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你看那些自诩忧国忧民之人,十有八九连自己的亲族都不能相容,这样的人还谈得上什么忧国忧民?不过是夸夸其谈而已,为夫却是不同,你听到外头的议论吗?大家都说你相公是大明奇男子。”
自我吹嘘了一番,徐谦陡然想到了一件事,现在外头风言风语,不知桂稚儿可听到了什么风声,他忍不住试探道:“爱妻,你近来听到什么议论吗?”
桂稚儿正在摆弄胭脂,听了徐谦的话,动作放慢了几分,慢悠悠地道:“什么议论?”
徐谦叹口气,道:“有人污蔑为夫,说为夫……那个……”
若说没风声传来,那才是假的,只是桂稚儿有什么话都放在肚子里,自然不好说,现在徐谦主动提醒,桂稚儿觉得自己是该说了,她沉默一会儿,道:“是听过一些……”
徐谦立即道:“为夫冤枉啊。”
桂稚儿笑吟吟地道:“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相公在外头做什么,我能怎么样?冤枉不冤枉是两说,这世上总没有空穴来风的事,相公,以后言行举止,小心一些吧。”
这话的意思分明是有点不相信他了。
徐谦连忙道:“其实为夫也有自己的苦衷,哎……还是不说算了,别人不相信我倒也罢了,可是想不到连稚儿也不信我。”
他这话就好像鱼饵一样,分明是要吊着桂稚儿上钩,桂稚儿正色起来,道:“你有什么苦衷,但说无妨。你我夫妻休戚与共,难道还有什么不可启齿的事吗?”
徐谦道:“其实这外头的风声是我故意放出去的,我之所以这样的言行让人产生误会,也是我故意为之。”
夫妻之道最重要的是绝不能什么都坦诚相待,适当的忽悠很有必要,尤其是女人,你越是和她谈现实,最后反而会引起争端,徐谦开始忽悠了,用他的话叫做善意的忽悠。
桂稚儿蹙眉,显得有几分不信,道:“莫非相公想要自污吗?若是如此,这对相公有什么好处?”
徐谦叹口气道:“你还记得宫中圣旨下来,为夫断然拒绝的事吗?后来还娶了你,成了你我的姻缘?其实那陆家的小姐没什么不好,可是我和她并没有什么感情,让我和她成亲,为夫是不肯的。可是后来,为夫得知陆小姐因为被拒了婚,悲不自胜,再加上这京师那些乱嚼舌根的胡言乱语,说什么陆小姐如何如何,陆小姐听了,竟是有想自杀的心,我听陆家那边有人说,有一次深更半夜,见陆小姐竟是徘徊在湖边,差点要吓死人。”
桂稚儿脸色也不禁凝重起来,道:“后来呢?”
徐谦大义凛然地道:“后来为夫左思右想,若是因为我拒绝了这桩婚事而导致陆小姐真的受不了别人的议论和白眼,真是要香消玉损,这可是大罪过,想来想去,便想了个办法出来,故意传出了风声,告诉外头人,并非是陆家小姐不守妇道,也不是她如何如何,其实都是为夫自己的原因,是因为为夫有个别癖好,所以才拒绝了这桩婚事,你想想看,这个风声传出去,别人一听,哪里还会嘲笑陆小姐?只能说宫里看错了人,差点耽误了人家,至于我嘛,我倒无妨,我已有妻子,你我将来后半生厮守一起,别人怎么说怎么看,那也无妨了,是不是?哎……谁知道这流言越传越广,却是在为夫的预料之外,这些事,为夫本不想说,男儿有委屈,憋在自己肚子里就好了,说出来像什么话,倒像是幽幽怨妇一样,有个什么意思……”
第三百六十四章:嘉靖的三板斧
徐谦的忽悠效果还算不错,夫妻二人没了芥蒂,其乐融融。
一连几日,徐谦索性没有去内阁当值,反正请了病假,在内阁那边他这侍读也是可有可无,表面上是待诏,其实什么都不是。
到了九月十三这一日,天空下起沥沥小雨,宫里却是来了人请他入宫。
徐谦自然不敢迟疑,自午门入宫觐见。
嘉靖今日的脸色有点古怪,既有几分惭愧,又夹杂着几分愤怒,他眯着眼,慢悠悠地道:“徐爱卿,你的猜测果然没有错,杨廷和终于做出了让步,愿意在皇家学堂安排翰林讲学,而这个翰林的人选就是你了。”
这个消息没有出乎徐谦的意料之外,此次对杨廷和的打击颇大,想来杨廷和已经没有太多兴致和自己周旋了,既然如此,那么就一脚踢开,眼不见为净。
