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刚弹劾了杨公排除异己,现在确实不是什么好时机,可是这徐谦胆大妄为,居然如此散漫,不弹劾你还有天理吗?
御使陈年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上次他无功而返,心里很不痛快,于是他决心一定把这件事查清楚,徐谦到底旷工了多少天,躲在家里都做了什么,准备好了翔实的材料之后,立即上书弹劾,痛骂徐谦连日都不上学堂当值,每日在家玩乐,还说前几日,这厮居然请了戏班子进府,和寿宁侯躲在家里一起听戏。
朝廷命官,拿着朝廷的俸禄,尔俸尔禄、民脂民膏,居然拿着钱不干活,一定要彻查到底!
奏书递上去,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
你徐谦还真是没有王法了,国朝百五十年,有你这样当官的吗?
再者,此前大家偃旗息鼓,憋着一肚子的气却动不得你,现在你自己找死,非要弄出点花样,既然如此,当然要成全了你这个家伙。
墙倒众人推,弹劾的奏书如雪片般的飞入内阁,大家都是破口大骂,凭啥这厮可以不上班,凭啥他可以躲在家里听戏,凭啥他如此胆大妄为。
看到了这数尺厚的奏书,杨廷和自然重视起来,不过他很谨慎,并没有拟票发表意见,而是直接让人送进宫里去。
只可惜,这些奏书石沉大海,一点音讯都没有。
显然嘉靖皇帝不想管这档子烂事,所有的弹劾奏书无一例外全部留中。
对于皇帝这种护犊子的态度,百官们愤怒了。
本来这只是一件小事,旷工而已,最多也就是希望宫里能发旨意申饬一下,打一打这徐谦的脸,让他以后老实干活也就是了。
谁晓得这个皇帝不管不问,摆明着袒护,这是不是说,只要皇帝不管,他徐谦就可以胡作非为,就可以胆大包天?
皇帝不管,那么大家就来管。
陈年起了头,索性递了一道奏书上去,请辞!
大意是说,朝廷到了这个地步,社稷崩坏,人心沦丧,朝廷命官可以摒弃祖法,肆意胡为,微臣身为言官,本是责无旁贷,理应弹劾不法,纠察违规,可是天子居然不管不顾,反而纵容不法之臣恣意胡为,那么,唯有请辞以谢天下,还请皇帝恩准。
陈年起了头,倒是有不少人跟进。
请辞当然是假的,请辞只是一种威胁的手段而已,你要是不管,大家就不伺候你了,谁爱谁伺候去。
宫里假如再没有一点动静,实在说不过去,可是偏偏,嘉靖依旧留中,他既没有恩准这些人请辞,可是依旧还是不打算处置徐谦。
面对这种牛皮糖一样的皇帝,大家只有吐血的份,于是朝野更是不可开交,杨廷和终于看不过去,这事儿再闹下去,实在有点伤朝廷的脸面,一个旷工引发朝廷大议,这和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差不多,实在有够扯淡的。
皇帝既然不管,那么杨廷和就少不得管一管了,他无奈之下只好拟票,命都察院御使陈年为巡按,彻查此事。
票拟递进了宫,嘉靖倒是对杨廷和的意见颇为尊重,居然放行,让司礼监盖了印,重新发还了内阁,内阁自然送去了都察院里,这事儿才算缓和了一些。
陈年主持彻查此事,倒是一下子让陈年激动起来,他一直想抱杨公的大腿,而杨公居然给予他如此重任,这无疑透露出一个信息,由于自己折腾的业务强劲,杨公已经注意到他了,而这次巡查,某种意义来说,是给陈年的一次考核,假若差事办得好,平步青云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想到这里,陈年再无疑虑,立即带着旨意开始办起公来,其实他倒是不急着先从徐谦查起,而是先从皇家学堂入手,他亲自去了皇家学堂一趟,结果皇家学堂这边自然不肯让他进去。
面对这个情况,陈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在门口等着,等到里头有教习出来,立即请他去查问。开玩笑,这皇家学堂可不是随意进出的,当年可有前辈栽在这上头,陈年自然得小心一些。
其实到皇家学堂来查问,只是走个形式和过场而已,证据其实都是现成的,盘问了一个教习之后,陈年的第二个步骤就是请徐谦来都察院回话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没理也不饶人
前去徐府的差役很快就回来,回禀道:“大人,徐侍读不肯来。”
其实陈年早料到是这个结果,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徐谦真是大胆,本官有旨意在身,唤他他也不来,莫非这乌纱帽不想要了?
