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文选清吏司主事,今日奉学士毛纪之命,特来请徐侍读前去吏部公干。”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高傲的口吻,就算是在官儿比狗多的京师,他这话也绝对对大多数人有用,至于眼前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群大头兵,王康还没有放在眼里,双方的地位实在悬殊太多,可谓天囊之别。
本以为对方几个校尉听了他的话一定要佝偻着腰,赔笑几句,再伸出手来,毕恭毕敬地喊一句:“大人里面请。”
谁晓得这校尉不为所动,道:“学堂学规没有掌学和总教习的军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学堂。”
碰到这么个愣头青,王康有点傻眼,此时他心里不由暗暗想笑,武夫就是武夫,真是没有眼色,王康抬着头,扯着嗓子道:“放肆!本官乃是朝廷命官,奉内阁学士之命前来公办,你们谁敢阻拦?来人,随本官进去。”
四个校尉里头其中就有个是齐成,其实他们并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况,并不晓得该如何处置,方才不过是走个程序而已,此时大家都觉得有点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齐成当然是晓得眼前这位文选清吏司主事是什么来头,也晓得毛纪是什么人,正因为晓得,所以才犯难,正在他迟疑不决的时候,几十个差役已经很不客气地将他们推开,拥蹙着王康涌进了学堂。
四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齐成率先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去,却也不阻拦,只是尾随其后。
只有进了皇家学堂才晓得学堂的气派,皇家学堂的规模甚至直追专司接待入京藩王和藩国国王、使节的鸿胪寺。
王康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人,此时也不由暗暗感叹,这个地方难怪糜费纹银十万,就这还不包括地价,单单这层层叠叠的恢宏建筑,还有那恢宏的校场,就可见它的规模了。
地方虽大,又是学堂,可是除了门口的四个门卫,却是一个闲杂人等都没有,只有远处传出一阵阵整齐的低吼声,显然是操练发出的声音,王康原料这徐谦应该是在某个值房里办公,见齐成几个追上来,一副警惕的样子,居高临下地道:“徐侍读在哪里?”
齐成道:“在校场。”
校场……
王康不由鄙视,好端端的清流跑去和一群武夫们厮混在一起,难怪京师里早有流言,说这姓徐的疯疯癫癫,看来倒是没有说错。
王康背着手,便往那偌大的校场过去,远远地就看到一队队的校尉,一个个背手下蹲,一齐蛙跳,至于徐谦,则是站在一处高台上,负手注目着下头操练的校尉。
王康这边的动静显然已经惊动了徐谦,徐谦侧目瞄了这边一眼,眉头一皱,却还是下了高台,迎面走过来,走近了之后,才看了王康和一群差役一眼,道:“来的是哪位大人,不知到皇家学堂来,所为何事?”
王康此时看徐谦只当他是落水狗,并不想套什么交情,冷冷一笑道:“你便是徐谦?”
徐谦问他,他不答,反而直接倒过来发问,这是官场里很不礼貌的举动,甚至有挑衅之嫌,就好像后世娱乐场所有人朝你竖中指一样。徐谦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了,道:“本官就是徐谦,这是皇家学堂,你们来这里又有什么贵干?”
王康笑得更冷,道:“贵干谈不上,却有一桩公干免不了要请徐侍读去吏部一样,事涉了你与其父徐昌,关乎路政局,徐侍读,闲话少说,咱们还是走吧。”
人情世故王康不是不懂,不过这人情世故毕竟不是跟徐谦说的,反正徐家父子要完蛋了,客气个什么?
第三百八十五章:误入白虎堂
那些教习们见徐谦这里出现了状况,纷纷赶了过来,气氛有点紧张。
王康的出言不逊自然引得许多教习的不满,这里的教习都是武人,武人有一点比文人要好一些,至少讲一些义气,当着自家徐总教习的面如此不客气,大家的脸皮也都挂不住。
王康却是旁若无人,再三催促:“徐侍读,吏部那边已经等得急了,还是快随老夫走吧,若再磨蹭,到时毛学士发起火来,这可就不妙了。”
徐谦脸色平静,道:“你说事涉路政局,与我有什么相干?我乃翰林侍读,为何来叫我?”