可是另一方面,自己如今正好颇有民望,又是翰林侍读,背景又非同一般,为了显得自己有容人之量,杨廷和倒还不至于和徐谦这个小小侍读翻脸。
最后的结果就是,皇家学堂正好满足了杨廷和的需求,索性卖个顺水人情,再借机让徐谦滚蛋。
嘉靖特意叫徐谦来,便是带着几分愧疚,希望安抚一下这个功臣,他自然不晓得,徐谦早就捋起袖子准备去皇家学堂大干一场了。
在内阁待诏房,徐谦任何事都不能拍板,一切都看别人眼色,有功是别人的,出了错误,说不定就有人找上他的门来。
可是皇家学堂不同,虽然这个衙门刚刚筹建,徐谦是以翰林的身份进去讲学,可是徐谦抓住了主动,一切都可以随心所欲。有没有政绩不是凭上头怎么样,而是看自己的本事如何,学堂办好了,闹出了影响,这功劳是跑不掉的。
徐谦想了想,道:“既然内阁已经有了安排,微臣只好从命。陛下,其实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去皇家学堂总比去南京的好,微臣还在京师,这就够了。”
嘉靖冷冷地道:“杨廷和专断已不是一次两次,朕有时亦奈何不得他,只是辛苦了你,不过……他既然要整你,那么朕今日叫你来,便是要按着你的法子来整一整他了,徐爱卿,我们一起等着看他的笑话吧。朕已经命人去请他觐见,你坐到一边,不必说话,看朕怎么和他说。”
徐谦立即猜测到了嘉靖所谓的整人,定是内阁人选这一回事,杨一清现在是别想入阁了,当时自己和嘉靖曾经商议让王鳌入阁,而王鳌这个人与杨廷和的关系太过复杂,也正是因为复杂,保准能让杨廷和大吃一惊。
徐谦也知道,嘉靖是终于按耐不住,要进行回击,这一次是主动回击,意义很是不同,君臣之间的斗争正式从一面倒走向相持。之所以如此,主要还在于嘉靖的地位已经渐渐稳固,一方面,嘉靖已经得到张太后的支持,身份的合法性已经不容置疑,另一方面,他已经稳住了亲军,将自己的亲信尽皆安插了进去,这就保证了不会有狗急跳墙的情况,而杨廷和的优势固然在于人望和大臣们的拥戴,嘉靖却也并非完全没有应对之策。
正如下棋一样,既然稳住了阵脚,那么就该要开始下眼药了,这个眼药就是分化,使杨廷和有力使不上来,要分化杨廷和,单靠提拔杨廷和的反对派是没有用的,因为这些人根本不成气候,人家挥挥手就可以让人铲除干净。
王鳌就是这么个棋子,也是徐谦想出来的一个妙棋,这个人资历超出了杨廷和,声望亦不在杨廷和之下,再加上从前对杨廷和有提拔之恩,若是没有王鳌在正德朝最动荡的那几年对杨廷和进行保护,只怕杨廷和早已被人整死,又怎么会有今日?
嘉靖的嘴角浮出冷笑,正襟危坐地坐在御椅上,等候片刻,黄锦进来禀告道:“陛下,杨学生到了。”
嘉靖淡漠地道:“请进来说话。”
片刻之后,杨廷和小步进来,行礼道:“陛下……”
嘉靖笑了,他笑起来显得很真诚,至少看上去很真诚,便是看向杨廷和的目光也是带着几分的温柔。
徐谦在一旁,心里不由感叹:“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这句话果然是有道理。”
嘉靖道:“杨爱卿请坐吧,朕早就说过,不要拘礼。”
杨廷和又道了谢,才是侧身坐下,他的眼角自然不免看了徐谦一眼,朝徐谦露出微笑,一点也没有显出对徐谦怀恨在心的样子。
徐谦自然也是对他点点头,向这位阁老大人致意。
一切都很平和,甚至客气得有点过份,嘉靖寒暄了几句,才是道:“朕听说杨爱卿的老毛病又犯了?哎,杨爱卿可要多多注意身体啊。”
杨廷和忙道:“都是旧疾,老臣早已习惯了。”
嘉靖却很是慎重地道:“这种事岂可习以为常?朕听说自从蒋冕致仕,杨爱卿事无巨细都要过问,想来是操劳过度,身子骨才不堪重负,朕今日召你前来,为的就是内阁的人选,如今这人选已经拖延了这么多天,不能再拖了,此前杨爱卿举荐杨一清,可是有御使禀奏说是杨一清有违孝道,这件事还在彻查,虽然朕相信杨一清绝非此等丧心病狂之人,可是在这风口浪尖上,若是请他入阁,怕是不妥。”
杨廷和的脸色略略冷下来了几分,却还是耐心地问:“莫非陛下已有人选?”