不过徐谦不来还好,反正让大家见识一下这家伙的骄横,陈年便道:“准备轿子,他既不来,老夫亲自去问他。”
“大人,哪有巡查官员,反而亲自上门的道理?”
陈年要的就是效果,要将自己打扮成弱势群体,到时候看徐谦怎么解释,道:“休要多言,速去准备。”
紧接着,陈年在一队差役的拥簇下赶到徐府,这徐家的宅子最是广阔,据说是太监黄锦的手笔,最后却赐给了徐谦,徐家父子半年前搬来,又请了许多仆役、护卫,即便如此,相比这偌大的宅院,还是显得有些空旷。
这宅院一望之下便让人生妒,尤其是陈年,身为一个穷清流,现在寄居的地方还是租下来的小院落,也就三间厢房,还要雇佣门子、轿夫,每月的俸禄到了手过不了几日就得清光,有时候实在没法子,还得出去赊借,这日子要多苦就有多苦。
混到他这个地步,现在也没什么奢望,只求巴结住杨廷和,能混个肥缺,手里大权在握,才能换来白花花的银子,御使们战斗力这么高,见不得别人的好,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想想看,同样都是官,人家吃香喝辣,自己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家境好些的人倒也罢了,假若是穷苦出身,说不准每年还得寄点银两回乡,这就更苦逼了。
陈年家境并不怎么样,眼下这御使虽然可以见人就骂,可是日子实在清苦,有时候恨不得放出去做个县令也值了,现在看到徐家这样的大宅子,心里便酸溜溜的,随即勃然大怒,心里大骂:“满口的狗官,不知榨了多少民脂民膏,呸!”
心里愤恨,举止却很低调,命人拿了牌子和徐家门房交涉,对方倒是没有为难,立即进去通报了,好一会才回来,也就是这么近一炷香的功夫,却又不由让陈年咋舌,来回一炷香,这徐家的宅子得有多大?姓徐的没天理啊,一个侍读,和老夫一样都是清流,他是鲜衣怒马,老夫却是灰头土脸,他是仆从如云,我却连雇个轿夫都吃力,这还让人活吗?
随即陈老爷心里感慨,天下就是因为多了这么多姓徐的蠢虫,才如此腐烂不堪。心里如流血一样骂了一句:“人心不古。”
门子过来,道:“我家少爷说了,请大人入内说话。”
坐在轿子里的陈老爷心里顿时不喜,这徐谦虽是侍读,可是大家品级相当,况且自己现在是奉旨巡查,他居然连出来相迎都不肯,却只让个门子来请自己。
这徐谦……真是作死。
待会儿且看他如何解释,现在他闹到天怒人怨的地步,若是不收拾了他,老夫就不姓陈了。
拼命忍住火气,随门子入内,这一路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他也不是没有见过气派的宅子,一些同僚同年的大宅他也参观过,可是这个宅子占地之大,装饰之精却是极为罕见,无数雕梁画栋,广厦百间,阁楼、回廊、庭院、影壁、正堂应有尽有,每一处树木和花圃,似乎都经过精心的布置和剪裁,融入建筑之中,并不显得唐突,便是这砖瓦上,依稀也可看到雕琢极好的云纹,地上的砖石采取的是秦砖的样式,几乎看不到接缝的缝隙,穿过仪门数重,便可看到宽敞的前堂,左右两侧又有厢房错落有致,格局极好,既有南人的精巧,又可显露北地的大气。
陈年走马观花,心里又恨又妒,仿佛自己走过的一砖一石,踩着的都是劳动人民的血泪,满肚子虽无阶级仇恨,毕竟他和徐谦是同朝为官,又非地主与佃户之别,可是这莫名涌上心头的一股子怨气却是教他胸闷的很。
进了前堂,里头极是宽广,雅静中带着几分阔气,插花的花瓶摆在几案上,几乎可见瓶面上栩栩如生的彩绘侍女,墙壁上有匾有字幅,乍看之下显然都是佳作,徐谦此时精神奕奕,穿着一身圆领的常服,虽是隆冬,不过这里烧了碳盆,倒也暖和,因此徐谦身上的衣衫并不多,他看到了陈年,笑吟吟的行礼:“陈大人,失敬,失敬。”
陈年脸色阴沉,却不得不回礼:“徐侍读,久仰,久仰。”
一个失敬、一个久仰,却并不代表二人之间惺惺相惜,恰恰相反,陈年心里更加反感,随即正色道:“徐侍读,本官是奉旨前来……”
徐谦笑呵呵的道:“哦?有旨意?”