王康心知这父子二人在相互踢皮球,逗他玩儿,不禁有点火了,冷哼道:“路政局的这笔银子关系到了皇家学堂,怎么会和你无关?你休要抵赖,莫以为自己是翰林侍读,就没有人治得了你。”
徐谦笑了,道:“这就有意思了,若是有罪,那么不妨拿告票来拿我就是,我确实是在皇家学堂,可是现在子虚乌有,非要牵连在我的身上,大人这到底是想澄清事情,还是想来治人?大人若想来治我,不妨直说就是,何必拐弯抹角?”
王康自觉失言,道:“有什么话到了吏部再说。”
徐谦想了想,道:“去也无妨,不过我这里有一点事要处理,大人能少待片刻吗?”
在王康的眼里,徐谦压根就是在拖延时间,他心里冷笑。
你便是拖延又如何,难道还以为谁会来救你?若是你爹来,那么也无妨,一并拿了省事。
王康满脸的尖酸刻薄,轻蔑地冷冷一笑,道:“本官时间不多,给你一炷香时间,若是再耽搁就不好说话了。”
徐谦点点头,旋过身去,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周泰道:“擂鼓,召集所有文武教习、各房差役、各队校尉!”
咚……咚……咚……
鼓声响起来,按学堂的规矩,三通鼓之后,所有人必须集结,上到教习下到校尉,任何人都不得有误。
一队队校尉已经列好了方队,整齐划一。
各队武教习亦按着刀站在队列之前,文教习们则站在高台之下。
徐谦一步步走上高台,高台上风更大,吹得他的衣袖剧烈舞动,他在高台上站定,目光环顾四周。
方才的徐谦,若说还有几分书卷子气,可是现在高高伫立在那里,看着高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此时此刻,他的浑身上下带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
人的威严从不是靠虎躯震动,而在于长久的磨砺,若是一个人每日处在一个环境里,在这个环境之下,所有人以他马首是瞻,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脸色行事,威严自然而然也就诞生了。
这皇家学堂正是徐谦的地盘,他是这几百号人的精神导师,也是这几百号人的恩师和兄长。
他微微皱眉,不怒自威。随即甩了甩袖子,朗声道:“来人,将今日当值放哨的名册取来。”
一个文教习连忙去博文馆取了。
站在台下后侧的王康心里冷笑,不由在想,到了这个时候,这姓徐的还在这里摆谱,实在是不知死活。
他眯着眼,打量校尉们的队列,倒是又小小地愕然了一下,这些校尉或许掺差不齐,高矮都有,可是一队队列在这里,人人表情都是冷漠,双目有神,昂首挺胸,颇有几分精兵的气象。
不过王康倒是没有啧啧称赞,在他的理念之中,练兵练得再好,那也是下乘,就如乞丐一样,你乞讨做得好,讨得钱是别人十倍、百倍,那么也还是乞丐,照样还是遭王大人鄙视,好端端的翰林跑来这里练兵,不鄙视你鄙视谁?
正在这时,文教习已经取来了名册送到了徐谦的手上。
徐谦漫不经心地看了今日的当值表,随即慢悠悠地道:“齐成、王让、朱琦、邓政,四人出列。”
齐成四人连忙出来,一起在台下单膝拜倒,异口同声道:“卑下在。”
徐谦的剑眉微沉,道:“学规第九条,尔等背诵一遍!”
齐成四人呆了一下,不过也只是微微一愣,立即朗声道:“当值校尉务必恪尽职守。”
徐谦又道:“学规第二十七条,尔等背诵一便。”
这些学规对于皇家学堂的校尉来说,简直比自己的爹都要熟悉,四人毫不犹豫地道:“学堂乃是兵家重地,任何人等不得随意出入!”
徐谦吁口气,又道:“现在有人擅闯学堂,尔等身为当值校尉,竟然放人进来,按学规该当如何处置?”
齐成感觉自己又悲剧了,此时此刻的他真想撞死拉倒,别人入学这么多天,能违反一次学规就不错,他却是接二连三,已经迈入了老油条的门槛,没前途呀,自信心都不禁产生了动摇。
四人哭丧着脸道:“重打三十军棍,禁闭三天!”