嘉靖抖擞精神,道:“人选倒是有了,朕一直在想,这个人一定要和杨爱卿步调一致,最好是旧识,为人呢,自然是如杨爱卿一般刚正不阿,要承担得起干系的人物才成。最后想来想去,还真想到了一个人,想来这个人,杨爱卿也必定赞成的。”
杨廷和面如秋水,淡淡地道:“不知此人是谁?”
嘉靖笑吟吟地道:“此人乃是江苏苏州人,素有清名,正德年间曾拜首辅学士,又掌过吏部,为人刚正,更与杨爱卿颇有渊源……”
说到这里,便是傻子都知道是谁了,正德朝的首辅就这么几个,掌握过吏部的更是寥寥,再加上是苏州人,除了王鳌,还有谁?
杨廷和愣了一下,他这一愣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惊骇。
他想过以嘉靖的性格所想到的几个人选,可是万万想不到,嘉靖想到的居然是王鳌,要知道王鳌这个人最是刚烈,做人做事从不给别人留什么情面,他主持吏部的时候,治吏最严,对待正德皇帝也是以严格著称,这样的人,天子会喜欢?
杨廷和虽然未必把嘉靖这个人摸透,可是大致的心思却还是知道一些,他心里不由想,以陛下的性子绝不可能会点选王鳌的,那么这个怂陛下点选王鳌的人是谁?
想到这里,杨廷和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徐谦的身上,此时徐谦一副木然地垂坐在一旁,无论徐谦现在什么表情,杨廷和都相信,这定是徐谦捣的鬼。
嘉靖的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对杨廷和继续道:“估计杨爱卿也想到了,此人正是王鳌王少傅,杨爱卿为何不说话?爱卿以为,王少傅如何?”
杨廷和此时不免心乱如麻,他可以拒绝任何一个人,可是绝不可能拒绝王鳌,因为他没有任何的理由,王鳌算是他半个恩师,对他曾经照拂有加,官场上的关照和提拔在世人看来都是厚恩,若是这个时候,自己拒绝王鳌,别人会怎么说?一旦这件事传出去,他杨廷和必定会被人诟病。
可是杨廷和也深知王鳌的性子,王鳌无论资历、声望都远在自己之上,他一旦入阁,自己该如何面对?
名义上,杨廷和是首辅,现在可以独断专权,其他的内阁大臣不过是他的下手而已,可是假若王鳌入了阁,情况就不同了,王鳌本就是个较真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是真性情,而自己就算是首辅,许多事情难道直接不和他商量,就直接决断?真要如此,别人又会怎么说?说你杨廷和摆这么大的架子,当年王鳌这般的提拔你,现如今你位居王鳌之上,遇事连打个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可是一旦打了商量呢?王鳌是个很有主见的人,遇到了事,他必定会提出自己的看法,若是二人看法一致倒也好办,可问题就在于,如果二人的看法不同呢?是听他这首辅的,还是听王鳌的?