陈年却不得不摇头:“并没有颁你的圣旨,总之,这次是为了一桩公事,眼下公务要紧,老夫也就开门见山了,徐侍读,你既是翰林侍读,可知朝廷法度吗?”
徐谦给了婢女一个眼色,这婢女乖巧退下,自是去斟茶去了。徐谦回答道:“自然知道。”
陈年板着脸道:“既然知道,那么敢问你,朝廷对官员,以何为准则?”
徐谦回答道:“清、慎、勤。”
陈年点头,淡淡道:“若有官员迟到早退,又或是公务期间索性不见人影,又该治以何罪?”
徐谦道:“若是以太祖年的成法的话,假若缺勤1天则处笞20小板,每再满3天加一等,满20天处杖打100大板。”
陈年心里想笑,这厮倒是对这种成法记得清楚,却不晓得已经进入了自己圈套,道:“你既然如此清楚,那么本官再问你,假若缺勤八天呢?”
徐谦回答道:“杖三十。”
陈年冷笑:“如果是侍读缺勤呢?”
徐谦道:“侍读也是官,自然也是按此例。”
陈年背着手,冷冷打量徐谦:“那么再敢问徐侍读,你既然知法,何故明知故犯,本官已经了解到,你已经缺勤八天,有八天时间没有到值房办公,这是何故?”
徐谦显得有些扭捏:“我是有苦衷的……”
苦衷……陈年几乎要跳起来,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你有苦衷就可以旷工,那老夫还有苦衷呢,他冷冷道:“你若是真有苦衷,为何不上书告假?既不告诫,又无故缺勤,还谈什么苦衷?”
陈年咄咄逼人,反而徐谦却很冷静,他很为难的道:“这苦衷不足外人道哉,况且,陛下已有明言,不许我道出来,若是拿这苦衷去告假,岂不是有违君命?”
问他有什么苦衷,他不说,问他为什么缺勤,他说他有苦衷,这简直就是绕圈子,把陈大爷当成了愚民,居然还打起太极了。
“既然如此,那么事实既在,你既已缺勤八天,理应杖三十,你有什么话说?”
徐谦正色道:“我是冤枉的。”
“冤枉?”陈年冷笑连连:“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多的冤枉?”
徐谦眼珠子一转:“大人真要打我?”
陈年正色道:“非是本官要为难你,实在是国法不容。”
徐谦突然笑了,他对陈年也没有了客气,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梨木椅上,奇怪的看陈年:“大人要打,那就来打便是,不打是小狗。”
陈年差点没气的吐血,可是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要打徐谦是没问题,可问题就在于,这里是徐家,他敢动手打人吗?怕是动了徐谦一根毫毛,这府中的人就把他锤死了,至于府外头的差役,当然不能随意破门而入,徐家毕竟有不少人在锦衣卫中公干,你冲进来,到时候也有不少的麻烦。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请徐谦到都察院去行刑,可是……
陈年只得耐着性子道:“打自然是要打,那随老夫去都察院领罚。”
徐谦却是压根懒得理会他:“我若是不去呢?”
“你……你好大的胆子!”陈年这一次是真的火大了:“你还有没有王法,还懂不懂规矩?你……本官奉旨办事,你也敢不尊吗?你还是不是朝廷命官?”
