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让人津津乐道,这个案子自此也就不胫而走,坊间议论了开来,士林也是喋喋不休,与此同时,请命的奏书也都递进了通政司,所有人的言辞都是如出一辙——严惩凶徒,还一个公道!
郭楷这边自然也不能闲着,他立即写了奏书一封,将此案的巨细一一点名,最后的意思是,案子已经水落石出,确实是王蛛会同陆炳二人不法,阻挠差役办公,穷凶极恶,天子脚下、光天化日仗剑杀人,又有凶器、血迹、人证俱在,还请宫中发落。
这一封奏书递上去,明里是请宫中发落,实则是逼迫宫中就范。若是在这事实俱在的时候宫中依然下旨放人,不但会引起舆论哗然,引发朝野动荡,就算旨意下来交到刑部,刑部给事中多半也会将旨意驳回去,拒不照旨行事。
可要是宫里头让顺天府依法处置,那么就更有意思了,皇上可以不认陆炳这读书时的伙伴,可以不认王蛛这表兄弟,可是太后认不认?若是不认,那么自然依法处置,只是现在朝野的呼声这么高,就算不杀头,最后的结果也是流放,这个结果是宫里不能接受的。
表面上好像顺天府一切按宫中的旨意行事,等候宫里裁处,同时也是丢了块烫手山芋,无论宫里接不接都要吃瘪。
而郭楷如今得到的益处也是极多,现在满京师都喊他青天,郭青天现在声誉正隆,饱受好评,上到各部的大佬,下到士林和市井,提起他无不肃然起敬,有了这个名望,吏部的功考必定是优异,他出身虽然只是三甲进士,可是一下子,就有了冲击高层的希望。
当然,就算是宫里头打击报复,他倒也不怕,大不了就是辞官而已,宫里这么一闹,他的名望只会更加高涨,回到家中闭门读书几年,到时候还不是会在无数人的陈情下复出?
郭楷现如今,是真正的撞了大运了。
可是此时的宫里头,朱宸和黄锦二人俱都跪在慈宁宫里,两人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不敢作声。
王太后此时满腔的怒火,之前好不容易被徐谦安抚下来,如今又变得不安生起来,本来嘉靖就跟她分析,说是对方是拿着这二人要求宫里在杨一清的问题上妥协,想来不会把事情闹大,可是谁知对方终于闹大了,而且还闹得很大,根据厂卫的探子所奏,几乎街头巷尾,从吏部、礼部、兵部再到国子监,从士林到市井,大家都在谈这件事,谈了这件事就不免提及二人的身份,谈到了二人身份就会提到宫中,结果厂卫今日抓了一百来号人,都是讳言宫中之人,可是这种事,你越是弹压,人家就闹得越厉害,人都是如此,一边一个个很谨慎的样子说什么‘莫谈国事’,结果说这句话的人往往都是大谈国事之人的主力军。
现在的问题已经不再是案子的问题,便是宫中也已经牵涉了进去,王太后不由怒气冲冲地责问嘉靖,道:“不是说事情会压着吗?现在怎么样?现在闹得这样厉害,再闹下去,怕有人要说皇帝昏聩了。”
嘉靖也是满腔怒火,只是这时候只能耐着性子,道:“想来是他们见我们没有举动,所以故意加码,想给儿臣和母后一点压力。”
王太后冷笑道:“这些人真是很大的胆哪,那个姓郭的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了,这大明朝到底是谁家的?”
第三百四十七章:动手
王太后是个很实心实意的人,有什么说什么,一句大明是谁家天下显然是没有顾忌到读书人们的感受,天下是公器,就算姓朱,那也不能任你们胡来吧?
不过这是内苑深宫,倒也无人计较。
嘉靖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因为这句话深深刺到了他的心,从登基到现在,他一直在反复的纠结着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和王太后所问的一样,这里到底是谁做主?
显然这个答案很不识趣,没了皇帝,大臣们照样可以玩,没了大臣,皇帝只能干瞪眼,最重要的是大臣和读书人这个群体是一伙的,打击一个就是一片,惹毛了人家,人家就不带你玩,你能如何?
