐渐地萧条下来,商贾们都聚在那里,他们的消费力实在太大,于是为了给这些商贾提供便利,各种娱乐设施,各种铺子、客栈、赌场、青楼拔地而起,往往这些生意获利最高,油水也是最丰厚。
可是那儿大多数的这类产业都牢牢地控制在如意坊手里,如意坊背后有人,寻常的人也不敢随意去找晦气,上至官差,下到泼皮,这黑白两道的人一般是不敢上门招惹的。
于是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就出现了,许多商家见了便打了主意,正如有了功名的举人可以不缴粮一样,结果许多人家都将田地转移到了举人老爷的名下,如意坊那边就有很多这样的人,许多的商铺都求告上门,情愿出让一半的干股给如意坊,再换上如意坊的招牌做生意,别看白送了干股出去好像吃亏,可是做生意讲究的是省心,没人找麻烦,这钱赚得才舒服。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越来越多的门面挂着如意坊的招牌,而如意坊对这些也是来者不拒,最后如意坊的‘生业’越来越多,寻常的小商小户反倒不多见了。
这对于顺天府的差役们来说简直就是要命的事,以前他们不沾如意坊是因为犯不上,毕竟不吃如意坊还能吃张家、王家、刘家、杨家。结果张家、王家也挂在了如意坊的名下,他们能吃的只剩下了刘家和杨家,可供下口的越来越多,想要满足自己,就肯定要变本加厉,结果这油水越刮越狠,此后仅剩下的刘家和杨家也吃不消了,从前顺天府的人还只是每月让他们拿十两八两银子,现在却是翻上一番两番甚至是三番,于是刘家不得不关张大吉,杨家一看吃不消,也挂上了如意坊的名儿。
差役们显然不懂得竭泽而渔的道理,可是他们的做法确实就是竭泽而渔,刮得太狠,掌柜东家们宁愿白送如意坊干股也不愿意再和这些强盗打交道。
问题很严峻,这已经是事关生死存亡了,差役们平时刮油水惯了,从前都养得肥头大耳,现如今这些‘肥羊’一个个不翼而飞,这日子还怎么过?
显然……你把人逼急了就会有人铤而走险的,这些差役眼睛都红了,摆在他们面前有一座金山,他们现在却在饿肚子,不动金山,他们难道靠那点零星的碎银子度日?
可以想象,所谓斗狗场里窝藏王洋大盗根本就是托词,他们的目的就是捣乱,捣乱的目的就是要钱,不拿钱出来,他们今日搜查一下,明日又检查一下斗狗的赌客,人家的生意还做不做?
许多事情绝不能破例,因为一旦破例,不但不会让对方收手,反而会变本加厉,今日若是斗狗场服软,明日人家就会故技重施,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这斗狗场乃是挂在如意坊名下,每年近半的利润也是上缴如意坊,人家有底气,当然不肯放人进去,结果双方起了冲突,王蛛这脑门子里少了一根筋的家伙一看,他娘的,算起来斗狗场还有王家的一份,你哪路的神仙,也敢闹事?少不了要去出头。
至于后头发生了什么冲突,最后怎么打死人,虽然嘉靖是说了,当然是偏袒向王陆一边的,可是徐谦却觉得这里头肯定有水分。
最大的问题就是,顺天府一看死了人,直接就去拿人。若说那些差役不知道王蛛和陆炳的身份,顺天府拿人的时候会不知道?既然知道,如此敏感的两个家伙,他们突然如此强硬,直接把人拿了,还关押起来,这里头就有玄机了。
在顺天府的背后一定有人指使,或许打死人只是意外的事件,可是事后的处理似乎是成了某些人闹事的借口,这些人为何要闹事,莫非要和宫里对着干?王蛛再如何,那也是王太后的外甥,谁有这个胆子?就算有人有这胆子,顺天府没有底气也绝不敢如此胆大妄为,唯一的解释就是,顺天府背后的这个人给予了顺天府足够的勇气。
其实真相到现在已经不言自明了。
徐谦皱起眉来,对王太后道:“娘娘息怒,微臣有两个问题,这其一:这个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道理到底站在哪一边,现在虽然说不清,不过顺天府如此胆大包天,实属罕见,王娘娘可知道是谁给他们撑的腰?”
王太后在气头上,可是听了徐谦的问话,竟是呆了一下,现在回想了一下,也似乎察觉出了那么点儿头绪。
徐谦又问:“其二:闹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现在外头一点动静都没有?微臣是刚从翰林院过来的,暂时也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怎么消息如此严密呢?”