徐谦正色道:“我已经和大人解释的很清楚了,之所以不能去当值,是因为有苦衷,大人不问缘由便喊打喊杀,是以为徐某人好欺负。”
问题又回到了那个圈子上头,陈年只得怒问:“有什么苦衷?”
徐谦立即神秘的摇头:“无可奉告!”
这一下子,陈年算是见识到了徐谦的厉害了,他冷冷一笑:“好,你既是无可奉告,那么有本事,你永远不要去当值……”
徐谦大惊道:“大人好魄力,徐某人虽不过是个侍读,可是当值不当值,却不是大人说了算的。”
陈年觉得实在太儿戏,感觉跟这徐谦斗嘴,就好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只得道:“你是真不说了?好吧,本官这便回去复命,本官收拾不了你,自然有人收拾的了你。”
他转身要走。
徐谦却突然叫住了他:“大人是真的想听我的苦衷?”
第四百六十三章:你这是作死
人往往都有好奇之心,不过陈年的好奇心委实不多,他很不愿意和徐谦继续有什么瓜葛,他是一个人生轨迹很简单的人,懂事起就读书,读书的目的就是考功名,考了功名自然是做官,做了官就是培育后代,让后代继续考功名,继续把官做下去。
像这样的人最怕的就是麻烦,而徐谦显然对他来说就是个很大的麻烦,和徐谦说话不但费力,而且还让人火冒三丈,很不得自己给自己扇几巴掌。
可是现在徐谦问他想不想听徐谦的所谓苦衷,陈年就算没有好奇心,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听了。毕竟他奉旨来巡查,结果什么都没问出来,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实在有点不甘心。这是他的一次绝佳的机会,把差事办好,就有偌大的前程,所以他必须深吸一口气,然后郑重其事地道:“徐侍读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徐谦显得很神秘,刻意压低声音:“大人真要知道?大人可不要后悔!”
后悔!
陈年瞪大眼睛,随即冷笑起来。你当老夫是三岁的娃娃,听了你的话还要后悔吗?真是岂有此理,老夫是奉旨来查你的,还怕了你不成?
他板着脸道:“休要多言,有话快说。”
他的耐心实在已经消耗得太多,已经没有兴趣和徐谦斗嘴下去。
徐谦叹口气,道:“大人近日莫非没有听到坊间的流言?”
“流言,什么流言?”陈年有点糊涂,原来你丫的旷工还和流言有关系,这又是什么道理,把老夫当白痴了吗?
徐谦正儿八经的道:“坊间有流言,说是某内阁学士嫉恨于我,已是暗中授意打手若干,欲坏我性命,大人,这消息传得这么大,你不会不知道吧?”
“……”
陈年傻眼了。
他可怜的智商已经理解不了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徐谦的下限。
又或者远远高估了自己的实际能力。
更或者他觉得眼前不过是黄粱一梦,若不是做梦,这世上还有如此荒诞离奇的事吗?
姓徐的,你可是朝廷命官,你是读书人,这种流言你也信?稍微有点智商的,谁会信这种坊间的胡言乱语?大家都拿这来当作笑话来看,你倒是当真了!
更可怕的是,陈年再蠢,也懂得这某大学士说的是谁,那可是杨公。现在一个侍读学士十分神秘的告诉他,内阁大学士已经痛下杀手,安排了打手要学流氓地痞一样把他干掉,陈年除了目瞪口呆之外,还能有什么表情?
杨公是什么人,会做如此下作的事?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杨公想收拾你,人家还需要动用这样的手段?
“这种话?你也信?”陈年冷笑连连,他觉得跟这个徐谦已经没有废话的必要了,多说无益。
徐谦很认真地道:“其实……我也觉得很荒诞……”
陈年发现自己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脸上的表情看不到任何的感情波动:“你既然觉得荒诞,为何还拿这样幼稚可笑的理由做借口?”
徐谦理直气壮地道:“大人,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现在外头都这样说,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假如确有其事怎么办?”
“你……你……”陈年真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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