嘉靖很恼火,最后道:“徐谦呢,怎么徐谦那边还没有动静?他倒是清闲,去,把他叫进宫来,朕亲自责问他。”
朱宸的眼珠子一转,忙道:“陛下,徐侍读怕是来不了。”
嘉靖冷着脸道:“这是为何?”
朱宸道:“据探子打听的消息,徐谦戒斋三日,说是要杀生,所以要沐浴更衣,整洁身心,以示虔诚。”
嘉靖目瞪口呆,道:“他杀什么生?”
朱宸舔舔嘴,本想说几句坏话,可是警惕地看了黄锦一眼后,还是老老实实地道:“这个就不得而知了,徐府门口已经挂起了牌子。”
嘉靖不由幽幽一叹,这家伙怎么在这个时候就不太靠谱了呢?莫非真要动强,直接让亲军去顺天府抢人?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在嘉靖的脑海里打了个转罢了,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那些有心人怕是巴不得嘉靖动强,正好坐实了宫里的强暴不仁,视子民如草芥,偏袒亲族。
他的眼睛眯起来,不由苦笑,对王太后道:“母后,实在不成,朕亲自去顺天府一趟。”
“能成吗?”王太后先是一问,随即摇头道:“陛下这一去,只怕要令宫中蒙羞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不必去,那个徐谦已经斋戒几日了?”
朱宸连忙答道:“这是第二天。”
黄锦对徐谦颇为了解,似乎想到了什么,道:“这徐谦现在故弄玄虚,奴婢估摸着,多半是他已经有了主意,只是有些事闹起来怕有点过份,所以下不了决心,因此才故弄出这个玄虚出来。”
王太后道:“是吗?既然如此,那么你就去一趟,请他无论如何也得想个法子出来,哼,他又不是和尚,斋戒什么?分明是想偷懒,看到事情闹大了,所以要闹事,现在宫里的人都在风口浪尖上,宫里的人出了面就会引起别人的非议,你告诉他,哀家信他,他若是有办法,尽快去用,他好男风,哀家都忍了,再做出点什么又有什么干系?他来胡闹,总比宫里胡闹的好,哀家不会亏待他的。”
黄锦听到哪一句好男风都忍了,心里不由咋舌,却不敢说什么,连忙道:“奴婢这就去。”
带着王太后的口谕,黄锦急匆匆地出宫,到了徐府,近来徐府正准备搬家,好在新的府邸里什么都有,倒也没什么需要置办的,不过却是招募了许多仆役来,只是新宅还未入住,因此不少仆役暂时在老宅子里住下,这儿显得很热闹,黄锦让门子传话,出来迎接他的却是徐晨,徐晨朝他做了做个鬼脸,道:“黄公公你好,我家堂兄让我来带话,说是如果没有懿旨,他就不出来相迎了,正在斋戒,不好抛头露面。”
黄锦苦笑道:“当真是有娘娘的口谕,也不必他出来,咱家自去找他。”
徐晨带着他进去,这一路上打量黄锦,突然问:“黄公公,你是太监吗?”
“呃……”黄锦呆了呆,不知说什么好。
徐晨又道:“你是蹲着撒尿还是站着撒尿?”
“……”
徐晨道:“太监吃冰糖葫芦吗?”
黄锦咳嗽两声,故意不去理他,心里暗恨,哪里来的野小子,真是岂有此理!
好不容易捱到了书房,黄锦飞快地钻进去,看到徐谦一身素服坐在书桌后看书,显得风淡云清,可是……
黄锦是见识过人家斋戒的,比如张太后就经常如此,可是斋戒戒得油光满面的却是不多,他上下打量徐谦,道:“徐侍读的气色真好。”
徐谦笑吟吟地站起来,道:“哪里,哪里,黄公公不知有何见教?”
黄锦连忙将宫里的事说了,苦笑道:“事到如今,非徐侍读出面不可,再不出面,怕要闹出大事了。”
徐谦小心斟酌道:“其实出面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就怕事情闹得太大。”
黄锦正色道:“有什么大不大的,他们能闹,咱们为什么不能闹?徐侍读,此前不是都说好了吗?这件事你来处置。王太后可是急了,再不出面,真怕要闹出事来了。”
徐谦脸色一寒,道:“既然如此,看来不闹一场是不成了,不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再等一个消息,这消息来了,咱们就动手。”
黄锦不由追问:“什么消息?”