王太后蹙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谦看了无奈的嘉靖一眼,道:“微臣所能断定的只有一件事,这件事已经有朝中的某个位高权重之人出面搀和了进来,而且这个人定然是了不起的人物,便是娘娘和陛下见了他,只怕也要忍让三分。而他并没有急于把事情闹大,而是把事情压着,显然他的目的并非是给王娘娘和陛下难堪,而是另有所图。”
王太后一头雾水,只是觉得徐谦的话显然过于深了。反倒是嘉靖也预感到了什么,其实嘉靖本就是心机深沉之人,只是王太后现在因自己的外甥被关在大狱之中,怒急攻心,搅得嘉靖也不安生,令嘉靖实在没有心思去琢磨这个。现在徐谦提了出来,让嘉靖忍不住道:“你说的这个人有什么图谋?”
徐谦微微一笑,道:“陛下,蒋学士致仕,内阁里头不是正缺了一个学士吗?想必这个人希望和陛下做个买卖。”
嘉靖顿时怒了,冷笑道:“朕是天子,他是什么东西,也敢和朕谈买卖?”
徐谦却是叹口气,摇头道:“为政之人最擅妥协二字,现在此人就是要逼迫陛下妥协,陛下想想看,若是陛下不露声色的准了此人,让他举荐的人入阁,那么这件事必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过不了多久,王蛛和陆炳就能悄无声息的出来,从此以后,谁也不会记起这件事,若是陛下不肯妥协,事情就会闹大,到时肯定闹得天下皆知,就算陛下动用强力的手段要回了两个人,可是王蛛毕竟和太后有牵连,陆炳又曾陪陛下读书,到时候少不了天下人对陛下失望至极,会议论陛下放纵亲族不法、草芥人命了。若是这个幕后之人再拿来做点儿文章,发动无数大臣弹劾上书,王娘娘和陛下想必都没有台阶下,这件事最大的问题就是可能会对太后和陛下的声誉带来巨大的影响,一旦流言四起,陛下又如何堵得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难道还能把所有上书的大臣都给予重惩吗?”
嘉靖的脸色瞬时白了,王太后也是惊得目瞪口呆,方才的豪气顿时收敛,反而露出了几分惊慌,不管怎么说,嘉靖是他儿子,儿子才是最重要的,现在儿子登基不久,又只是以藩王的出身,对嘉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树立威信,若是这个时候把事情闹大,天下人必然会站在宫中的对立面,大臣们沉寂已久,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闹一闹,假若这个时候,顺天府再表现得强硬一些,皇帝就算下达旨意,大臣们也可以直接封还圣旨拒不接受,人家正好有了口实,有了站得住的理由,又掌握了舆论公器,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最后皇帝的政令到了内阁便被有‘骨气’的阁臣和各部‘不畏强暴’的给事中们驳回,那么就可能是一场惊天动地的事了,甚至有动摇国体的可能。
其实有些事本来就很奇妙,往往每个重大事件的前奏都是一件巴掌大的小事,而小事能不能变大,就看围绕着这件事的人使出什么手段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就怕你玩不起
张太后听得心惊,此时怒气收敛起来,反而担忧地看了嘉靖一眼。
事情既然涉及到了朝野的博弈,张太后再蠢也不可能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了,事情闹大,虽然不至于天下大乱,乱子却也不小。人家有时候就是等着你往这个火坑里跳,正德皇帝就是前车之鉴,这家伙虽然不太靠谱,可你要说他一无是处,说他是混账王八蛋再加三级,那真是冤枉了人家,可是天下人的舆论就是如此。
而且正德至今都是死得不明不白,许多事不足为外人道哉,让人有了联想翩翩的余地。
嘉靖登基,确实很有一番‘作为’,可是一旦戴上了一个昏君的帽子,想摘下来却是不太容易。
那陆征和王成二人也感觉到了不对劲,陆炳是陆征的侄子,作为一家之主,陆征肯定要出头,而王成更不必说,骨肉至亲,总不能让自己的儿子遭罪,王成热泪盈眶地道:“请陛下做主,现在人还在顺天府,这孩子平时也没遭什么罪……”
嘉靖此时倒是显得不为难起来,他的眼眸眯着,却是不理王成,慢悠悠地道:“徐谦,你继续说下去。”
徐谦心里摇头,有些事反而是他这局外人看得清,他正色道:“事情绝不能草率,微臣以为,宫里不必这么快反应,因为外头有人就等着宫里救人,可是一旦救人就可能落人口实,无论怎么说,毕竟是死了人,所以不能轻举妄动。”
陆征忍不住道:“那人怎么办?人就不救了?”