听王鳌的,那他这首辅又有什么意义?受制于人,还谈什么做出一番大事业,成这千古名相之名?可听自己的,王鳌若是据理力争,他又该如何?他可以和任何人翻脸,难道能和王鳌翻脸?一旦翻脸,道义上有亏不说,可能还容易受到士林的指责,更重要的是,王鳌掌吏部十数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如今他老人家出山,这些人会立即聚于他的门下,为他摇旗助威,惹到了王鳌,就等于是捅了马蜂窝。
第三百六十五章:够狠
杨廷和的犹豫很是明显,甚至在他的脸上,那一向自信满满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突然意识到,嘉靖不再是从前的嘉靖,现在的这个嘉靖,再不能将他当做孩子来看了,因为这个人的老辣手腕让杨廷和都不禁有了些佩服。
当然,杨廷和更加意识到,嘉靖如此快地成熟和徐谦是分不开的,这两个少年想来为了内阁人选的事早已制定出了天衣无缝的计划,先是让内阁提议,使杨廷和与毛纪的矛盾扩大而从中获利,此后又提议王鳌,而王鳌这个人恰恰是杨廷和的软肋。
现在该怎么办?拒绝?那是绝不可能的,杨廷和的优势在于人望,人望从哪里?说穿了,这是因为整个士绅阶层,整个官僚体系都认为杨廷和乃是官绅的典范,认同他是大家的领头羊。可要是连自己的‘恩师’都不认,为了权位罔顾人家的提拔之恩,这在这个圈子的人看来实在和大逆不道差不多。
答应了?那么未来几年的朝局,杨廷和则难以想象,他难以想象一个脱离了自己掌控的内阁会是什么样子,也难以想象一旦自己和王鳌闹了意见,又该怎么收场。
他不是刘健,刘健素以容人著称,也不是三杨内阁,三杨内阁讲究的是精诚团结。而杨廷和的内阁则不同,它最大的特点就在于一人独断,杨廷和是决断之人,至于如蒋冕、毛纪之类也不过是打下手跑腿的内阁大臣罢了,不得不说,杨廷和的能力远超刘健,他虽是一人决策,可是无论是效率还是水平都比刘健要高明许多,至少杨廷和的内阁在这几年里已是营造出了几分中兴的气息,要知道,当下的环境比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人的内阁所处的弘治朝要险恶得多,也要复杂得多,经过武宗皇帝十几年的折腾,国库早已空虚,百废待兴,正是杨廷和力挽狂澜,诛佞臣,除弊政,才有了今日。
也正是因为如此,杨廷和走向了自己人生的顶峰,他众望所归,如日中天。
可是现在,一个人要搀和进来,这个人同样是中兴之臣,弘治朝主掌吏部,正德朝为内阁首辅,同样受人瞩目,能与日月争辉,偏偏这个人对他有知遇之恩,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可如果这个人——是王鳌呢?
徐谦已经感受到了杨廷和表现出来的复杂气息,他相信,杨廷和对王鳌还是有感情的,这种感情虽然不及父子,可是却也高于寻常的师生,杨廷和最是失意的时候,是王鳌当机立断,甚至不惜与刘瑾对抗也要保全他,在杨廷和声名不显得时候,也是王鳌时常将他带在身边,对人说此人有大才,乃大明之虎也。
徐谦和嘉靖二人都纹丝不动,坐等着杨廷和的回答,事实上这个答案早就已经有了,杨廷和根本就拒绝不了,或许嘉靖此时的心情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可是徐谦并不是在看笑话,虽然各为其主,你杨廷和有你自己的抱负,可是你的抱负既然妨碍到了我的抱负,那么你我就是不共戴天的政敌,独断专行不是错,甚至徐谦也隐隐渴望自己也有独断专行的一天,可是徐谦知道,若是放任杨廷和独断专行,那么自己一辈子都无出头之日,既然是敌人,本不该有什么客气。就像杨廷和若是抓住了机会整治自己,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这就是政治,每个人处在自己的立场,每个人都宣称有自己的政治抱负和理想,可是说穿了,理想和抱负只是用以自己踢开绊脚石的借口罢了,这就如一句话一样——代表月亮消灭你。
月亮是牌坊,消灭你是目的,用牌坊来掩盖血淋淋的目的和事实,这既是杨廷和的手段,也渐渐会成为徐谦的手段,徐谦只有将这个手段运用的更加出色,才能战胜他的敌人。
徐谦木然不动,心里叹了口气,可是他并不觉得后悔,也没有犹豫,他叹息,不过是读书人最后一点所谓的良心作祟罢了。
可是良心,又值几个钱呢?
“杨爱卿何故迟迟不语?莫非杨爱卿不同意吗?”嘉靖却有一种报复的痛快感,他知道,这一次他是真正的打痛了杨廷和,杨廷和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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