正说着,外头徐福兴匆匆地进来,道:“来了,人已经找到了。”
黄锦不明就里,却见徐谦兴奋地搓了搓手,道:“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还真是运气,动手吧,请黄公公立即回宫复命,让宫里等着好消息吧。”
黄锦大喜道:“这就好说了,咱家这就回宫。”
……
此时,在顺天府里,在这平静的背后,府尹郭楷却有那么点儿隐忧。
此前的时候,宫里就对这件事不闻不问,好嘛,你既然不露声色,那么就逼你出声,于是才有了昨日的一幕,可是到现在,宫里的反应平平,送上去的奏书没有回音,百官的奏书也是没有回音。
越是如此,郭楷就越觉得事情不对头,本来按照预想,此时宫里该急得跳脚才对,怎么也得有那么点儿动作,怎么现在反而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仔细地将事情梳理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错漏之处,这才稍稍安了心,左右无事,便在案牍后头小憩片刻。
“咚咚咚……”
突然,鸣冤鼓声传来,吓了郭楷一跳,要知道,这是顺天府,虽然按照规矩,各衙都需设鸣冤鼓,可是顺天府毕竟不是县衙,天子脚下,谁吃了没事敲鸣冤鼓来?
郭楷打起精神,已有差役飞快来报,道:“大人,有人鸣冤击鼓。”
郭楷正色道:“列班开堂。”
“是。”
顺天府大堂,左右三班已经站好,郭楷亲自出面,头戴乌纱,身穿官服,脚踩云靴,高坐明镜高悬之下,左右两边分别是顺天府的推官。
郭楷正色道:“何人鸣冤?”
立即有差役拿着状纸进来,道:“姓王名禄,京师人士,状告顺天府差役江强。”
郭楷眉眼儿一跳,这江强正是被王蛛杀死的差役,此时有人状告一个死人,这就值得玩味了。
郭楷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妙,不过倒还没有太过放在心上,稍稍抬手,脸上布满寒霜,道:“叫进来说话。”
过不多时,王禄便被提了进来,他拜倒在地,口称:“小人见过大人。”
郭楷手拿惊堂木,重重一拍:“大胆刁民,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竟敢糊弄本官?江强已死,你告他做甚?”
王禄忙道:“大人明察,江强曾借了小人的银子,小人是来讨还的。”
郭楷道:“可有字据?”
王禄道:“对方乃是顺天府差役,不敢有字据,却有人证。”
郭楷有些不耐烦,道:“人证是谁?”
王禄道:“这顺天府的都头、班头、差役人等都可以作证,小人开的是布行,店里的伙计也可以作证。江强屡屡到小人的店里,每次都说,手里周转不开,要拆借些银子,每月至少是两三两银子……”
郭楷冷笑:“果然是刁民,人都已经死了,你才来讨债,况且他每月借你银钱,你为何还借?”
王禄道:“大人明鉴,小人若是不借,这店就别想开了,有一次,小人怠慢了几天,他便拿着刀进来,在小人店里搜查‘贼人’,足足闹了几天,客人们见了,哪里敢来店里买东西,他还扬言,这是天子脚下,是顺天府的地头,他便是天王老子,敢问大人,小人敢不借吗?现在江强虽然已经死了,可是当时他明明说的是个借字,既是有借,总该有还,小人因此前来讨债,还请大老爷开恩,为小民做主。”
郭楷心里大吃一惊,他一时不知这是偶发事件还是故意有人布局,可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件事必定要快刀斩乱麻,断不能等闲视之,原本他在这个案子上花费了很多的功夫,做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可是不曾想,人家压根就不在这个案子上头做文章,这让郭楷有点儿不知所措。
第三百四十八章:青天大老爷做主
想定之后,郭楷已下了决心,随即森然冷笑,怒拍惊堂木,道:“无凭无据,只凭几个所谓店伙计和差役的说辞就说人家欠你银子,本官是不是也可以说,你欠了本官五百两银子,本官也可以寻几个人证出来证明?这种无稽之谈也敢在公堂上卖弄,实在可恶,来人,将此人打出去,再敢如此,严惩不饶!”