徐谦摇摇头,笑道:“人自然要救,可是不要急于一时,我们不慌,他们才会忐忑,你若是处处落入别人的算计,反而就处处要被人拿捏了。再者说了,他们这是博弈,而不是对抗,顺天府有拿人的胆子,却绝没有杀人的心,陆王二人虽然关押在大牢里,想来也不会受到什么虐待,反而为了防止出乱子,坏了手里的筹码,甚至害怕担上迫害皇亲的干系,顺天府那边,必定会对两位公子优渥照顾,稍有损伤,他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徐谦生怕不能说服这两个没头苍蝇一样的家长,笃定地道:“现在就是下棋,越是心急反而越是容易出错,所以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保准七日之内把人救出来,可是现在必须沉得住气,王伯爷,陆侯爷,你们出宫之后便回府,暂时不要露面,什么事都不要做,什么话都不要说。”
陆征似乎明白了什么,此时不禁用老丈人的眼光去审视徐谦,心里暗暗点头,这个家伙临危不乱,颇有大将之风,不过他是文臣而非武将,就算他身上没有功名在身,也不是状元公和六首,这个女婿,似乎也值了。
倒是王成这厮有点不甘心,道:“蛛儿平时宠溺惯了,就怕吃不了这个苦。”
徐谦道:“吃不了也得吃,人活在世上哪里有一辈子顺顺当当的?总不能一世都让他在蜜罐里泡着,这一次对他未必不是一次好机会,正好磨砺一下心性。”
他的口气倒是很大,王成一想,虽然心里不甘,可是也觉得徐谦的话有道理,对方再肆无忌惮,总不敢对王蛛动刑,再丧心病狂,也不敢让他的蛛儿挨饿受冻,人只要在就没事。
对于徐谦的处置,王太后不置可否,嘉靖却是欣赏地颌首点头,道:“怎么,徐爱卿已经有了办法?”
谁知徐谦一摊手,道:“微臣现在还没有办法,不过这办法终究是人想出来的,这就好像两军对阵一样,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胜负,可是两军交战之前就必须摆好阵脚,切不可乱了方寸,至于将来怎么打,却要从长计议。”
“说到底,这件事就是道理的问题,既然有人搀和进来,就看谁站在道理这边,谁占了这个理字,谁就是胜者,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这是他们的道理,而微臣现在必须去寻个站得住的理由,否则冒失行事,受害的就不只是永丰伯和陆侯爷了。”
说罢,徐谦看了王太后一眼,笑吟吟地继续道:“王娘娘也要沉得住气,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人断然不会有事,这也绝不是斗殴杀人的问题,说到底,还是朝野之争,有些人巴不得来看笑话,既然人家想看笑话,王娘娘就更要端足母仪天下的姿态,得让天下人看看王娘娘是如何的处变不惊,如何的举重若轻。”
一番劝谏倒是令王太后不得不笑起来,她方才担心王蛛,毕竟是她王家的子弟,平时宠溺惯了,就怕出事。现在徐谦说绝不会出任何问题,就算在狱里也绝对能养的白白胖胖,这就让王太后定下了心神,心里不由想,是了,不能让人看笑话,否则岂不是授人以柄?事情又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看这徐谦如此有信心,交给他处置就是。
她站起来,走到徐谦的跟前,笑吟吟地道:“万事都托付给你了,其实呢,小辈们吃点苦也没什么,只要性命无忧,身体发肤无损,让他们历练历练也是无妨,徐谦,这事儿该怎么办都由你来拿主意,你自己斟酌着处置就是。”
徐谦颌首点头,道:“微臣尊娘娘懿旨。”
嘉靖看在眼里,不得不佩服徐谦的手段,三言两语就安抚住了方才雷霆大怒的王太后和两位焦灼不安的国戚,他莞尔笑着补了一句,道:“办好了,朕自有赏。”
对于嘉靖的赏赐,徐谦还真巴望不上,单凭自己和王成、陆征的关系,这件事他也必须出个头,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陛下召微臣到这里来,只怕有心人早就知道了,既然是从长计议,这宫里宫外就都要配合好,微臣告辞了。”
嘉靖莞尔,道:“朕自然会配合你,你放心便是。”
从王太后这里告辞出来,刚走几步,不妨那陆征也告辞而出,追上来,大叫道:“贤婿。”
徐谦驻足,不得不苦笑以对道:“宫禁之地,侯爷怎们能……”
谁知陆征比他更加理直气壮,道:“这又算什么?贤婿就是贤婿,一日为贤婿,终身都是贤婿,怎的,还怕别人听?”
徐谦一直觉得这位陆侯爷不是脑子搭错了一根筋,就是这家伙是卑鄙无耻的小人,这话的弦外之音怎么听来好像是:一日是冤大头,终身都是冤大头?
徐谦只得苦笑,道:“陆侯爷不在里头多坐坐?”
陆征道:“老夫算是想明白了,坐在这里也理不出头绪,这事儿还真得你来办,宫里出面终究还是有忌惮,我特意出来寻你说话就是告诉你,你要办事,若是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陆家上下,包括这么多亲军,自然都听你调用,你放心大胆地用便是。”
徐谦风淡云清,谢绝他的好意,道:“这又不是比谁的人多,看谁的拳头大,要这么多人做什么?”说到这里,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点灵光,似乎有了主意,只是这时候也不能说出来,笑吟吟地道:“你放心便是,人肯定能平安无恙地出来,顺天府既然要玩,那就奉陪到底就是了,就怕他们玩不起。”
见徐谦自信满满,陆征也不由信心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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