徐谦很不客气,道:“不对。”
不对……
徐谦冷笑道:“按学规第三条,知法犯法者,数罪并罚,惩罚加倍,来人,拖下去,狠狠地打!”
这是一个坑爹的绕圈子游戏,你若是知道规矩,那就是知法犯法,你若是说自己不知道,按照学规第一条,有校尉不能熟读学规的也是数罪并罚,所以齐成想不悲剧都难,若是在入学的时候打这么多军棍,怕这齐校尉一个月也别想爬起来,好在现在已经操练了这么久,皮糙肉厚,又是老油条,勉强还能撑得住。
可是六十军棍,虽然这军棍比不得廷杖,也比不得杀威棒那样的狠辣,却也足够他哭爹叫娘了。
十几个差役如虎狼一般把齐成四人拉走,打屁股在学堂里是常态,虽然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享受这个待遇,可是没有吃过猪肉总算天天看到猪儿活蹦乱跳,所以大家早已习以为常,至少这些个校尉依旧挺胸伫立,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王康在边上看得不耐烦了,心里想,这姓徐地多半是晓得大难临头,没有地方出气,索性拿这些大头兵发泄,毛学士还在那儿等候,可不能再耽误了,于是道:“徐侍读,你这威风也摆了,人也打了,现在可以随老夫走了吗?”
徐谦站在高台,对他的话无动于衷,随即阴沉着脸道:“皇家校尉第一队旗长陆炳何在?”
皇家校尉已被徐谦分为十队,每队设旗长,这陆炳资质在校尉中最好,毕竟和其他纨绔不同,枪棒什么都使得出,再加上体魄具有天生优势,所谓聚贤不避亲,他这二弟不做一队旗长谁来做?
陆炳立即站出来,道:“卑下在。”
徐谦道:“学规第五十一条,你知道吗?”
陆炳正色道:“凡有擅闯学堂人等,视为闯入军机要地,宜立即绑缚,问明事由,再以军法处置,不得有误!”
这条学规并不是约束校尉的,而是约束外人的。
学堂确实算是军事重地,可不是外人随意进出的地方,就算是国子监,那也不许有人随意闯入,更何况是军法森严的皇家学堂?
王康已经听出不对味了,冷冷一笑道:“徐侍读,你这是想做什么?”
徐谦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懒得搭理他,道:“既然如此,尔等还等什么?来人,拔刀,将他们围了,但有反抗的,统统格杀勿论,所有人全部给本官绑起来,送至讲武堂过审问罪!”
王康怔住了,他想不到,徐谦说给他一点时间,而这所谓的时间居然是想拿他开刀!
真是岂有此理,疯了,真的是疯了!
就算是国子监,言明外人不得随意闯入,可是这个外人并不包括王康,王康可是朝廷命官,进出国子监还不是跟玩儿一样?
而这徐谦,居然以此为事由,想要收拾自己。
还要绑缚起来,这斯文体面全然不顾,还有王法吗?
徐谦一声号令,所有的校尉一齐应诺:“遵命!”
随即一柄柄绣春刀拔出,各队分散,或直取中路,或两翼包抄,将王康会同吏部差役人等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差役显然以为对方只是吓唬吓唬王大人而已,抱着巴结王大人的心思,立即也从腰间拔出刀来,大叫一声:“谁敢造次,我等是奉吏部之命公干!”
陆炳带队在左翼上,听了这话,眼眸里掠过一丝杀机,手持绣春刀,毫不犹豫地一步步逼上前去,这差役见状,横刀要拦他,陆炳平刀一甩,将他的刀磕开,他本身就孔武有力,气力又大,趁着这差役手里的刀磕开手上酸麻的功夫,已是欺身上前,朝这差役冷冷一笑,道:“瞎眼的东西,可曾听徐侍读的话吗?但有反抗的,格杀勿论!”