一声令下,早已吓出了一身冷汗的差役如狼似虎地冲上去,他们起先听到有人状告江强‘借钱’,这哪儿是借钱,分明就是敲竹杠子,问题就在于,这竹杠谁都有份,不但下头的差役有,差役敲了竹杠还要送给上司,上司又要送给上司的上司,有人当堂揭穿大家,这还有天理吗?
于是有人将王禄提起,甚至有人上前狠狠地踹上一脚,将其赶了出去。
郭楷这才松了口气,正待起身回到后衙去,可是还未离座,外头又传出了鸣冤鼓声。
郭楷已经不耐烦了,可是大明朝有个规矩,寻常的诉讼都要先递上诉状再安排时间审问,可是击打鸣冤鼓的却是不一样,因为一般击打鸣冤鼓的惩罚都不轻,所以一般人不敢去敲,可是有人咬牙去敲,这就说明身上有冤案在身,无法沉冤得雪,这个时候官府若是不受理,不只是渎职,更是玩忽职守,罔顾治下百姓了。
郭楷根本就不想管这么一档子的事,可是现在人家击打了鸣冤鼓,却不得不受理,他脸色铁青,方才已经后悔,不该只是把人打出去,该重重严惩一下才是,现在无休止的有人敲鼓,这顺天府还要不要维持次序,要不要体面。
“这一次,又是谁要状告,状告的是何人?”
见府尹大人一脸的不耐烦,一个差役急匆匆地出去,问明了情况,连忙来禀告,道:“大人,状告的还是江快吏,所告之人叫梁长。”
郭楷气得胡子都不由跟着嘴唇颤抖起来,吐沫横飞道:“江强都已经死了,这些人来状告,分明是有图谋,来,带上来,若是此人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本官定不饶他,左右列班。”
片刻之后,叫梁长的进来,拜倒在地,随即便凄凄惨惨地道:“青天大老爷要为小民做主。”
“大胆!”郭楷面无表情,怒斥道:“休要在这里花言巧语,你口称状告的江强已死,他活着的时候你不来状告,怎的死了反而来告,快说,是谁请你来状告?你是受何人指使?你明明没有冤屈,却敢敲击鸣冤鼓,简直是胆大包天,不说出个理来,今日定让你好看。”
郭楷已经没有了耐心,或者说他隐隐感到在这些人的背后有人在消遣他,换做是谁,只怕此刻都不会有好脸色,你不是要消遣吗?那么索性就杀鸡吓猴,让你看看马王爷有几只眼!
这叫梁长的顿时吓得瑟瑟发抖,口里道:“大人息怒,江强活着的时候乃是顺天府差役,小人哪里敢来状告他?再者说,此前小人怕因为江强乃是顺天府的人,诸位大人们包庇于他,可是小人近来听说,大人为了给人申冤,不畏国戚,乃是我大明朝一等一的青天大老爷,小人听了之后便鼓足了勇气状告江强,请大老爷为小人做主。”
郭楷呆住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这么一顶高帽子下来,人家都说是因为你是青天大老爷才跑来告状,你却怀疑人家别有居心,还想动刑,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他只得压着心里的怒火,道:“那么你状告江强什么?”
梁长道:“小人在五马街开的一个茶叶铺子,只是有一次,江强来小人铺子里借钱,小人当时许多帐还未收回,手里没了活钱不成,因此婉言拒绝,谁知江强身为官府官差,居然带着几个泼皮把小人的店砸了,小人当时自然不忿,要去和他理论,还被他痛殴一顿……”他捋起袖子来,露出一道刀痕,道:“大人请看,这就是江强当时用刀砍的,小人是本份人家,平时从来不敢作奸犯科,却是遭了这无妄之灾,到了后来连生意都不敢做,只好关了店,一家老小的生计都没了着落,小人妻子当时正好要产子,就因为如此,没有稳住肚子里的孩子,如今生业没了,孩子也没了,一家老小跟着吃西北风,大人做主,定要严惩这江强,让江家赔偿小人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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