论字刚出口,陆炳手里的刀已经化作了剑,狠狠地扎进了这名差役的心窝子……
第三百八十六章:你们死定了
陆炳是个很纯粹的人,虽然还没有脱离低级趣味,但是有一点必须肯定,他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要了解这位狠人的行为方式,就必须得了解他的出身和背景。
他爹被安排去了兴献王府,而他娘则成为了嘉靖的奶妈,在少年的时候,陆炳就被安排在了嘉靖的身边,那个时候的嘉靖只是个王世子,不过在安陆那个疙瘩地方,绝对是最牛逼的存在。
于是乎,陆炳就成了嘉靖的跟班。显然,他是一个很合格的跟班,跟在嘉靖身后,嘉靖往东,他绝对不敢往北,嘉靖说要砍人,他抽出刀来眉头都不愿皱一下,绝不会打折扣,说砍就砍。
开玩笑,嘉靖是什么人,跟在嘉靖身边的陆炳怎么会不知道?很多时候他不需要思考,只需要绝对服从就可以了。
现如今嘉靖做了天子,陆炳成了徐谦的二弟,又是学堂的校尉,自然而然,徐谦就取代了嘉靖,徐谦发了话,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这一刀依旧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刀锋贯穿这名差役的身体,差役的衣襟上立即流出了一滩的血,差役难以置信,眼前尽是血红,他只不过狐假虎威了一下而已,狐假虎威有什么错?
陆炳的脸色显出微微的狰狞,显然并没有露出丝毫悔改之意,杀了就杀了,他是奉命行事,格杀勿论四个字并非很难理解。
绣春刀抽出来的时候,差役的胸前飙射出一股血箭,随即便如烂泥一样瘫倒在地。
陆炳不以为意,手持绣春刀,低吼一声:“谁还敢造次?”
再造次就是傻子,其实何止是这些差役,便是陆炳的那些同伴校尉,甚至是教习都不由暗暗地吸了一口凉气。
这家伙,够狠!
至于这些差役,已是震惊了,他们原以为这些大头兵只是想吓唬吓唬一下他们,正如平时他们吓唬别人一样,往往大叫一声,谁敢乱动,再乱动就打死你一样。喊出这话的时候,往往只是形成威慑,或者是显摆一下威风,可是真要杀人……大多数人却是不敢的。
现在看到自己的同伴倒在血泊之中,虽然兔死狐悲,可是这时候,所有人都吓破了胆,拿刀的手感觉很不适应,连忙把手里的武器统统抛掷于地,一个个抱着头道:“不……不敢……”
很多时候爆发了群体冲突,看的就是谁比谁狠,所以士气才是关键,对于这些吊儿郎当的差役,只要杀一儆百,就足够让他们满值的士气跌落到零。
王康吓得面如土色,也是吓得话都说不出来,杀人……杀人了……
谁也没有预料到这个突发状况,便是徐谦也没有,不过徐谦很淡定,大喝一声:“统统绑起来。”
校尉们便如冲入羊圈的老虎,取来绳索,将所有差役都绑了,而王康当然也被人制住,反绑在地。
这个时候,哪还有什么官仪和斯文,王大人很悲剧,这时候他反应过来,大叫道:“徐谦,我是朝廷命官,是吏部主事,是奉内阁大学士之命公干。”
“住嘴!”一个校尉恶狠狠地呵斥。
王康立即不说话了,你说他不害怕那是假的,碰到这些狠人,他是一点脾气都没有,要是敢乱发脾气,人家直接让你没气,他心里只能暗暗默念,君子不立危墙……不能和这些莽汉见识云云。
几十个人统统绑了,带到了讲武堂。
徐谦此时身材斐然,戴着乌纱,穿着官袍,踩着皂靴,宛如阎罗殿的判官高高地坐在讲武堂的正案案牍之后。
他两眼微眯,杀气重重,大叫一声:“将这些不法之徒带进来说话!”
三十多个差役和王康一起押进来,差役们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纷纷道:“饶命。”
王康倒还有点志气,他是官啊,品级也不比徐谦低,哪有下跪的道理?他想坚持着不肯跪,陆炳却不知从哪里按刀进来,朝徐谦拱手道:“大人,人已带到。”
看到了陆炳,王康一下子失去了勇气,欲哭无泪,竟是不争气地双膝一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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